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生物,她们总是在不断的后悔,后悔没有及时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后悔以前做错了的事情,后悔错失的人和感情,甚至后悔一直没能吃到的美食,后悔没能买下在商店亮晶晶的玻璃橱窗前走过时看上的那条漂亮的裙子。
这种生物就是人类,人类总是在后悔着,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并且我始终虔诚地相信着,这个时机一定会来,我会在合适的时候遇见一个人,然后我们会握着彼此的手幸福地走下去。
当然,这是我大学之前的想法。
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以至於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所谓的时机已经在不经意间,在救护车里、在手术台上、在回家的路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悄悄地、悄悄地溜走了。如果有一天它来到了,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以一颗疲惫的布满灰尘的心去迎接它。
有的时候,走到最后才发现,最初想要的和最后得到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人的热情和梦想,在人生走到最后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模糊不清。
我和阮骁扬的婚姻,初衷是什么呢?为什么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未来又该如何收场呢?娱乐界即将来到的对阮骁扬离婚的各种猜测,还有两边的父母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让我纠结不已。
“顾医生,早上救护车送来的那个肚子疼痛不已的患者核磁共振结果出来了。”
“拿给我看看。”
看了一下结果,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患者现在在哪里?”
“在外面等着。”
“让她进来吧。”
患者是一位30岁的女性,在这个年纪来说,卵巢癌的情况是极少见的,但是,这就是事实,冰冷的事实。
她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实现吧,看着她温暖的笑脸,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这残忍的三个字说出来。
“医生,我没事对吧?”看我长久的不说话,她似乎有些急了。
“你以前肚子有这么痛过吗?”
“从来没有。”
我把片子拿给她,指着其中的瘤,“你看到了吗?”
“这是???”她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
“这是瘤,而且经我们证实,是恶性的,卵巢癌。”
“医生你是说我,得了癌,是吗?”她的声音开始抖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
她的眼泪浸湿了眼眶,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的她最终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凄凄地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冷静地宣布一个人的死亡通知?”
“这是我的工作,我别无他法。”
“是啊,这又不是你的人生。”她了然地说着。
“我今年30岁了,从23岁开始工作,存了整整七年的钱,从来没有乱花过。”
我静静地坐着,听着她的故事。
“我一直在想,现在省着点,以后要好好对待自己,吃喜欢的东西,和爱的人结婚,穿漂亮的婚纱,去国外度假,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事情,随心所欲的生活。”
“我太委屈了,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实现。”
“委屈了这么多年,还以为终於要出头了,却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如果积极治疗的话,时间,会长一点。”我干巴巴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苍白又无力。
“治疗?抗癌治疗吗?”她绝望地笑了,“我的人生,本来就是在办公室里那小小的隔间里憋屈着的,结果现在,还要窝在80厘米的病床上,闻着刺鼻的药水味,做着让人痛不欲生的化疗吗?”
“但是,不做化疗的话──”
“我的头发会慢慢因为化疗的刺激而一点点掉光吧,我会经常地呕吐,全身疼痛。然后渐渐地只靠葡萄糖维持生命,然后虚弱无力地看着带着同情的眼光来医院看我的人们。医生,你说,我的人生,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
“我甚至都没有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好好地谈一次恋爱啊!不顾一切的、只为自己的生活,我还一天都没有经历过啊!我还有那么多没做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就来不及了?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我看着她歇斯底里,喉咙里涩地发不出声音。
谁都不能真正体会她的痛苦,因为我们都还健康地生活着。
“今天被确定为卵巢癌的那位患者去哪了?”袁小川拿着病历进来,奇怪地问道。
“她拒绝做化疗,坚持回去了。”我为难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行?联系她家属啊!”
“她还没有结婚,和母亲相依为命,她是自然不愿意让母亲知道的。”
“唉,也真是奇了,30岁居然会得卵巢癌,而且已经是晚期。该有多痛苦啊。”袁小川深深叹了口气。
“蔚医生上哪去了?”盛云舟走了进来。
“谁知道呢?他一直都很忙,这几天好像更忙,也不知道是不是瞒着我们在做些什么。”袁小川撇了撇嘴。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我收拾着办公桌上面的东西,用极慢的速度。
即使磨蹭了再磨蹭,桌上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了。我看了看旁边的那张桌子,它的主人依旧没有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整天都在一起工作的,距离,却悄悄地远了起来。
进了电梯,迅速地到了一楼,出了电梯,就终于要迈向回家的路了。
说到底,这几天的工作时间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一种逃避,逃避即将到来的各种事情,逃避着现实和人生。
阮骁扬的房子依旧,又大又宽敞,比得上任何一座豪宅,可它没能成为我的家。
他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凝视着我房门口摆着的两个不大的行李。
是了,今天是我和阮骁扬说好的日子。
我们说好各自解决自己父母这边的问题,办好离婚手续,然后,就剩下我们各自回归到自己的世界了。
“今天回来得好早啊。”我尽力和平日里一样打着招呼。
“手续还没办好呢,这么急着走啊?”他语气淡淡,看不出情绪。
“总不能赖在这里啊。”我微微笑着,拎起行李箱。
“是啊,这才是你啊,做事永远都很果断,从来不拖泥带水。”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我没有说话。
提着东西来到门口,我最后环视了一下房子。
“对了,以后如果看到我可不要装着不认识我啊!”我故作轻松地开口。
“以后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他耸了耸肩。
“是啊,你是阮骁扬嘛。”看他又是一副自大的样子我反倒稍稍安下心来。
他说的倒是没错,他本来就该是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光彩夺目的明星啊。
“那,我走了。”我提着箱子走到门口。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这协议期间的相处,到底有什么结果?”他在我身后问道。
我转过身子:“这段日子让我认识到真你,是和电视上报纸上不一样的真正的你,还有,谢谢你带我去过的很美的地方,虽然我们总是经常吵架,但是,这些美好的记忆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所以呢?”
“所以,经过这些日子,我们应该算是朋友的吧?”
“朋友?”他突然笑了起来,“我永远都不会和你做朋友。”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做不出任何反应。
“现在想和我做朋友了吗?来不及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和你这种普通人做朋友吗?我不是你的朋友,也永远不会和你成为朋友。”
“这才是你啊,一直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阮骁扬。现在我是真的放心了,即使你从没有把我当做朋友。”
“记得周五下午3点在民政局见面。”
我点了点藕拖着箱子离开,没有再看他,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想想他说的话,还真是狠心啊。
不过这样也好,一次性地干干净净地解决了,就像他所说,我是果断的从不拖泥带水的人。
只是我是真心的认为我们是朋友的,虽然经历了很多事,虽然其中缘由很复杂,但是他说来不及了,说永远不会是我的朋友。
我这才知道,原来,想要做阮骁扬的朋友,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他所认定的时间,就失效了,就像食物的保质期一样,时间过了,就会变质变味甚至腐烂。
我们的婚姻协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提着箱子走到西暮路,此刻也是夕阳西下,一如那个新婚的下午,夕阳血红,莫名地悲壮,美丽地让我想哭。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我一直还在租着这间房子,好像我当初就明白地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我经历了什么,我始终还会回到这里来。
好像刚刚经历了一个长长的旅行,现在终于回到原点,我掏出钥匙开门,提着箱子进去。
满地的灰尘向我证实这两年间我的生活不是梦而是现实。
现在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呢?心情复杂地难以言明,但是又怎么样呢,生活还在继续,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医生。”刚进诊疗室,就看见她站了起来。
“是你,决定好了吗?”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而且,你一次都没有打电话催我,我原以为你会不停地催我来医院治疗。”她耸了耸肩。
“我了解病人的想法,不是心甘情愿来治疗的病人,我不会刻意强求,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想法似的。”
“我见过很多病人,比你情况更复杂的也有很多,虽然很难感同身受,但我也多少了解一点,而且,我也快30岁了。”
“据我所知,你的丈夫是阮骁扬,你应该很幸福吧。不是我有多八卦,是你的丈夫太出名了,想不知道都很难。”她微微笑道。
“人人都有人人的故事,不是我们所能想象,是吗?”她当然不会知道,就在昨天下午,我已经和阮骁扬解除了婚姻关系。
她了然于心的笑笑。
“那我们聊聊你吧,我想应该尽快拿出治疗方案。”
“你不接吗?电话已经在你柜子里响了一个下午了。”看我打开柜子随之又响起的手机铃声。
“这就准备接了,下午忙着准备治疗方案忘记手机放在这里了。”我拿起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同一个号码。
拿着手机走到走廊拐角处,我定定地看着那个号码。
我就是这么懦弱的人,即使到了必须说出真相的时候,我也没有勇气在电话里和父母说明,只能在短信里说明事实,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我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是吗?”
“不是的,妈妈,手机放在柜子里忙忘记了。”
“你有哪一天不忙吗?每一次的借口都是工作忙,为了工作,连家庭也不要了,丈夫也不要了,是吗?”妈妈的声音却一反常态,平静地让我害怕。
“不是这样的,妈你听我说,我把事情的全部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和骁扬为了自己各自的目的,签下了婚姻协议结婚,所以才会离婚是吗?”
“是。”
“你好糊涂啊!顾****,你今年快30岁了,难道你还以为婚姻是3岁小孩办家家酒吗?你以为你想要结想要离都是自己的一句话就好吗?你又想过骁扬的父母和我们吗?你知道后果吗?”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是我错,我想要你结婚是错,想要有人照顾你是错,想要你幸福也是我的错,该反省的人是我。”
电话被挂断了,妈没有再让我说一句话。
她从头到尾没有骂我一句,没有像往常一样用震天的声音来教训我,她一直都很平静。
但是我知道,我真的伤了她的心,她不愿意再听我多说哪怕是一句话。
“你怎么这么垂头丧气的,难道你已经知道了?”刚进科室,袁小川就截住我。
“什么事?我知道什么事?”我看看盛云舟,她一脸沉重。
“蔚昀泽那家伙,一声不吭的,申请加入了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组织。”
“你说什么?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组织?”我呆呆地重复着他的话。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那家伙也就和你话多一点,没想到你也不知道。”
“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组织,就是无国界医生组织。”我嘴里喃喃地重复着。
也就是说,他要走了啊。
真的……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