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江市打黑除恶领导小组决定:成立专案组,铲除向青龙涉黑团伙。
市委华书记找祝篁谈话:“因工作需要,你得暂时离开法院一段时间,到政法委协助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祝篁大惑不解:这种突如其来的调动很不正常。明年人大将换届选举,市委和人大常委会正在做准备,这次调动是不是因为年初人大代表没有通过法院的工作报告,组织上进行人事调整?或许与“8·26”事件有关,暂时离开法院以便组织调查?他沉默片刻,回答道:“没有。只想问一下,既然是暂时离开,能不能把我的具体任务明确一下。”
“这是一项特殊的任务。”华书记见他露出惊疑的神情,卖着关子笑道,“本来想明天在会上说,现在告诉你也好。你不是多次向老严汇报那个涉黑团伙的情况吗,现在时机成熟了,想请你挂帅出征。”
祝篁心里一阵惊喜,总算等到这一天了!但对市委的这种安排却又感到有点儿不妥,说:“华书记,不是我推卸责任,这是公安的职责,法院主要通过审判工作参与社会治安的综合治理。”
“这是市委主要领导经多次研究,并与人大丛主任取得一致意见后作出的决定。因为你疾恶如仇、责任心强;更重要的是,你掌握了这个涉黑团伙的不少情况,而且还有内线。你的这一优势,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要祝篁“挂帅出征”,华书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两个月前,市委酝酿换届选举的人事变动就决定调动祝篁的工作,并得到省高级法院、省委组织部的支持。这次成立专案组,本想先将祝篁调任政法委副书记,但与人大常委研究时,丛德元说,法院院长是人大代表选举的,不能随意免职;况且省高级法院派不出代理院长,本市还没有确定合适的人选,专案组工作时间又不长,不宜调任。让杨勋祺暂时主持一段时间的工作,对他也是一次考察。因此只好将祝篁临时抽调去政法委协助工作。
华书记见祝篁沉默,以征求意见的口气说:“这段时间,法院的工作由杨勋祺主持,你看怎么样?”
“他是党组副书记,又是资历较深的副院长,也只能由他主持。”祝篁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提出一个问题,“我将要进行的工作不能对任何人讲,如何向老杨交代工作,对干警们又如何讲?”
“什么都不交代,什么也不讲,老严会去交代,你只把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明天上午八点到双江宾馆贵宾楼二楼会议室开会。”华书记事先就与丛德元商量过,就是要把祝篁的临时调动搞得扑朔迷离。
第二天上午,祝篁准时到达会议地点。华书记已坐在那里,招招手说:“坐吧,老祝。”随之,严国幡、曹安民、段思拯和小董鱼贯而入。
“都来了。华书记,您工作忙,先讲吧。”严国幡说。
“好。我拉开序幕,戏由你们来唱。”华书记笑笑,说完这句话神情马上严肃起来,“我们这些同志组成一个打黑除恶专案组,国幡同志任组长,祝篁、曹安民任副组长,以后开会都在这里。对外,公开的称呼是‘8·4’命案专案组,公开的成员只是公安三人,平时在局里办公。老祝是专职的常务副组长,在隔壁房间办公,以调到政法委协助工作的身份参加你们研究。原来那个‘8·4’专案组即予撤销,其任务由你们兼管。打黑除恶的具体任务与工作方法由国幡同志和大家研究。希望同志们不要辜负市委和全市人民的信任与期望。要严格工作纪律特别是保密纪律。工作情况和遇到的问题,由国幡同志汇总向我汇报,对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泄露。”
华书记讲完后就走了。严国幡向大家传达了具体任务,第一步是找到石添福和尹志刚,从他们身上打开突破口。祝篁负责寻找石添福和监视向青龙的行动,公安三人负责缉捕尹志刚。
中级法院干警对祝篁不声不响地去了政法委产生各种议论。有人说,祝篁以权谋私导致严重后果,被人大罢免了;有人说,不可能!院长是人大选举产生的,罢免要经过一定的程序,要在报纸上登载罢免令;有人站出来说,可能是上级要调查他的问题,先将他调开,待查清后再作处理;有人提出新观点,市委要换届了,据说严书记要提任市委副书记,我们院长那么优秀,很有可能会接严书记的班……总之都很关注祝篁的结局。有些干警想当面问个清楚,但几天来从未与他打照面,晚上去他家也碰不到。
这天晚饭后,祝篁提着一把小靠背椅,拿了当天的《人民法院报》下楼,来到紫竹林下。这里原来是一块80多平方米宽的草地,东面是通透式围墙。院里打算要两个地处山区的县法院捐助,上山寻找古樟树、大桂花树移植绿化。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树,祝篁来上任时还空着。他对竹子情有独钟,看中了这块宝地,亲手种上紫竹。紫竹成林后,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有空闲就要来这里散步、观赏。今天很闷热,又在钢筋水泥的从林中穿梭了一天,想到这里释放一下。他坐下来,将报纸放在膝盖上,望着一株株形态雅致、内柔外刚的紫竹,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几个小孩本来在竹林外的坪里玩,见祝篁坐在那里,玩着玩着也就跑了过去,在他身边嬉戏。
康如松住的宿舍楼与祝篁住的那栋并排。他从安居工程工地回来,进了大门正要上楼,听到东边有小孩的嬉闹声,转头一看发现祝篁,便走了过去。
“祝院长又在独自欣赏紫竹啊。”康如松笑嘻嘻地说。
“哦,老康。”祝篁回过头,“你才下班啊,安居工程进展怎么样了?”
“进度还可以,沈副院长抓得挺紧的。就只二号工地,柳絮走后管理混乱些。”
“她到底去哪里了?”祝篁问。
“据说在深圳打工。”康如松回答。
祝篁也是没话找话说,随便问问。其实他早就知道。一进专案组,就交代沈旆和沈渊协助调查,其中就包括秘密打听柳絮的下落。柳絮是向青龙这个涉黑团伙的骨干成员,知道不少内幕,是重要证人,必须找到她。祝篁望着那群在他身旁追打吵闹的小孩,脑子里却想着缉拿柳絮的最佳时机。
康如松以为祝篁见小孩在身边不便说话,想将他们撵走。他是做爷爷的人了,小孩玩在兴头上,强行去撵又不忍心,便想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说:“喂,小朋友,还不回去吃饭?”
小家伙停止追打,都回答:“吃了。”
康如松抱住一个满头大汗、吵闹得最厉害的小男孩问:“告诉爷爷,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当交警叔叔,指挥汽车过马路。”小男孩挣脱开,站在康如松的身旁,边回答边滑稽地行举手礼、打手势,“爷爷,你看威风不威风?”
康如松伸出大拇指,笑着说:“好,有出息。”
另一个男孩抢着说:“我要当法官,更威风。还经常有人送好烟和好酒。谁欺侮我,我就判他的刑、枪毙他。”
康如松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一个小不点说:“我现在就长大了,想当班长,管全班的同学。”
祝篁情不自禁地笑了。康如松在这个小不点头上摸摸,说:“都回去洗澡、做作业。回去晚了爸爸妈妈又要骂你们了。”
小孩散去后,祝篁笑着问:“想当法官那个是谁家的孩子?”
“杜慷。”康如松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神情郁悒,“院长,你是怎么回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法院,而且又要他来主持工作,谁来主持不比他强?即使是借调去的,也要跟大家交代几句嘛。”
“工作需要。你是老同志,应该理解。”祝篁望着紫竹,“老康,你老家有没有紫竹?”
“这是园林观赏植物,我家在穷山沟里,哪有这玩意儿?”康如松见祝篁没有回答自己的提问,反而转移话题,没好气地瞎说一顿。
“老土!我来给你介绍介绍。你不要瞧不起它,我栽这些竹子可是流了不少汗水的。”祝篁不管康如松爱不爱听,自顾自地讲下去,“我来的时候是冬天,40株紫竹种下去后,我给它们保温、浇水,心想开春后就会见到生气勃勃的竹笋。哪知第二年不仅没有看到一根,连竹竿上也没有长出一丁点绿芽,叶子枯黄,有的叶片还落了。夏、秋、冬三季只要有空我就来浇水施肥。一些同志说,死了,浇水也活不了。行政装备处说要重新种。我坚持说,放心吧,明年一定会长笋子。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扒开土看到它们的根系在不断地壮大和蔓延。不出所料,冬去春来,春雷一响笋子就破土而出,遍地都是。你佩服紫竹的气度吗?沉得住底气,耐得住寂寞,站稳马步,扩大根系,积攒能量,蓄势待发。”
康如松开始只是出于尊重院长,耐着性子听。听着听着似乎领悟到什么,目不转睛地望着祝篁,听他继续讲下去。
“岁寒三友中,如果说松是武林精英,梅是贵族小姐,竹就是平民百姓了。紫竹具有它的家族成员的本性,坚强而柔韧,生性俭朴。你看,紫黑色的茎杆,深嵌着一道道竹节,小枝顶端是细长披针形的叶片,俨然布衣小民的打扮。它们不与百花争艳,春天,人们都去欣赏五颜六色、绚丽夺目的鲜花,无人去看它们一眼,它们却毫不在意;盛夏时节,百花凋谢,它们吐出扇形小穗;到了冬天,梧桐叶落,杨柳枝枯,它们依然容貌不改,翠翠绿绿,生机勃勃,傲雪斗霜。”
康如松恍然大悟,感慨道:“真是名如其人!”
“你想拿我院长开涮?”祝篁故意板着脸说。
康如松正要说“岂敢!”嘴唇刚张开,见洪峰走过来又收住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康如松说了声“肚皮打架了”走开去。
洪峰低声说:“有件事想向您汇报,要个把小时。在这里不大方便。”
祝篁略加思索,说:“明天上午,在双江宾馆贵宾楼208号房间。”
祝篁离岗后,严国幡找杨勋祺谈话,要他主持法院工作。杨勋祺感到蹊跷。祝篁没有打招呼就离开岗位,而由严国幡来找他谈话,说明祝篁一定有问题。是不是与“8·26”事件有关?想到前段时间彭副市长讲要推荐自己为下届院长候选人,进而揣测出:组织上在审查祝篁的同时,很可能根据彭副市长的推荐,以“主持工作”来考察他的思想品质和组织领导能力。他告诫自己,关键时刻头脑要清醒,态度要积极、谨慎。当严国幡征求他的意见时,他说:“组织上要我主持工作,我会尽职尽责,哪怕身上掉几斤肉也不能让法院走下坡路。只是对祝院长的调动有点儿看法。这几年,祝篁同志呕心沥血,日夜操劳,使双江市的审判工作连续三年跃居全省先进行列。他是全市法院干警公认的好院长。祝篁同志的调动,如果是提拔,我举双手赞成;如果是因为‘8·26’事件的影响而被追究责任甚至罢免,不仅我有意见,全市法院的干警都会替他打抱不平。李浩在工地做事,是凭技术和卖体力获取报酬,对祝院长来说谈不上以权谋私;李浩不可能是打死柳小虎的凶手,即使跑到祝院长家也不存在窝藏问题……”
“这些问题,待案子审结后再作结论吧。”严国幡说,“别想那么多,好好工作,不要辜负组织上对你的信任。”
杨勋祺打定主意,主持工作的时间不管多久,都要有所作为,以瞩目的政绩显示自己的才干。他一面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组织上到底审查祝篁什么问题,一面着手办第一件实事:“为祝院长正名。”他从纪检组、办公室、调研室各抽调一人成立三人调查组,查清柳氏家族冲击法院宿舍的事实真相。他觉得不管怎样为祝篁正名,顶多抹杀他“窝藏凶手”的罪名,而“以权谋私,造成严重后果”却是抹不掉的。组织上将他调离足以说明已确认这一事实,不再把他列入下届院长候选人。即使为祝篁正了名,领导也不会改变意向。因此,为不为祝篁正名,对祝篁来说结局都一样,而对他杨勋祺却大不一样。此举与在严书记面前为祝篁打抱不平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证实自己绝非是“落井下石”“篡权夺位”之辈,而是高风亮节的领导,会博得组织上和广大干警的信任。
成立调查组容易,但如何开展工作就难了。纪检组组长说:“冲击中级法院宿舍是治安案件,甚至可能是刑事案件,属公安管辖,他们已经立案侦查;如果调查祝院长以权谋私,窝藏凶手,又是市纪委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超出了我们的职权范围,怎么去开展工作?”
杨勋祺说:“怎么不好开展?我们不是与公安争权,而是为了给院长正名。院长严于律己,廉洁奉公,为将全市的审判工作推向一个新台阶,日夜操劳,还遭受这样的不白之冤,谁能容忍?再说,这不仅关系到院长的声誉,还关系到整个法院的形象。我们作为他的同事,作为法院的一员,又岂能坐视不管?”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能超越职权,越俎代庖。”纪检组长争辩道。
杨勋祺很不高兴,提高嗓音说:“什么超越职权!你们就不会去公安了解情况?难道这不是调查吗?”
纪检组长只好作罢。他领着调查组去了公安一趟,了解到一些早已人人皆知的情况。至于“冲击”的真相只能等待公安结案再说。
杨勋祺办的第二件实事:以石添福复查案开路,把“司法公正行”活动引向深入,推至高潮。这是市委、人大和全市人民关注的大事,也是易见成效的工作;石添福案的复查又是祝篁想办而又不敢办的。所以办好此案不仅可以显示出他的魄力,还可以摆脱他在这件冤案中的责任。他想好了,向青龙已将赌场封了,查不出石添福是在赌场借的高利贷;两个当事人,柳小虎死了,尹志刚失踪,查不出非法拘禁和吊打情节。再审中改变案件性质,将“故意伤害”改为石添福逃债途中误伤柳小虎,将八年刑期改为三年。这样一改,石添福服了,对杜慷也不会追究了。
杨勋祺把洪峰叫到办公室,问:“石添福复查案为什么有始无终?”
“我也搞不清楚。祝院长不同意去调查取证,就这样不了了之。”洪峰已经知道此案停办的原因,并且怀疑杨勋祺是错案的制造者之一;今天听杨勋祺突然问起,由于不知其用意何在,只好含糊其辞作答。
“马上调查取证,快审快结。”杨勋祺果断地说。“不管涉及谁都要一查到底。司法公正行活动开展快两年了,我们不能亵渎法律,明知有错也不去纠正。”
洪峰问:“什么时候开审委会研究?”
“院长早就要你复查了,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杨勋祺说,“把其他的案子先放一放,争取十天结案。”
杨勋祺交代完任务,认为洪峰必定会去查赌场。回到家里,打电话给向青龙:“你那个地下室后来是怎么处理的?”那边回答:“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你也知道早已将门封了,并且写着‘配电房危险!’”杨勋祺说:“哎呀,老兄你就不想想,人家一去检查,里面不是配电房,你怎么解释?还不如改成足浴城职工的娱乐室,里面摆一张台球桌,一张乒乓球桌……”
洪峰向祝篁汇报的正是杨勋祺的反常表现。他汇报完杨勋祺正在抓的两件事之后,请示道:“石添福案要不要继续复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祝篁毫不迟疑地说。
洪峰以为院长心里憋着气,说:“你的院长又没有免去,应该继续行使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