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严国幡接到祝篁关于“8·26”事件将进一步扩大事态的报告,觉得局势严峻,必须采取得力措施确保社会安定。他提前半小时上班,与主管业务的副书记研究了应对方案,并赶紧向市委华书记汇报并请示。
华书记表态:“同意你们的方案。要与公安的同志统一思想,充分认识‘8·26’事件里面隐藏着的严重不安定因素,决不是死者几个亲属的问题。因此制止事态发展态度要坚决,手段要强硬;对死者亲属的处理要讲策略,只要不严重违法,不暴力抗法,就要放宽政策以便争取他们。”他指示严国幡:“近段时间你要亲自指导市公安局,务必在国庆节前将凶手缉拿归案,查清“8·26”事件的策划和组织者,绳之以法。”
曹安民遵照领导的指示部署警力后,与龚副局长、刑侦支队段思拯、刑警小董来到政法委办公室。
段思拯先汇报“8.24”命案的侦查情况。他说,市局接手这件案子后,进一步作了些侦查。法医鉴定,死者系脑颅损伤出血导致死亡,另外背部有四处钝器条形伤痕;他们在案发现场做了模拟试验,死者受钝器击打时,只能是背部朝上而且呈45度角的倾斜,凶手应是站立右手使力;死者亲属所使用的尹志刚口供录音,证实柳小虎压在李浩身上,双手掐住李浩的脖子,与死者受伤时的姿势吻合。尹志刚口供录音说他俯身去将柳小虎的手扒开,李浩翻身坐起捡起钢筋朝柳小虎头部一击,与死者受伤部位不符……以上情况都与李浩及其妻子小龙的证言相符。可以断定致死柳小虎的应该是尹志刚,而不是李浩。
“柳小虎为什么深更半夜去李浩工场?到底是李浩偷铝材他去追赶,还是他去李浩工场偷换铝材?”严国幡问。
“可以断定是柳小虎去偷换铝材。”段思拯回答,“证据:一是柳承宗招供了与柳小虎两次去偷换铝材的经过及目的……二是柳小虎戴的蒙面罩。这是案发现场找到的,套在柳小虎的头部正好合适;与尹志刚的口供录音相吻合;小龙说蒙面罩是李浩从柳小虎头上扯下来的。这些证据足以证明柳小虎当时戴了蒙面罩。如果他是追赶盗贼,没有必要也来不及戴面罩;三是李浩工场内三根铝材和南面窗外墙边五根铝材都是柳小虎的,留有柳小虎和柳承宗的指纹。如果说李浩去偷柳小虎的铝材,假设没有戴手套,就应该留下李浩的指纹;若是戴着手套,那应该有擦去柳小虎、柳承宗指纹的痕迹,但没有。”
“本来案情很简单,现在搞得非常复杂。”曹安民说着深沉地望了严国幡一眼,“我这里说的复杂倒不是本案案情,而是‘8·26’事件,将群众舆论搞乱了,将犯罪嫌疑人搞得失踪了。全城监控,主要路口设卡,尹志刚跑出城是不大可能的。他是逃跑了,还是被‘8·26’事件的策划组织者控制了?另外,李浩的失踪也是一个谜。他应该知道自己没有罪,用不着逃跑,是惧怕死者的亲属而躲藏起来,还是被人劫持了,或者是有人故意将他吓跑?我想应该将命案与事件的策划和组织者一并侦查……”
曹安民的手机响了。与此同时政法委信访办来人急匆匆地报告:柳小虎的亲属抬着骨灰盒,举着横幅冲进市委。横幅上写着:“严惩隐匿杀人凶手的法院院长祝篁”“血债要用血来还”“将祝篁撤职查办”“请市委为平民讨回公道”……
严国幡等人来到市委办公大楼的遮阳棚下。市公安局主管治安的狄副局长带领数十名警察早已各就各位,大坪里的警察有些在外围维持秩序,有些在群众中了解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并做疏导工作;市委大院和办公大楼门口各有两名警察站岗;大院外的人行道上有几名警察及时劝走驻足观望的行人。
今天来所谓“请愿”的人不多,严国幡估算一下不会超过40人。因没有高音喇叭,没有围观群众起哄,这些人见来了那么多警察也不敢大声喧哗。
狄副局长走过去,递给严国幡一张纸条,说:“请你讲几句吧。”见严国幡点头,转向群众大声说:“大家静一静。你们不是来上访请愿吗?你们提的问题都写在横幅上了,现在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来回答。”
严国幡亮开了洪亮的嗓音:“柳小虎的各位亲属、各位乡亲:我看了你们高举的横幅,不就是要捉拿凶手,讨还血债吗?首先告诉大家,8月24日晚柳小虎命案发生后,公安部门非常重视。连日来派出大量的警力,通宵达旦地工作,采取各种手段侦查,缉捕凶手。”他指着站在旁边的段思拯:“这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你们问他,这几天他与刑侦支队的同志,有谁哪个晚上睡过四小时?市委华书记也很关注,限令他们十五天内将凶手缉拿归案。大家想想,公安的压力多大呀!你们想要公安尽快捉拿凶手,就要保证他们集中警力、集中时间、集中精力去工作。但你们不是这样做,昨天冲击中级法院宿舍,今天冲击市委机关,我们只好把正在办案的公安警察抽出一部分来维护社会秩序。你们耽误了他们两天的办案时间呀!这样做只会被坏人利用,延误办案时机。”
严国幡扫视一下稀稀疏疏地站在大坪里的群众,接着说:“我这样讲,有人可能不服气。认为我在说假话,公安忙也是白忙,是在糊弄群众。因为凶手明明就是祝篁的内弟李浩,现在被祝篁窝藏起来了,公安害怕权势或者有意袒护不去抓。我想问问大家,凶手是李浩,被祝篁藏起来了,有没有把握?”
坪里有一部分人回答:“有!”还有的说:“应该马上把祝篁抓起来。”
“好!我马上要公安把他抓起来。”严国幡的神情不像先前那样严肃,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不过有一个条件,得有书面依据。就这样写:‘我认为李浩是凶手,祝篁把他藏起来了,请公安将祝篁抓起来法办。如果抓错了我愿负法律责任。’为什么要这样写?因为法律上有规定,如果你诬告别人使他坐牢,他坐了多久,你也要坐多久。以后经查实,你的举报是对的,市公安局发给你五万元奖金;如果是诬告,李浩不是凶手,或者李浩即使是凶手但祝篁没有窝藏行为,把祝篁放出来,就将你关进去。因此在抓祝篁的同时,也要把你看管起来。为什么?怕你跑了,到时候找不到人。公安之所以不敢乱抓人,就是怕把自己也抓进去了。”
坪里发出一阵笑声,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请安静!听严书记讲话!”狄副局长大声喊道。
“大家不要笑,我是说真的。再问一句:还有没有人要求把祝篁马上抓起来?”坪里没人吱声,严国幡拿着狄副局长递给他的纸条看了一眼,“不说不要紧,等会把证据交给我也行。只要证据确凿,不但马上将祝篁抓起来,而且要公安局给你五万元奖金;没有证据提供线索也行,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奖一万。如果什么证据也没有,就将手中的横幅交给警察。下面请柳絮、柳承宗和滩头村村委会柳主任、王秘书跟我们到政法委去商量一些事。其他人回去吧。”
来闹事的人都散去了。
政法委会议室里空气非常沉闷。严国幡、曹安民等领导,一个个神情严肃,一双双锐利的目光不时地扫视着四位来宾。柳絮好像患了软骨病似的,软巴拉塌地抬不起头来;柳承宗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桌面,时而以畏怯的眼神窥视这些陌生的领导;两名村干部提心吊胆,不知所措地相互对视,屁股在凳子上移来移去。
“怎么都不说话啊?柳絮你先说,连续两天组织那么多的人喊冤,要抓窝藏犯祝篁,应该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刚才严书记说了,你拿出来,我们奖励五万元现金。”曹安民说。
柳絮抬了一下头,遇着曹安民那匕首般的目光,又迅速塌了下去,无声地摇摇头。她悔不当初,不应该听罗维权和向青龙的。不过,他们也是一片好心啊,绝不能出卖他们。现在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清,摇头、无语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柳承宗生怕问到他,采取了“禾鸡藏脑”的战术,双手抱着低下的头,眼睛望着地面。曹安民瞟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柳主任和王秘书,说:“你们二位都是村干部,肯定有参与喊冤的道理,说说。”
“死者是我们村里的人,絮妹派人去叫,就糊里糊涂地来了。只怪我没有头脑。”柳主任支支吾吾地说。
“好吧,既然是糊里糊涂,今天我们就把事实真相告诉你们,让你们清醒清醒。”曹安民示意段思拯发言。
来政法委开会之前,段思拯已根据曹安民的交代做了充分准备。他不慌不忙地从工作包里取出一叠照片,说:“都抬起头来。看,这是你们闹事的依据,我先从这里说起。”他一张一张照片地解释,哪是尸斑哪是伤,是怎么形成的。解释完接着说:“这里我只提醒你们一句,提供照片者为什么将尸斑和法医鉴定剖开的部位当作伤拍下来,是不懂还是别有用心?你们自己考虑。”接着他把整个案情陈述了一遍。
“柳絮、柳承宗,听清楚了吗?”严国幡问,“公安认定柳小虎是尹志刚打死的,有证有据。你们认为凶手是李浩,也说一说理由,把证据拿出来。”
此时,柳絮已觉察到罗维权和向青龙不是帮她,而是在利用她。搞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严国幡这一问,她紧张得全身发抖,说:“我错了。一些建筑工人在议论,我听到几句,也不去思考。我相信领导,相信公安。这两天给领导添了麻烦,责任都在我,愿意接受处罚。”
曹安民与严国幡耳语几句,两人走出会议室。曹安民请示:“是不是对柳絮实施治安拘留处罚,以便查出两次闹事的策划和组织者?”严国幡说:“水深得很呀,暂时只撒鱼饵不拉网。”
他俩走进会议室,狄副局长正在训斥柳絮:“……你已经接连两次聚众闹事,扰乱社会秩序。我们对你的宽容是有限的。”
柳主任生怕自己被逮进监子里去,想赶紧离开这里,急忙说:“絮妹,领导说得对,你确实不应该这么做。各位领导,我这次是被乡情蒙住了眼睛,懵懵懂懂跟着来了,请领导批评处分。回去后我一定做好乡亲的工作,谁敢再来闹事,我就派人将他揪回去。”
“好,我相信你们的觉悟,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回去吧。”严国幡的话音一落,柳主任等四人抱头鼠窜,狼狈而走。
案情分析会继续进行。
“怎么让他们都走了?”狄副局长疑惑地望着严国幡。
“抓住一两只虾够你吃一顿吗?”严国幡诙谐地说,“别馋了,我看还是研究一下如何尽快找到尹志刚和李浩吧。”
“从情理上说,李浩是不会逃跑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动手打柳小虎,怕什么!下午城南分局决定对他刑事拘留,晚上就跑了。我同意曹局长的推测,是不是有人故意走漏消息,将他吓跑了?”段思拯说。
龚副局长接上去:“极有可能。我在考虑,柳絮是聪明人,虽然不了解全部案情,但当柳承宗对她说明偷换铝材的事实真相后,应该知道了案发的缘由,为什么还听信‘李浩去偷柳小虎的铝材’?谁打死柳小虎她不清楚,应该同时怀疑尹志刚和李浩两人,为什么偏偏只认定李浩?从她两次带头闹事后的认错态度可以明显地看出,她是被人操纵而违心所为。闹事的矛头直指祝篁,而柳絮与祝篁又没有过隙,我看事件的策划组织者另有企图……”说到这里他犹豫起来,望了严国幡一眼。
“开始潜入深水试探鱼情了,怎么停下来?把胆子放大点。”严国幡鼓励道。
“因为没有证据,担心分析得离谱了。我想这幕后也不止一个人,他们是想趁此机会将祝篁赶下台。”
严国幡点点头,说:“分析得有理。祝篁反映,在处理神滩权属纠纷时,李浩曾打过罗维权的耳光,打掉他两颗门牙。罗维权对李浩存有报复之心。这个情况可以印证罗维权向柳絮提供那组照片的动机。但问题绝非这样简单。要看到罗维权是向青龙的常年顾问,昨晚他俩一起去慰问柳絮,今天就出现了柳絮带着一群人来市委喊冤。另据反映,近来杨勋祺与向青龙来往频繁。这些绝非巧合。所以我说水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