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及宇文川远若有所思的凝注,乔含晚的心一跳,如风吹过了田田荷叶,荡起了层层柔绿的涟漪。经年多病,捆缚深闺日久,勃发的春心在此刻破茧而出!
“宇文大哥,这些日子蒙你热忱相待,晚儿身无长物,唯有这针黹工夫还能见得人,若如宇文大哥不嫌弃,晚儿想绣一幅绣品送于宇文大哥!”
宇文川远耳听“飞鸾静轩”外,悄寂无声,遂懒懒的,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声。
乔含晚见宇文川远低首沉吟,平日里的朗朗华容如烟云笼了寒星,光芒尽敛,显然,自己的话宇文川远并没有听进去,一阵羞愧袭上心头,柔音里带了幽怨:“看来晚儿是不自量力了,这皇宫大内里所有所用尽是人间稀有,宇文大哥又怎会将晚儿粗劣的手艺放在了心上?”
宇文川远一个愣怔,乔含晚这话如棉里藏针,自己若是推拒,倒像是真的看不起她了,“晚儿何必多心?宇文大哥在想着让你绣一幅怎样的东西才配得上你的举世无双!”谎话说得如此顺溜,宇文川远苦笑,如若在乔津亭面前,他必然不敢,因为乔津亭一眼就可以戳穿了他的谎言!弱柳千丝缕,只是秋风憔悴了旧时的嫩黄新绿,乔津亭以为一场来势汹涌的病痛会摧损了乔含晚原本脆弱的身躯和清瘦的容颜,却不料乔含晚如新雨浇了干枯的禾田,鲜活了过来。乔津亭暗暗诧异,对乔含晚的一举一动异常留神了起来。
夜已深沉,浓云漠漠,掩映了天边的一缕残光,乔津亭倦怠地从龙啸殿匆匆赶到“飞鸾静轩”,原以为向来早寐的乔含晚已然就寝,却不料含晚还在明昼华灯下刺绣。看她神情甜柔,眉梢隐隐流动着春意,心里不由吃惊。
在乔含晚的身后站立了许久,乔含晚犹未察觉,在她的手下,竟是纹路异常繁复色彩斑斓的龙凤呈祥图。
“晚儿,夜深了,怎还不就寝?又不爱惜身子啦?”
乔含晚一听身后传来的和润嗓音,顾不得话语里的轻怜薄责,高兴地回身,拉住乔津亭的手,“姐姐,你看我这龙凤呈祥绣得怎样?”
乔津亭凝神细看,绣品虽未完成,但龙腾凤舞,彩云夺目,风流有声,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精品。“晚儿,病体刚好了些,何必如此费神?回到家再绣也不迟啊!”
乔含晚吃了一惊,一个不留神,绣花针扎在了食指上,“姐姐,我们就要回去了吗?”
乔津亭皱了皱眉,抓住妹妹的手指,用雪白的丝帕轻轻拭去一滴鲜血,试探,“怎么?晚儿,你不想回家?”
乔含晚失神地望着半开的绮窗,今夜有风,风声飒飒,片片坠了暗黄的梧桐叶,今夜,宇文川远并没有如期地带着一面温煦的笑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在牵肠挂肚中,唯有将绵绵的情思密密匝匝地绣入锦图中。“姐姐,要走,也等我将它绣完了再走吧!”
含晚虽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但秉性却是倔强的,此话一出,乔津亭知道她是劝不住妹妹了。“晚儿,这么急,绣来做什么呢?”伸手轻轻抚着双目晶亮,腾身欲飞的金龙,突然记起宇文川远身上的血玉,心里一阵怅然!虽是一次一次地避开,但心里何尝不是时刻牵念着?
乔含晚低了头,朱颜蕴积着羞意:“我答应了宇文大哥,送给他一幅龙凤呈祥图,姐姐,你让我绣完了再走,好吗?”
乔津亭一听,顿觉心尖陡痛,指尖发凉,原来,原来,一切又都是因为他!铜雀春深,竟锁了三乔!三付灵魂,三颗素心,竟都托付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
“晚儿,宇文大哥自幼成长在锦绣丛中,这龙凤呈祥图于他,实在是可有可无,你何必如此费神?姐姐思量着,后天我们就离开吧!”乔津亭艰难地掩饰着内心的悸动,断不能让含晚也陷入情感的漩涡中,从此抽不开了身!
乔含晚固执地拧紧了眉,语声虽细却无可更改:“不,姐姐,你答应我等我将它绣完了再走,姐姐你不知道,这龙凤呈祥图还是宇文大哥指定的,他断不会弃之如敝帚!”
“这龙凤呈祥图还是宇文大哥指定的”?乔津亭咬了咬下唇,顿时,一个深深的齿痕印在殷红的薄唇上,“宇文川远,你到底在干什么?”
朝中事毕,宇文川远急急地往“飞鸾静轩”赶,刚才内侍来报,乔津亭已回到了静轩。但人还没到静轩,却意外地被挡住了去路!
宇文川远的心一悸,眼前的人儿翠眉蝉鬓,罗袖轻舒,玉容清冷,夜风之中,飘逸如白云出岫,竟不似人间儿女!
宇文川远的心一热,继而一凉,在这凉热交替中,是莫名的胀痛!乔,今生唯你,让我魂萦梦绕!
深深凝睇,似乎要将彼此烙刻在心的最深处,在廊叶秋声下,久久无语!
宇文川远不堪乔津亭欲语还休,大步向前,欲将乔津亭搂在怀里,慰籍数日来日夜搅动的疼痛!
乔津亭退后了一步,此刻,若再投入他的怀中,伤心痛楚的恐怕又添加了一个原本不快乐的灵魂!
宇文川远失望地顿住了脚步,“你终于肯见我了?”
不是“你终于肯见我了”,而是要别了你了!乔津亭望着天边淡星疏冷,若如能在这样凉风习习的暗夜并辔数寒星,也算了了平生夙愿,可惜天总难从人愿,今夜,不过是为了和他诀别!
“后天一早,我准备和晚儿回……家去……”乔津亭竭力让颤巍着声音舒平下来,“今日在这等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到时,我就不再向你辞行了!你可派成别思送我们出皇宫!”
宇文川远气苦,难为她,竟连让他派谁送她姐妹出皇城都想到了!在她面前,自己一再的低首,她竟无动于衷么?陪在他身边,她是怕违了真心背了本性,难道从此山高水远的,硬生生斩断了情缘就不是也违了真心背了本性?
百般情绪,在宇文川远的深深的眸底翻涌,乔津亭不忍卒读,疼也罢,痛也罢,他日江湖路远,桃李春风一杯酒的欢愉便都成了过眼云烟!
“晚儿身体不适,需多歇息,这两天,你,不用去看她了!”
宇文川远隐忍的怒气终于如火山般瞬间爆发,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乔津亭的皓腕,“难道你不知我频频看望晚儿是为了能见到你?”但话未出口,与生俱来的骄傲硬生生地截断已到唇边的话语,狠狠地甩下乔津亭的手腕,眸光比天边的星辰暗淡,紧紧地盯着眼前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的人儿,她盈盈秋水如镜,映射出自己的狂怒和疼痛!心一狠,“你放心,我宇文川远不会再缠着你乔津亭不放,你的妹妹,我更没有放在心上!”话一出口,却又后悔,但见乔津亭面容平静,清铅素颜上不见疼痛痕迹,怒火更盛,大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