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容色惨淡得如同深秋黯然坠落的枯叶,无神的双眼像极了寒冬里干涸的河床,他呆望着龙榻旁的乔津亭默默出神。
乔津亭知道皇帝看到的其实不是自己,从他空洞的眼神可以揣测到,他只不过是极力地在自己的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痴情人原是可怜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让内侍侍侯皇帝吃下了药,见皇帝气色略有好转,乔津亭试探着问皇帝:“皇上,您信得过乔家的医术吗?”
皇帝有气无力地笑笑:“信得过怎样?信不过又如何?”
乔津亭道:“如果皇上相信乔家的医术,我会竭尽全力为皇上医治,如果信不过……”
这话听着耳熟,恍惚中,皇帝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乔轻舒云似墨也曾经跟他讲过同样的话,也正因为这样,他从此与乔家结下了一段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孽缘!他低语:“怎么会信不过呢?若是信不过,也不会有今天这般光景!”这话太轻,轻得如微风过耳,难留痕迹,看到乔津亭疑惑的眼神,皇帝振作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朕的身体就交给你了!”
乔津亭微笑,皇帝的心一动,乔津亭的样貌固然与云似墨鲜有相似之处,但眼前这展颜一笑却像了个十分!一时间,他好像在茫茫大海里沉浮了多个日夜,在筋疲力尽之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了出来,在灼烧他的神智!
所有的人都没有留意到皇帝一瞬间阴阳不定的神色变化,包括细心的乔津亭在内,“皇上应该清楚,传统的诊断方法无非是‘望、闻、问、切’四个字,既然皇上放心将身体交给我,那么,我有几个疑问,要皇上来给我解惑!”
皇帝定定地看着乔津亭,眼中有两簇火花闪过,许久,才开口说:“你问吧!”不知为何,宇文川远觉得皇帝的眼神比平日少了一点颓丧,多了一分期盼,还蕴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乔津亭指着龙榻旁一个正散发出香气的精致青铜鼎,问:“皇上喜欢这种熏香有多长时间了?”皇帝愣愣地看着铜鼎上袅袅上升的细小青烟,喃喃道:“多久了?”似是跌进了记忆的深渊,好一会,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快二十年了吧?”他突然兴奋了起来,两眼发光,“你知道吗?二十年前,你母亲曾携带这种熏香进宫,跟朕说它有安心宁神的作用!”
乔津亭一怔,想不到这熏香与母亲还扯上了关系,敢情皇帝是因为念着母亲才喜欢上了这熏香,“皇上,这熏香确实有安心宁神的作用吗?”
皇帝有些愠怒:“怎么没有?你在怀疑你的母亲?”
乔津亭笑了笑:“当然不是,这熏香名叫‘随风入夜’最能让人平心静气,安稳睡眠,是带有药用功能的熏香!”
宇文景微有些不耐烦了:“乔姑娘,你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要绕圈子了!”
乔津亭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皇帝倒发怒了:“不得无礼!”
这回,不禁宇文景微心存不满,连宇文川远及萧行洛也皱眉了,皇帝的反应未免有些过火。
乔津亭取过皇后遗落的丝帕,虽是过了一天,但丝帕上的香气丝毫不减,“这丝帕,皇上应该不会陌生……”
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已急切地将丝帕扯了过去,着迷般地深吸了一口,奇异地,皇帝的神情亢奋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不寻常的潮红,整个人也“噌”地坐了起来,众人大吃了一惊,乔津亭一搭皇帝的手腕,正如所料,脉搏比方才快了许多。宇文川远快步上前,用力取去皇帝手中的丝帕,皇帝怒视着宇文川远,喘着粗气,用手指着后者,“你……”一会,丝帕的香气在鼻端消失,皇帝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众人都明白了病重的皇帝宠幸皇后的原因,原来是丝帕上的香气在作怪。
乔津亭示意宇文川远将丝帕收起:“丝帕上的香气叫‘虞美人’,它与‘随风入夜’一样均来自南疆,这两种香料不仅没有毒,而且对人体还有一定的好处,可是,当两种香气混在一起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种催情助性、让人中毒于无形的毒物,时日一久,就再也没有办法摆脱它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多年皇后能擅宠专房,难怪皇帝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弱,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宇文川远给萧行洛使了一个眼色,萧行洛心领神会,忙向皇帝奏道:“皇上,皇后长年使用‘虞美人’致使皇上龙体受损,可谓居心叵测,皇后罪责难逃,臣请………”宇文景微大惊失色,急忙跪倒:“儿臣启奏父皇,母后久居深宫,何尝知道‘虞美人’的害处?请父皇明查,以免冤枉了母后!”皇帝“嘿嘿”地冷笑,阴沉地看着宇文景微,不发一言。宇文川远不失时机地说:“父皇,皇后是否知晓‘虞美人’带来的害处固然是一个未知之数,但残害了龙体却是不争的事实,儿臣请父皇下旨,将皇后交由萧老相国审讯!”
“父皇……”宇文景微大急,“自儿臣记事起,就见母后对父皇忠心不二,尽心尽力侍奉父皇,从不敢有丝毫懈怠,试问怎会做出谋害父皇的不轨行为?请父皇三思!”
乔津亭在旁暗暗摇头,这皇宫大内,夫妻父子兄弟的恩情亲情全变了味。
皇帝重复着宇文景微的话:“忠心不二?尽心尽力?哈哈,哈哈……”刚开始时笑声充满了不屑,渐渐的变得凄厉,最后转为悲辛,众人不明所以,惟有面面相觑。皇帝停住了笑声,暴躁地挥手,“走,都走!”
宇文川远为难地看了看乔津亭,乔津亭明白他的意思,轻声说:“放心,暂无大碍。”
宇文景微不甘心:“父皇……”
皇帝怒不可遏,顺手抓起枕头朝宇文景微身上一扔,大声说:“滚,滚……”
皇帝的喜怒无常让人莫名其妙,无奈,众人只好转身准备离去,脚步还没有迈开,皇帝嘶哑着嗓子叫:“回来!”他指着乔津亭:“从明日起,你住到这来,直到朕痊愈为止!”语气坚定,不可辩驳。至于皇后,皇帝没有明确的旨意,宇文川远唯有暂时将她软禁在凤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