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的脸色一变,以为宫里真的从此多了一个争宠的人,这神色的瞬间转换落在了乔津亭的眼底,她忍不住想笑,却又不知怎的,替她悲哀了起来。
宇文川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乔津亭,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妹妹,姐姐带了一些点心过来,你来尝尝……”宁妃叫使女将食盒送上,亲亲热热地张罗着,丝毫不察身边两人的神色变化。
宇文川远喝了一声:“够了,你下去吧!”宁妃被吓了一跳,手中精致的点心落地,怯怯地叫了一声:“殿下……”见宇文川远铁青着脸,不敢再做声,悄悄地退下。
一丝内疚从乔津亭的心底冒了出来,她何苦作弄这深宫里毫无自由的燕雀?虽则锦衣玉食,但仰人鼻息,有何乐处?“你,对她们都这样吗?”
宇文川远一时不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疑惑地看着乔津亭,琢磨这话的意思。
乔津亭不待他开口,吩咐里屋的白频:“白蘋,沏一壶茶上来!”
白蘋从里屋走出:“少主,就寝前你从不喝茶,今日是怎么啦?”
乔津亭的眼神从皱着眉头神色凌厉的宇文川远的脸上飘过,“我不知道这东宫的女眷到底有多少,这一拨一拨地来探望,我不喝点茶提提神,可怎么应付得来?”
原本絮乱的心绪又被狠狠地搅了一下,宇文川远坐不住了,冷冷地:“你当我是荒淫之人吗?”一脚正要跨出门槛,却又停了下来:“这几天你也累坏了,今晚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宇文川远一走,从萧琰一进来就强撑着的乔津亭顷刻垮了下来。
夜已三更,乔津亭躺依然懒懒地倚在窗台前,望着绿牡丹发呆。突然,她觉得自己就是眼前的这两盆花,明明是秋天的花期,却不合时宜地开在了炎热的烈夏;明明是花中的隐逸者,只合栽种疏篱下,与南山悠然相伴,却偏偏移植在富丽堂皇的皇家内苑,一切是那样的格格不入。自己呢?不也一样吗?一颗素心,一向悠然自在,从不为情所羁绊,可神使鬼差地,偏偏系在了宇文川远的身上;原本过的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现在却陷入了险恶的宫廷斗争。
思绪一片混乱,宇文川远脉脉含情的眼睛,萧琰矜持的笑脸,宁妃悦耳的声调,在眼前闪过,在耳边掠过,在狠狠地、肆无忌惮地搅拌着她的心绪。慢慢地,有一层雾水蒙住了她晶亮的剪水双瞳,胸腔里一阵一阵的潮水不停地涌来,慢慢地潮湿了她的一颗心。 “少主……”白蘋为乔津亭披上外衣,“夜深了,早点歇着吧!”
乔津亭让白蘋在她的身边坐下,指着绿牡丹,探询地说:“白蘋,这绿牡丹好看吗?”
自小与少主一起长大的白蘋自然明白主人的意思,她嫣然一笑:“自然是好看的,与少主一样,人间稀有!”
乔津亭叹了口气:“可是,栽种在皇宫大内,合适吗?”
白蘋拉住少主的双手,诚挚地说:“少主,栽种在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山野到宫禁,它是否美丽依旧,人,也是一样的,只要开心快乐,幸福安康,在哪都一样,怕的是勉强了自己,憔悴了容颜,蹉跎了大好年华!”
乔津亭慢慢地将头靠在白蘋的肩上,此时此刻的她不是流云山庄的当家人,不是悬壶济世的医家圣手,她只是,只是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白蘋,谢谢你!你一向都是最善解人意的!”
白蘋伸手抚摩着少主柔软、光亮如丝的秀发:“少主,凡事,别勉强了自己!”
夜里,乔津亭睡得甚不安稳,在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当年母亲离家前对父亲说的话:“我不想勉强自己留下,不想!不想!”话语是那样的斩钉截铁,毫无回旋的余地,尽管母亲是那样的深爱着父亲!她似乎还听到了十年前父亲嘲笑母亲的话:“一个性如烈火的母亲生下了一个沉静如水的女儿!”其实,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发觉,这一对性情截然相反的母女,或许在骨子里,是惊人的相似。
深夜未眠的其实不止乔津亭一个,疲惫欲死的宇文川远将萧琰叫到了书房里:“本宫外出的这些日子,这东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萧琰不明所以,思索了好一会,摇摇头:“倒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殿下,发生了什么事了?”宇文川远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并不作声。
萧琰有些尴尬,虽是多年的夫妻,但宇文川远对她依然一如当年初入王子府时的陌生,他给了她尊崇的名分,给了作为太子妃的她应有的权柄和尊严,也给了她两个巩固地位的孩子,却始终没有给她平常夫妻间应有的恩爱、温存与体贴。十年了,她从不曾驻足他的内心!在今日之前,她以为他天性冷漠、冷情,毕竟,这十年来未曾见他真正地关心呵护一个人,就算是艳若桃李的宁妃也不见得就走进了他的内心。可是,今天,他的人尚未回到东宫,就命人将书房里他最心爱的两盆名贵菊花搬移进“飞鸾静轩”,她知道,他动情动心了。可悲的是,他的心扉终于打开,她却进不去!
使女端来了燕窝,萧琰亲自盛了一碗放在了宇文川远的面前,吃了一小口,宇文川远脸色一沉:“这燕窝赵婶是怎么做的?甜得腻人!”
萧琰笑笑说:“赵婶回老家去了,其他的人不熟悉殿下的口味,我这就让人重做!”
“回老家?这是几时的事?”宇文川远的眼一睁,顿时两道凌厉的寒光让人直打哆嗦,使女吓得忙低下了头。
萧琰见宇文川远反应异常,知道事有蹊跷:“赵婶在殿下走后的第二天就走了,至今不见回来!”宇文川远冷冷一笑:“你以为她还能回来吗?”萧琰吓了一跳:“殿下何出此言?”
宇文川远冰冷的目光在萧琰身上一扫:“这赵婶……本宫记得是你从娘家带来的?”
萧琰全身一冷,颤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殿下到底在怀疑什么?”
宇文川远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多心,只是,以后东宫里每新进一人,你都必须彻底查清楚其出身来历,明白吗?还有,从今天开始,要严加管束宫人,不能出了什么差错!”萧琰出身官宦世家,自然知道宫廷斗争的残酷,此时,见宇文川远平日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也不见了英姿勃发的潇洒挺拔,心疼了起来:“殿下,让我侍侯你歇息吧!”
宇文川远躺在锦榻上,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你去吧!不必侍侯了!”萧琰不再言语,静静地退出了书房。萧琰一走,宇文川远马上睁开了眼睛,之所以不想明言,是怕东宫自乱了阵脚,想起对手竟然连跟随了太子妃十多年的老仆妇都能买通,在他的膳食里下毒,而他居然一无所知,这不能不让人胆战心惊。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可靠的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呢?所有的人和事在他的脑海里纷纷扰扰的,让他没有片刻的安宁,惟有乔津亭一双明亮的眼睛给了他些须的安慰。
天朦朦亮的时候,宇文川远才合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内侍总管慌慌张张地将宇文川远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太子殿下,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