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最后一个地方。”
晓拍了拍寿的肩膀。
那个地方并不远,而且,即便是在如此漆黑的夜里,也很显眼。
因为那里的天空有别于其他地方,不是黑压压的如同世界末日来临时******的翅膀,而是一片火红,就像高高燃起的灯笼一样。
而下片天空下面则是一片火海,炽热的岩浆终年不息的在期间流动,腾起的火焰有时高达数十米。即便是在很远的地方也可以感受到那无穷无尽的热力,而想进一步靠近更是不可能的,因为没人知道那里会不会突然射出一条火柱来。
千百万年来,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那些无故惨死的或是灵魂或是食魂兽则和冷却之后的岩浆一起,慢慢堆积成了现在的岸,那片火海也就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更像是一条河。
后来,这里的人也学乖了,即使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也会自始至终都由一个在地狱里呆了很多时日的人陪同参观这里的一切,并且严令禁止靠近这里半步,只能远远的看上几眼,作为曾经来过地狱的纪念,虽然转世之后记忆马上就会无声无息的全部消弭掉。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靠近,只要你乖乖的地上一份生死状,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大名,并且填上一份失踪灵魂登记表就OK了。在那之后,生死不论,没有人会负任何责任,而自己又可以大饱眼福。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没人敢尝试这么做。
而这里,也顺理成章的变成一块禁地,甚至被人成为魔域。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说也相应的在地狱里传播开来。
有人说里面住着一条吃人的火龙,不过考虑到没有生物可以承受上千度的高温,所以这条流言不攻自破,不然的话,地狱里的那群人岂不是每天都在面对一锅龙肉汤。
还有的人,可能原先是教地理出身,不住的卖弄自己的学识,好像其他人都是不折不扣的无知之辈,急需他用渊博的知识来开化这群野蛮人,让他们领悟到现代文明的精髓。那群人往往远远的绕着火海来回的徘徊走动,模仿狄仁杰破案后的动作,只不过表情难免做到惟妙惟肖,看起来倒更像是便秘多年。
只见他们一边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一件关系到宇宙存亡苍生断续的大事,一边嘴里不停的念叨一些稀奇古怪被他们胡乱篡改原本人类可以听懂现在鬼都听不懂的词汇,还美其名曰专业词汇,丫不懂。
在一番漫长的等待之后,好像突然吃了江中健胃消食片一样,哈哈大笑,不顾被人误解成臀风的危险。然后一边点头一边说。
“哈哈,我明白了,这是岩浆。”
殊不知岸边的众人早已翻白了眼,几乎个个都要晕倒在一旁,待到要强撑着精神继续听他后面的高论时,那人却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如同一滴水渗入大海中一样。再怎么千呼万唤也不出来。于是众人只能各个散去,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领略了砖家学者的傲人风采,不枉此生了,哦,不,他们已经是死去的灵魂了。
最后这个地方演变成了刑场。
因为,即便是已经死过一次的灵魂或者食魂兽,也绝对无法忍受这片火海里的高温,在里面泡上半分钟之后肯定会变成一片残渣,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被冲到岸边,当成骨灰或者制作高钙奶粉给那些夭折的婴儿用。运气不好的话只会落得渣儿都不剩,就好像地狱从来没出现过这号家伙一样。
而且地狱里的人事更换和人间是一个速度,每天出来进去的人数常常以百万计,所以,没人会留意一个不小心烧死的灵魂到底叫什么名字,或者生源何处,所以,他只会像一条狗一样默默的死去,既不值也冤枉。
所以,对于那些触犯了这里禁令的食魂兽们,冥王甚至都懒得排侍卫把他们护送到天上接收天火焚烧或者天雷轰顶了,那样耗时耗力而且地狱人手一向不足,难免会落得个监守自盗或者串通作案。干脆将他们绑住手脚,在有德之魂的监控下面,扔进这片火海的最中央,直到亲眼看见他们挣扎,一点点的沉默,变成火海里的一阵扬灰。
而且考虑到这个刑场就在地狱里面,而且平常一直保持开放状态,只要愿意所有人都可以过去看看,所以它起到的震慑作用其实是极其巨大的。
在这条规定出现之后,地狱里的那些不法事件也比以前少了很多,食魂兽胡乱攻击灵魂或是集体偷逃到人间的频率也由过去的两天一次变成现在的每月一次。而冥王的声威也比以前浩大了不少。
所以,这里又可以成为一块福地,地狱的福地,只不过会这么想的只有冥王而已。
不管怎么样,这片火海的名声越来越响,而从天界或者友好冥界也就是基督那里过来参观的使者所要看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里,这里,几乎成了冥界的代名词。而后来有个侥幸从耶稣那里还阳回去的人更是因此写就了《神曲》中的炼狱一节。
而现在,这片火海的名字叫炎河。
据说这是上届冥王离任时的最后一个贡献。
今晚的炎河,似乎异常的活跃。
高高腾起的红白火焰在空中辗转腾挪千缠百结,仿佛暗夜之中的一个娉婷婀娜的舞者,在这寂寥空旷的地狱之中独自磨练技巧。那诡异的光晕在炎河的上空交织成一张大网,像极了一只青面獠牙的魔兽,蹲伏在半空,脊背上的鬃毛和四肢末端的利爪都清晰可见,好像随时准备高高跃起发动雷霆一击,将视野的目标尽数消灭。
单是远远的站定,寿已经被那种扑面而来的热量烘得全身火燥,仿佛置身于一只烧红了的青铜大鼎中一样,想更近一步更是不可能,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他摸了摸额上,上面已经渗出了液体。
他感觉有条胳膊搭上了自己的肩膀,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清凉,好像在剩下之中喝了满满一壶冰镇绿豆汤,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呼吸也不想之前那般短促无力,视线也清晰了很多。
“坚持一会,就快到了。”
晓的声音就像一剂强心针,把寿几乎远去的意识强行的拖拽了回来。
他抖擞了下精神,额头上的液体已经越来越多,几乎涂满了整张脸。皮肤也被烤灼的不停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时不时有一两束火柱从炎河里面疾射而出,虽然并未触到他的身体,但是那不停舔着脚面和小腿的火苗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战了。
那种越来越强的热量把他包裹的越来越严实,再往前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的步子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死死的咬住一样,一动不动。
很熟悉的感觉。
寿好像看到一群穿着号衣的人扛着一只全身被绑的像粽子一样严实的食魂兽慢慢的靠近。
他们似乎颇为忌惮这里的火焰,因此远远的站定,每个人只是伴着脚下的踏步一起喊着什么,那种场景就像人间的公堂审判一样。过了大约一分钟之后一个级别看起来远比他们为高的灵魂出现了,清淑高雅,每走一步却又散发出无穷的威严,仿佛君临天下的帝皇,只是远远的看不清是什么面孔。
而那群穿着号衣的人看到他之后立刻全部站定,行了一个怪异的礼节,好像等待元首检阅的军队,又似乎在等着什么命令。那个人的脸就像始终笼罩着一团火焰一样,不知道是在哭还是笑。
然后一只杏黄色的角旗开始绕着45度角的方向挥动,接着那群食魂兽就被高高的抛起,向着炎河的方向。那群人拿了赏钱之后就四散走开,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那只食魂兽在空中飘了很久,好像身下有一股力量在托着它一样,但还是一步步的向河面坠落。他身上的绳索开始寸寸崩断扭曲着火,并飘来一种皮肉爆开的焦味。
而那只食魂兽在获得了自由之后立刻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念,在半空中不停的滑动四肢,尽管于事无补,咆哮着的滚烫岩浆已经有一两滴溅到了它身上,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嚎叫,寿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他把脑袋扭了过去,但是一只有力的手却搭在了他脖子上。
“看下去。”
晓的声音很简短,但是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威严。
他看到那只怪兽继续在做着徒劳的挣扎,身上的鳞片因为不停的有岩浆溅上而愈加的火红。
寿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有的生物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胆怯,乃至尽一切可能去逃避那种最不幸的命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眼前这只的想法并没那么简单。
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它好像还在守护着什么,它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乞活,更像充满了怨毒控诉还有不甘心,它的眼神里既有直视死亡的勇气,又藏着淡淡的哀伤,似乎有什么遗愿尚未完成。
它的动作越发的缓慢,好像已经耗尽了力气,但一只右手还死死的握着什么,兀自倔强的挺立在离河面最远到地方。
那种似曾相识的执着。
好像在哪里见过。
寿的眼里有些云山雾笼,不知觉已经有颗泪珠顺着侧脸滑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幻化成一股青烟,绕着寿的身体不住旋转,上升,终不肯离去。
画面似乎定格了。
寿想到了自己。
一直被孤立着,从没有过真正的朋友,除了那群始终不离不弃的苍蝇。
苟活在世上,没有哪一天可以真正的睡一个好觉,做一个完整的梦。
每天都在鄙夷厌恶痛恨和驱逐中度过,就像一条过街的老鼠。
身上的衣服始终是破破烂烂的,有的地方露出一小团棉花,有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洞,空荡荡的就像寿的心。
从没有体会过温暖的味道,也不知人间的真情为何物,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活在黑暗之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招惹他人,只与蛇虫鼠蚁为伴。
即使有一两个愿意接近他的人,也会在三天之内莫名其妙的消失掉,再也看不见踪影,直到有一天彻底的绝望,再也不指望得到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
暗无天日,每一天都像地狱一样,他是世界上最孤单的灵魂,一只绝于人间的鬼。
心中只剩下无穷无尽无边无界对于这个世界的愤恨,直到偶然瞥见爱情的容貌。
才发现,他的心并没有死去,依然鲜活的跳动着,依然在没有放弃等待的希望。
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感伤,他希望可以出现一道奇迹,即便要耗尽他所有的人品,他希望突然出现漫画中的宇宙影响或者旋涡鸣人君,草帽路飞也行,只要能救得那只怪物的性命。
只要能看到,世界并不真的那么绝望,就足够了。
他默默的许了一个愿,眼睛还盯着那只食魂兽。
现在他觉得,它没那么可怕,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生物。
虽然样貌有些奇怪,但却拥有一样的思想和灵魂,一样的心。
它和自己没什么区别。
下面的炎河开始躁动起来,张开了一道血盆大口,好像已经等不及将它吞下,抹掉希望、信念,化作飞舞的尘埃。
飘散,炫目,如同下落的樱花。
寿的表情已经转向沉静,不悲不喜,不起波澜。
生命的陨落,已经近在眼前,似乎无法避免。
那只食魂兽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除了那只右手,还在高高的举着,带着他的执着还有遗憾。
一条绳索从半空中软软的垂了下来,上面闪烁着耀眼的光,仿佛一条水晶做成的珠链,柔韧坚实,一点点的落到它的面前,仿佛神伸出的橄榄。
那种不断涌上来的感觉,叫做,希望。
寿仿佛看见它的眼中噙满了泪,没有言语,只是轻轻的咬住绳的那一头。
莫名的感动,过去的经历已经不再重要。
世界仿佛又向寿敞开了怀抱。
带着笑容还有,温暖。
即便是在地狱之中,寿也看到了一丝光亮,虽然很微弱,但却很坚实,无法撼动。
它的身体缓缓上升,离下面咆哮的炎河越来越远。
绳子也越收越短,就像一条银色的小蛇,在空中蜿蜒环绕,打着圈花。
在那尽头,是个清瘦的背影,披着黑色的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