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山下。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面临很多选择。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拥有决定权的那个并不是自己。有时候,对别人抱以某种期望,比如希望得到爱的回报时,往往就丧失了主动权。这似乎是世间的常理。
而我们能做的,唯有耐心的等待,并且,珍惜还活着的每一天。
而这,就是人生的全部内容。
只是那时候我没能领悟到这个道理,所以才匆匆的离开人间,来到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并且,留下一个永远也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现在,掌握主动权的,是瑞博士,一个未曾谋面的高人。
晓从腰间取出了一块木牌,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鎏金大字,瑞兽元年。据说他爷爷对这几个字相当满意,每次提起的时候都是一脸骄傲。因为这是他写作的最好的字了,虽然看上去仍然只是小学水平。现在瑞博士进入了一个项目最后的攻坚阶段,无暇顾及每天开关门的活动,因此给了晓这个特制的木牌,用以通过原本复杂浩繁的门禁系统。
他走到了山的一角,那里有块突出的玻璃球,看起来就像人的脑袋。而且还特别标注了鼻子脑袋眼睛等部位。晓伸出自己的右手在那颗光滑的脑袋上抚摸着,动作轻柔的程度简直可以用爱抚来形容了。过了几秒钟之后那个脑袋有了反应,一个插槽从类似嘴的部位伸了出来。
USB接口。
晓把那个木牌放了上去,他的右手并没有停下来,还在那颗脑袋上摩挲着。
一声巨响,就像刚刚发生了一次地震。那面原本浑然天成的玻璃墙从中间裂了开来,一块红地毯从入口一直延伸到最里面。
那就是瑞博士的实验室,也是他每天活动的全部场所。
而我也终于见到了这个神秘人物。
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虽然已经满头银发但仍然精神矍铄,熟练而又准确的进行一项项精密操作,动作敏捷之程度丝毫不亚于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两条刀眉下面隐伏着青绿色的血管,暗红色的双唇下面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两条枯瘦的胳膊透过长袖上的褶皱散发着倔强的味道,不大而极有神采的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球紧紧的盯着不停跳动着的电脑屏幕,时不时的记录着什么。
宏基电脑5552g。
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望都没望我和晓一眼。
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耳朵不给力了。
晓似乎对一切早就习以为常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爷爷,一脸的崇敬。
表情告诉我,他已经出神了。
果然是血缘关系。
而剩下的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坦白的说,瑞博士和所有我见过的科研人员都有些不同,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的职业,但是却更加纯粹。拥有自己的理想而不是整天挖空心思的想着怎么骗取科研经费然后挥霍一场。
他也更加的安静,就像融入后面的背景里一样,没有一丝的躁动和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脑屏幕上的一排排数字终于停止了跳动,一一稳定了下来,就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样。而瑞博士也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慢慢变得柔和轻松。
他发现了晓,然后看到了我。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瑞博士并不像我之前所想象的那样,因为长期的与世隔绝而丧失了很人交流的基本常识和能力,而是表现的相当正常,在这过程中,晓一定功不可没。
我简略的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投入地狱怀抱的无知少年以及新生灵魂的。瑞博士点了点头,和蔼可亲,或许,他从未真正的与世隔绝过。不仅晓可以及时的告诉他外面发生的一切,这间特殊的实验室也可以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包括偷窥。
“先喝杯茶吧。”
墨绿色的西湖龙井,有点馊味,但是在长年见不到太阳的地狱里已属待客上品。
晓站在一旁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开口。换做是我,应该也会一样。有时候,亲情和友情的抉择往往是最难的。
我抿了口茶水,龙井特有的幽香透过口腔在体内飘散,那种绝妙的感觉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梦一样。我很想问瑞博士这是什么品种,但那显然不是此次谈话的重点。
定了定神之后,我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要得到那个房间里的机关布置。
瑞博士还是之前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过去的几十年里一定有无数狂妄的人提出过像我一样的无理要求。也许那就是为什么他会建这座山,并且躲到里面,还专门设置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门禁系统,我并没有指望可以如此简单的实现目的。
我还有另一手准备。
每个人,不管看起来多么的强大和不可一世,都一定有自己或大或小或隐蔽或明显的弱点,而那就是他们的死穴。
像瑞博士这种长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在科研的道路上必定是寂寞孤单的。当他因为一个新的发现而快感连连的时候,环顾四周,连一个可以分享的人都没有。而当他误入科学的死胡同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的时候,却又找不到可以一个可以参详解惑的严师益友。而且,受制于个人的天赋和精力,瑞博士在科学领域所达到的高度必定是远远不及外面的世界,而那里正是我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以一个物理系本科生的身份。
“哇擦,博士,你知道四维时空吗,你了解时空旅行么,你一定知道宇宙是怎么形成的吧,或许黑洞的学说你也不会陌生。光子晶体听说过吧。”
我这个半吊子不停的用一些新奇到爆的科学观念轰击着瑞博士那根异常发达的迷走神经。说到高潮之处,已经不能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了,只记得当时的唾沫星子溅了博士一脸,但他的眼神中仍然充满了无穷的渴望,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我甚至感觉到他开始崇拜我了。
已经爆棚的自信让我将这次足以流传后世的著名演说延续到了最后。
话音终了的时候,我端起了那杯茶,全然不顾所谓的茶道礼仪,大口的灌了起来,就像一头狂奔了两百里的驴一样。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而看看旁边的晓,也已经目瞪口呆了,或许,连他也不曾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我会突然之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不过最让他吃惊的应该是我的唬人技巧,因为他爷爷此时已经完全没了那种自信的笑容,而是有些尴尬乃至窘迫,似乎在感叹自己白白研究了这么多年,多于科学的理解却始终停留在初学者的水平,甚至赶不上一个二十出头的人。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自卑,我只不过占据了天时之利,出生在科学大爆炸的时候,并且碰巧接受了高等教育,掌握了一些说出来足以傍身并让别人对自己另眼相看的科学名词。虽然对于它们,我也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不懂。而且,瑞博士虽然在前沿一块逊我一筹,但他几十年的研究经历却又绝非是无用功,那些玄之又玄的机关术还有很多新生材料堪称神来之笔的制作方法都远非我这个连科研尾巴都没能摸到的当代废柴大学生可比。
对于这些,我只有仰望的余地。
不过幸好,瑞博士并没有意识到。
现在,或许就是他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瑞博士?”
我一脸关切的表情,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得意的演出,因为当时的我充分体现了‘平易近人,与民同乐’这八字箴言,丝毫没有因为瑞博士的浅薄而对他鄙夷不屑,反而从云端之处伸出了象征友谊和平等的橄榄枝。
“您没事吧。”
我想,那时的我,声音一定很磁性。
我还记得瑞博士的表情,诚惶诚恐,好像屁民突然被尊为贵宾一样。手中原本端的稳稳的一杯茶也洒了一地,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湿了半边的裤子,只是欲坐不坐尴尬的握着我的手,好像等着我的进一步指示。
“您老坐吧。”
瑞博士这才在不住的颤抖中坐回了原来的地方,他那有些干枯但温热的手仍然紧紧的握着我那双白皙的手,就像突然获得金氏家族接见的朝鲜平民一样。
那种情形,相当暧昧。
我不知道此时的他是否还具有正常人类的思考水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我刚开始 和他说过的那些话以及那个有些过分的要求,我只看到他没有了当初那种桀骜不驯师道尊严盛气凌人还有天下运于股掌之中的强大气场,只剩下了谦卑。
或许,这不是什么坏事。
当我把之前的事又复述了一遍的时候,瑞博士才从刚才的情形中走出来,一样尴尬的表情。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到了那台电脑前,从一沓厚厚的文件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标题很清晰。
三生石机关室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