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丁飞一笑,松开手,站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土,又把摔到远处的大提琴盒捡起来提在手上,在牧师的指引下,向最大的那间屋子而去。
为首的那个牧师走了两步,回身对四个跟在后边的牧师道:“我一人去里边替上帝听取忏悔即可,你们留下来在此谈经论道,颂扬上帝的伟大。”
那四个牧师本以为为首的牧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于是把丁飞引到屋里,然后五人一拥而上饱以一顿老拳,先把这人打得半死不活,等天黑后找个偏僻的地方一扔了事。这时听为首的不让他们跟着,竟要真的去听什么狗屁忏悔,不觉都是一愣,用狐疑的神色询问为首的牧师。见他点点头,他们这才回到原处坐下,继续胡吹海侃起来。
丁飞伸手推开两扇漆皮剥落的木门,立马有一股霉味扑来。他举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跟上来的牧师道:“亚洲国家不比欧美,这里的人们不是没有信仰就是信佛,耶和华的荣耀始终照不到他们身上,真是让人心伤。我在此传教七年,礼拜堂竟从没启用过,所以才使耶合华蒙尘,还望兄弟见谅。”
礼拜堂尽头,有面耶稣受难的浮雕,本来应该是乳白色的,如今落了二指厚的灰,看起来竟似黑色的。通身乌黑的耶稣在十字架上狰狞地挣扎着,看起来更加痛苦恐怖。
丁飞顺着同样落满灰尘的长条凳,朝忏悔室而去,道:“咱们亚洲人是不太信耶稣,我若不是前两天看到神迹,也不会想到来忏悔的。想一想真可怕,咱们人在神的眼里就像蚂蚁一样,他要是发怒起来,我们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兄弟看到怎样的神迹?”
“我正在大街走着,抬头突然看到白云聚在一起,变成了基督,太阳从云后射出光芒,给他披上了万道霞光。他对我说,信他的人有福了,天堂之门已经打开,赶快忏悔以往的罪恶,好跟他一同回到天堂。”
牧师一怔。他本不相信上帝,但有了牧师的身份后,总会听到各式各样的神迹。以前听到这些所谓的神迹,他总是一笑,然后嗤之以鼻,可是今天他却有些恍惚,觉得或许真的有神迹,不然为什么面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年轻人抱着树,他们五个人都无法把他从树上弄下来?而他又为什么忽然想当个真正的牧师,听取这个年轻人的忏悔?他叹了一声,道:“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是啊,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丁飞把大提琴盒靠在墙上,拉开忏悔室的小门,也不管那张椅子有多脏,一屁股坐到上边。
牧师绕到另一边,也把门拉开进去。丁飞道:“牧师,我有罪!”
“你有什么罪?”牧师道,“在上帝面前,你可以敞开心胸,向他忏悔,上帝会原谅你的!”
“在忏悔之前,我能不能拉着你的手,得到你的祝福。”
“可以!”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木板,上边开了个小窗户,用一道帘子遮住。牧师伸手去扯帘子,猛地想到他现在不是他了,而是代表着上帝,不能让忏悔的人看到他的脸,便轻轻地把帘子拉开一道缝,将手从里边伸了出来。他能感觉到对方伸出两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对方的手很硬,上边到处都是老茧,就连最不可能有茧的掌心,也有一层微微突起的茧。
“也不知他是干什么的,手上怎么有这么厚的茧!”牧师心中暗道,“不过,十有八九是干重体力活的,说不定是建筑工人。刚才见他提着大提琴,还当他是个音乐家呢,想想真是可笑。”马上他又感觉到对方把额头枕在他的手背上,凉凉的,像是一块冰,心中又道:“这么热的天,他的额头为什么这么凉?看来他的罪过不轻。”
“牧师,我有罪!”
“孩子,你有什么罪,都说出来,上帝会宽恕你的。”
“牧师,我罪孽深重,这两天不仅杀了人,而且放了火!”
“杀人?”牧师心头一惊,想把手收回来,对方的两只手却如铁箍一般,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抽出,“你杀的什么人?那人一定是该杀之人,上帝会饶恕你的。”
“那人的确该杀,上帝会不会饶恕我,我不知道,但你一定知道我杀的是什么人!”
“你杀的是什么人?”
“九品道的麻生太郎!”
“是他?”牧师心里再次一惊,麻生太郎他虽不认识,但也听说过,这两天跟其他牧师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麻生太郎了。他知道上头准备发展麻生太郎为情报人员,也知道金鱼夜总会是麻生太郎的重要产业之一,唯一不知道的是谁一把火给它烧了。上头曾展开一次秘密的行动,想把放火杀人的凶手缉捕,却损失惨重,连凶手的一根手也没抓住。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那凶手就在面前,要是能亲自抓到的话……他不是正儿八经的情报人员,因为不爱学习,所以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还好,他的父母很有些关系,托亲戚求朋友的,给他找了一份异常光荣的职业。话说出去,也是在国家情报部门工作,事实上,像他们这些走后门进来的人员能力十分有限,所以一直无法进入情报部门的中枢,成为真正的情报人员,只能像条看门狗一样,把守大门。但如果能抓到让上头颜面扫地的凶手,那将会开启另一番天地,不说成为正式的情报人员,只怕还会得到天皇的嘉奖。可从刚才凶手抱树不松手的力道来看,自己一个人不是对方的对手,得先把他稳住,然后伺机擒获。
牧师想到了衣服下边掖的枪,可他的右手被凶手握住,只能用左手去解扣子,掏枪。他不是左撇子,所以动作很生疏,一动,衣服立马响起一阵窸窣之声。他连忙停下动作,暗想,这家伙要问我在干什么,我就说屁股坐得不舒服,挪一下。
丁飞道:“知道我为什么杀麻生太郎吗?”
“不知道!”声音能掩盖衣服的窸窣声,牧师继续解扣子,“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杀了我女朋友的父母,掳走了我的女朋友!”
丁飞说罢,猛地拉开窗帘,恶狠狠地瞪了过来。牧师还当对方察觉到他在掏枪,心头一颤,吓得汗从额头下渗出来,手指已触到枪,却不敢往外掏。丁飞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往前一举,道:“见过她吗?”
原来不是发觉我在掏枪!牧师长舒一口气,假装眼神不济,凑近了去看照片,掖在衣服里的手趁机握住枪,摸索着打开保险,道:“没见过。”
“真没见过还是假没见过?”丁飞一声冷笑,把照片往怀里塞去,“麻生太郎临死前说把人交给宫本了,你不会临死前才告诉我宫本在什么地方吧?”
这是一个好机会,对方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往怀里塞照片,他虽然没有练过左手开枪,可这么近的距离,绝无打不中的道理。牧师大叫一声:“我当然知道宫本在什么地方,可我不会告诉你,因为你马上就是一个死人了。”说罢,掏出枪就往对方脑门子上顶去。丁飞看也不看,那只手正握着牧师的小拇指与无名指,用力向上一扳,虽没直接把两根手指折断,却已处于断与不断的临界点上。此时是最疼的时刻,牧师忍受不了这种痛,于是他的腰弯了,正对着丁飞的枪口也垂了下去。一颗子弹从枪膛里冲出去,没击中丁飞,却打在自己的大腿上,卡在了骨头里。
两处的疼痛合到一处,牧师嗷嗷乱叫个不停。丁飞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附近,将他敲晕了过去。外边四个正在闲侃的牧师,听到一声枪响,全都一愣,可谁也没往礼拜堂看一眼。他们不是以为车爆胎了就是当小孩子在放鞭炮,很快又开始谈笑起来。听到礼拜堂里传出惨叫,他们才意识到出事了,撩开衣襟掏出枪,一窝蜂朝礼拜堂冲来。
丁飞顺手把牧师手中的枪夺了下来。这时,冲在最前边的那个牧师已经到了门口,朝里边打了一枪。此时夕阳未沉,礼拜堂里未开灯,所以里边暗外边亮,那个牧师猛地进来,根本没看到人在什么地方,胡乱打的一枪也不知打在了什么地方。丁飞却不给他第二枪的机会,一个鹞子翻身,已把脸倒了过来,人还在半空飘着,甩手便是一枪,子弹破膛而出,正好击中那个牧师的脑门。
紧跟在后边的第二个牧师,见前边的牧师突然停下不走了,然后有个苍蝇一般的物体从前边牧师的后脑穿过,擦着他的耳边而去。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当自己恍惚间看花了眼,想收脚也收不住,直接撞到了前边牧师的身上,两个人一同摔到屋里。
这时,他才看清前边那个牧师已经死了,有颗子弹贯脑而出,扯下了巴掌大的一块脑壳,露出里边的红白之物,犹如解剖后的青蛙腿一般,尚在突突跳个不停。他这才想起刚才擦着耳朵飞过的不是什么苍蝇,而是子弹,自己要是往旁边再去两寸,只怕此时也跟躺在地上的牧师一样了。后怕加上恶心,他撑着身子狂吐起来,突然听到一声口哨,抬起头正好看到丁飞。他惊愕地张大嘴,连忙把手中的枪往上抬,忽然见对方双手托起的枪管里冒出一团火,紧接着枕骨处一凉,嘴里多出许多液体来,身体也不再受他的指挥,无力地往地上趴去,脸不听使唤地砸在地上。这时,他才看清从嘴里溅出来的是鲜血,随即想到,刚才后枕骨处突然一凉,原来是有颗子弹从他的嘴里钻入,又从枕骨处钻出。
最后两个牧师,见前边两个牧师一眨眼的工夫已相继死去,互相使了个眼色,不再从正门突击,一左一右想从两扇窗户里扒进去。几乎同时,两个人各打开一扇窗户,又是几乎在同一时刻,两个人同时起身往窗户里跃。左边那个牧师耍了个心眼,脑袋还没超过窗台,又连忙蹲了下去。右边那个牧师却没这么狡猾,身体刚刚跃起,里边一声枪响,他便像只没了脑袋的长蛇一般,瘫软在地上,死了。
左边那个牧师朝后边一看,暗暗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哪敢再把脑袋探出窗台去。他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想到了逃。只要冲出大门,外边便是如潮的人流,一旦混入人流,这条命便保住了。可是现在还不能跑,一旦站起身来,脑袋就会露出窗台,然后成为屋里那人的靶子。如果能蹲下身子慢慢挪动,只要挪下那五个石阶,到时再站起来跑,便万无一失了。
他尽量把身体往下蹲,屁股几乎已挨着地,这才挪动着往石阶处移。移了三步,礼拜堂里又是一声枪响,那个牧师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他看不到我,为什么还开枪?念头还没闪完,木头门内已钻出一颗子弹,打在了他的后心处。
还好木门够厚,子弹穿过去之后势道全无,虽然打中了他,却没受到多大的伤,连血都没流出来。那个牧师又是感谢上帝,又是感激佛祖的,正要往阶梯下边跳,屋里枪声再响。一颗子弹顺着门上的小洞呼啸而出,顶在前边那颗子弹的屁股上,然后一拱,两颗子弹一前一后钻透皮肉,兵分两路,击穿了他的左右心房。牧师只觉心里一阵绞痛,整个人已从台阶上掉落,摔在水泥路面上,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丁飞走出礼拜堂,将犄角旮旯都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如何进入秘密基地的机关。黑龙会的秘密基地肯定就在这个大院里边,至于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他回到礼拜堂,来到忏悔室,探手在那个让他一拳打晕的牧师鼻下试了试。牧师呼吸均匀,没有生命危险。
丁飞把另外四具死尸从外边拖到里边,跟晕过去的牧师并排放到一起,然后望着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寻思怎样从这个牧师口中探出秘密基地的入口。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笑,打开基督脚下扔着的工具箱,拨拉了一下里边的东西,拿出一把锤子,拎在手上挥舞了两下。
锤子轻重适宜,十分顺手。他一手拿着铁锤,一手拖着木箱,走到了那位牧师跟前。
那个牧师在丁飞搬尸体进来时已经醒了,其间又被丁飞踩到手指,痛得脑门流汗,更是醒得不能再醒了,只是不敢吭声,怕丁飞在他脑门上补上一枪,那可不妙了。于是,他屏住呼吸,开始装死。
丁飞望着基督发呆,他眯起一只眼偷瞧,看到丁飞诡异一笑,心里暗觉不好,可哪里不好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等到丁飞一手拿着铁锤,一手拖着工具箱过来,他赶紧把眯起的眼闭得严严实实,再不敢偷瞧一下。
丁飞用锤子敲击着工具箱,“咚咚”的响声就像战场上冲锋的鼓声,带动牧师的心也跟着“咚咚”的响声跳动,数次都要破膛而出。牧师几次都想伸手捂住心口,又强忍着没伸手,暗骂:“敲你妈的敲,敲丧啊,老子还没死呢!”丁飞似乎听到了他的骂声,突然停止敲击,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来,开保险,子弹上膛的声音清晰入耳。
他想干什么?牧师暗思,心跳越来越快,比刚才还要快些,“不知他能听到我的心跳声不能?”他再次想伸手去按狂跳的心脏,又一次克制住冲动。
丁飞自言自语道:“看来全都死透了,不过安全起见,每个人的脑门上再补上一枪。”他把枪对准第一具尸体,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牧师的左眼皮随着响声向上跳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枪响,牧师大腿上的肌肉也随着向上跳了跳。丁飞是从左到右依次往尸体的脑门上开枪,牧师在最右边,也就是说再开两枪才能轮到他。可谁又说得准,这家伙会不会突然改了主意呢?这股压力太大了,让他胸口如同压着一座山。他的嘴角开始抖动,突然坐起身,道:“别打了,我还没死呢。”
“哎呀!”丁飞表情夸张地朝后一退,道,“你还没死?我还当诈尸呢,吓了一大跳。”他把枪往怀里塞去,“其实你应该装死,那样的话,我一枪打过去,你稀里糊涂就死了,也少受点罪。”
“少受点罪?”牧师眼跳嘴抖,“你想怎么样?”
“我刚才已跟你说过,我是来找一个人的下落,他落在宫本的手上,所以我想问问宫本在什么地方?”
“什么宫本西本的,我不认识!”
“不,你认识的!只不过你不知道我的手段,想逞英雄罢了。咱俩打个商量,你要是现在告诉我,我可以留你一条狗命。你若不说,就试试是我的手毒,还是你的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