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沃石外,正西黄泉黑路)
“哦啊啊啊啊啊啊——”
相距数里之外,就可以听见这人世未闻的嘶吼,以及,那山一般的存在。
巨掌横扫过处,披着黑袍的鬼怪皆化为满地碎骨。
“那是什么东西啊?”罩着黑袍的高个男瞠目结舌道,“两丈,不!简直有三丈高了啊。”
掌风袭来,吹得尸魔浑身骨头嘎嘎作响。
尸魔裸露的牙齿不停打架:“要——散——架——了——唔——”
汹涌的煞气先如万马奔腾而至,而后,鬼头钩才掠过尸兵之间的缝隙。
鬼头钩挥洒出完美的弧度,刀光所能够及的极限,点点星光倒映出极致的锋芒——那是尸兵们尚未腐朽干净的脊髓。
“你们在看哪里?”马面的声音冷若冰霜,“小心你们的脖子。”
黑袍男下意识的一摸脖子,原本完好的黑袍被切开了一道小口。
“看来没那么容易过去呢。”黑袍男笑了笑,从袖口里伸出两道剑锋,“那么,领教了。”
黑袍男迅捷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眨眼间突进到马面眼前,飒飒两道寒风袭来,马面虎躯一震,举刀便迎。兵刃未接,黑袍男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俯下身来,两把剑朝马面腰部横扫过来,马面急中生智,奋力一踏跳起三尺高,照着那团黑袍就是劈面一刀。
裂帛之声清脆入耳,一分为二的黑袍之下——空无一物。
汹涌的杀气直刺马面的脊背,死亡的即视感悄悄攀上了肩膀。
在后面。
马面一个激灵,下意识使出一招“苏秦负剑”,将鬼头钩倒负在背上,几乎是同时,响亮的敲击声传来,马面握刀旋转起来,黑袍男立即后撤三步,半蹲警戒。
“原来如此。”转过身来的马面,看清了对方脱去黑袍的样子,“我说你怎么长那么高呢。”
脱去黑袍的他,抹着一脸****,披头散发,一身披挂,最诡异的一点,脚上居然踩着一对高跷,然而刚刚几下对招时,他却比脚踩平地的人更加敏捷。
“高跷鬼。”马面说出了他的名字,“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没想到你真的存在。”
“不胜惶恐。”高跷鬼俯身行礼,“在下人微言轻,怎比得上阴差大人名震天下。”
“客套话就不必了。”马面冷冷的说,“居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攻入黄泉黑路,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呢,到底有什么目的呢?”高跷鬼耸了耸肩,“我觉得与其思考这种问题,还不如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命运吧。”
“咔——咔——咔——”尸魔诡异的笑了,仅仅片刻,这笑声就遍布到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所有散落在地上的骷髅都随她哂笑起来。
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咔吧咔吧。
随着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满地白骨发了疯似得颤抖起来,渐渐地,它们颤抖的频率开始吻合为一体,就像是心脏带动浑身的血管一起跳动——断骨们产生了共鸣。
“嶕——峣——兮——若——离——鞘——之——青——锋——”尸魔兀自吟唱道,无数白骨漂浮起来,龙卷般盘旋在她的头顶。
马面脸色大变,他听过那段咒文。
下一刻,尸魔的眼中绽开万丈幽芒,白骨们放肆的狂舞,犹如旋涡下的乱流。
“翩——跹——兮——若——变——徵——之——应——龙——”
白骨龙卷直直的撞上了牛头三丈高的身躯,后者犹如芦苇般在风中狂舞,无法忍耐的剧痛瞬间占据了牛头的意识。
“啊啊啊啊啊——”
“牛哥!”马面踏步向前,却险些被狂风吹飞,只得努力稳住脚跟。
须臾之后,被飓风刮得伤痕累累的牛头重新变回了原本的大小,从半空中坠落于地。
“牛哥……”惊诧之极的马面喃喃道。
“看来,胜负已见分晓。”跷鬼把剑架到了马面的后颈上,“那么,永别了。”
剑刃挥落之际,往事如走马灯般出现在马面眼前。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多久呢?
“×××,你知罪吗?”
“怀璧其罪,甘苦自知。”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尔身负数十条血案,罪恶滔天,还敢狂言‘君子无罪’?”
“弑戮生灵,自有罪也。然,吾所诛杀者皆法外逍遥之辈。此生但伤一无辜,在下自愿入得那阿鼻地狱受难三百年。”
“魔罗!天下之事,自有天下定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乃自然之理,尔杀一人,罪业便添一重,无可例外。岂言杀有罪者,可免其业乎?”
“在下从未敢妄言消业。”
“既知罪业难消,为何不潜心向善,反倒变本加厉,血染双掌?”
视野突然一片漆黑,因为自己闭上了眼睛。
“阎罗天子,在下受冠之年时,报家仇于乱坟岗。本该自绝于家坟前,然上吊之绳迎风便断,复吊亦然。遍观坟冢,方知吾辈茕茕之身,遇火即焚,遇水即溺,怎堪命途无常。然,家中老小之死非天命所归,乃是恶人造业。若吾早生十年,他们皆应怡然于世,怎会化为这一地荒冢?”
顿了顿,我说出了故事的结局。
“故吾立誓于碑前:此生愿负无赦之罪业,消众生灾厄于无形。”
眼前的帝王沉默不语,半晌,吐露出四个字来。
“恶也!哀也!”
这就是,这个男人活着时,全部的人生。
刀光如白练般抛向空中,光芒尽头,飞溅开的血珠红得发黑。
——他切开了自己的手掌。
“身是浮游,不知春秋。”马面任潺潺鲜血从掌心滴落,高声吟诵道,“信天巡游,须弥九州。”
高跷鬼暗叫不好,挥剑而下,可锋利的剑刃刚刚触碰到马面的脖子,就倏地化为铁水洒落一地。
“不求金银珠玉,不解天地玄机;淬血水以厉羽翼,嚼砂石而保凡心。”鬼头钩忽的腾起,刀柄末端的鬼头睁开了眼睛,“只愿诸邪唤我——马面罗刹之名!”
一声令下,地动山摇。在成为阴差之前,马面以自己的名号发愿。此愿之神,不在移山填海,遮天蔽日,但生前就嫉恶如仇到极点的他,因这份难消的执念堕入修罗道,在历经千年岁月之后,确确实实让自己的名字响彻现世幽冥。
但成愿的代价,则是马面的恶业重上加重,这也是他为什么在地府为差千年的原因——也许,这份罪业已经使他永远无法脱离。
即便如此,名为马面罗刹的人生,是值得后人称道的。
这份执着所掩盖的,或者说所暴露的东西,是被称为“罪业”这种抽象之物的具象。
——焚尽罪人之身,永不湮灭的红莲业火。
以马面为中心,方圆百米的土地顷刻被烈焰吞没。几乎要把喉咙烤干的灼烧感摧残着高跷鬼,即使他早就没有了喉咙——业火之所以为业火,因其不是作用于血肉,而是直通三魂六魄的存在。
“这样就——结束了。”火光中,马面终于跪倒在地,位于红莲业火正中央的他,经受的痛苦比他们更甚。
然而,在马面的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刻,他分明看见了,在令人窒息的熊熊烈焰之中,一个身影正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