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把赵香香与谢玉英放在一起,是因为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子,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子,爱上一个值得爱的男子。
这个男子,北宋的妓女们都很熟悉,他叫柳永,一个风流多情的浪子,北宋的大众情人。
第一次参加科举,在答卷上,明明要他作诗,柳永却作了一首词。
简直是胡闹!考官第一个就把柳永的名字划掉了。
他流落到江南,他站在金陵的街道上。
金陵很热闹,比东京还热闹。街上来往人流,车马穿梭如织,秦淮河穿城而过,河中画船小舫点缀其中,船舫歌妓舞鬟花枝招展,弦乐笙箫糜惑人心。
他有点累了,他想找一个地方歇一歇脚。
他朝烟雨楼走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向这个地方,烟雨楼是金陵最出名的青楼。
年过半百的鸨母风韵犹有,扭着腰肢,迎面而来,可是他却告诉鸨母,他身无分文。
他被赶了出来,更可悲的是他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赶了出来。
他沮丧的坐在门口。这时候,她出来了,她把他邀进了烟雨楼,她是烟雨楼的花魁,鸨母都要让她三分,她对鸨母说,他是她的一个朋友。
其实他只是她的一个陌生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只是因为她那颗纯洁善良的心,只是因为她迷恋他身上那种忧郁的气质。
那一晚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他只是静静的听她歌唱,听她抚琴。
第二天,她送他离开。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让他把她忘了,萍水相逢,何必记念名字。他不依,像个孩子一般恳求她,她只好告诉他,她叫谢玉英。
谢玉英,柳永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就这样不期而遇。
她看着他离开,她才进屋,可是她没有料到,他没有离开,他就住在烟雨楼附近,流连。
世上还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吗?我身无分文,可是她却没有看轻我。那天晚上,柳永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青春年少的他第一次被爱情撞了一下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说不清楚。平日里为痴男怨女写了无数首情词,这会他想为这段邂逅写点什么,可是他的脑子很乱,眼前全是谢玉英的身影,他无法下笔,怕他的词句玷污了她,她是那么美好。
他常常忍不住眺望烟雨楼,有时候就像一尊雕像站在那里,风雨飘下来,他全然不知。
他看见烟雨楼不断有达官贵人进进出出,他会胡思乱想,这些人是谁?他们会找谢玉英吗?谢玉英会接待他们吗?
他心里无端的难受,那种感觉就好像那些人侵占了属于他的私人财产,他忍不住了,五天后,他再一次来到烟雨楼,他对鸨母说,他找谢玉英。
这一次他没有被赶出来,鸨母满脸堆笑的把他请进了烟雨楼,并急切的唤道,谢玉英,谢玉英!
谢玉英已经袅袅娜挪的走下楼来,所有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更让他们大惑不解的是,一直是烟雨楼花魁的她,竟然会接待柳永这样一个落魄的书生。
他想向她解释,她却用手遮住了他的嘴,一切无需多言,爱没有理由,她知道她也爱上了他。
她把他邀进了她的闺阁。
这一回,良辰美景没有虚度。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他和她在烟雨楼里相处了七天,这七天,她闭门谢客,只服侍柳永一个人。七天后,他要离开,她一把拉住他的手,开始唤他柳郎,柳郎,你可以不可以为我留下来?
他惊喜,愕然。他怔住,无语。他多想留下来,可是留下来后他们吃什么呢,用什么呢?靠一个女子卖笑来维持生计与爱情?不,他不愿意这样,他要给她幸福。
于是,他终究还得离开,为的是来年的科举,他要高中,不为功名,为以后美好的生活。
这一回,他不再言词堵塞,满腔的话语和离愁化作一首缠绵悱恻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当即拿来琴,为他弹唱,他作这首词的时候没有流泪,可听她弹唱的时候,这个多情的男人,却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泪水。
她弹奏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看着他那黑如金墨的瞳仁里,隐藏了太多世人无法理喻的孤独。
他还是走了,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她问他,何日君再来?
他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一辈子。
柳永走后,这个叫谢玉英的女子不再接待任何客人,不再为任何寻花问柳之人弹奏。鸨母怜他身世,收她为义女。可是,她等的那个人他还会回来吗?他日夜吟唱他的名字,他可曾听见?她日夜弹唱他为她做的词,他可曾听见?
五年后,柳永第二次进京赶考,这一次他踌躇满志。
谁料,满腔希望化成了泡影,他再一次落榜。
他不明白,还有谁的答卷比他更完美吗?他又明白了,他哈哈大笑,什么狗屁科举见鬼去吧!
意气风发,满腹牢骚化作一首《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一时的牢骚之作不料却断送了他一生的功名。这首《鹤冲天》有好事者拿到宋仁宗那里,宋仁宗越看越愤怒,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刺到了他最敏感的痛处。三年后,柳永再一次参加科举,御批时,宋仁宗看到了柳永的名字,勃然大怒,一笔把柳永的名字勾掉,并旁批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命运真是充满了变数,现在回想起来,柳永还要感谢宋仁宗,如果没有当初他那一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也就没有现在的柳永。
屡屡受挫的柳永终于绝了仕途的念,从此流连于烟花柳巷,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失意中,他又想起了金陵烟雨楼那个叫谢玉英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忘记她,在他受伤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她。
可是老板娘却告诉柳永,谢玉英去了开封,为了找正在开封赶考的柳永。
日夜兼程,柳永来到了开封。一个风尘女子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青楼,于是他一家一家的找,可找遍了开封所有的青楼都不见谢玉英的身影。
他花光了所有的盘缠,他累了,困了,夜深了,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万花楼的门口,睡了过去。
第二天,万花楼的姐妹们起来看门,看见一个陌生邋遢的男人倒在她们的面前,吓得花枝乱颤,纷纷避开。
万花楼的花魁赵香香把柳永背进了房间。一个花魁背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男人,这一幕把万花楼的其他姐妹惊得目瞪口呆。
赵香香为了柳永端来热水,为他擦去脸上的灰尘,而当柳永的面部轮廓清晰的呈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有点晕了,多么英俊的一个男子啊,怎么会落魄到如此地步呢?
赵香香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芳心暗许,又差人为他买来吃食,就坐在他旁边等待他醒来。
柳永醒来了,睁开朦胧的双眼,这是在哪呢?看见一个女子坐在旁边,竟失口叫了起来,谢玉英!谢玉英!
谢玉英?赵香香吃了一惊,他认识谢玉英?难道他是来找谢玉英的?原来,谢玉英当年离开金陵的烟雨楼,来到开封的第二年没有找到柳永,就进了万花楼。可是,就在一年前,谢玉英离开了万花楼,嫁给了当地一个商人做二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该不该对他说呢?赵香香正在犹豫之际,柳永已经起床了,他向赵香香表示歉意,说认错人了。当他又得知赵香香救了他时,他情不能自已,千恩万谢,说一定要好好报答赵香香姑娘。想不到,他两次落魄,两次被青楼女子救助,看来他这一辈子注定与青楼女子有说不完道不清的缘分。
柳永说要报答赵香香,可是他身无长物,怎么报答呢?赵香香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文人,肯定知道填词吧?不如给小女子填一首词吧。最近我唱老词都唱烦了。
找柳永填词可是找对了人,柳永二话不说,挥笔就来一首《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不料,这首词经名妓赵香香一唱,很快就风靡开封了,很多人都慕名而来,点名就要赵香香唱《八声甘州》。
而柳永的名字也经赵香香之口在妓女当中传开了,万花楼先前那些看不起柳永的妓女近水楼台先得月,争先恐后的要柳永为她们填词,她们企图像赵香香那样,有了柳永填的词,一唱成名。说来好笑,这些歌伎们怕柳永不答应,还纷纷掏出银子,说要购买柳永的词。
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词也可以用来卖的,为了维持生计,柳永开始与这些歌伎做交易,他为她们填词,她们供他衣食。
这人世间的事,真是无法料到,柳永没有考上功名,却在开封成名了。
五年前,没有人知道他是柳永,五年后,他的名字如雷贯耳,全天下的歌姬都以唱他的词为荣,任何一个歌女做梦都想着柳永能够为她们填词一首,只要他为她们填词一首,她们的身价就会百倍的增长。他拥有成千上万的粉丝,凡有饮水处皆能歌柳词,有些歌女整天抱着《柳七新词》如痴如醉。那时候的歌女就好比现在的流行歌手,柳永则是林夕、黄霑这样大腕级的词作家。他虽然不是有钱人,但他受歌女们欢迎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