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审问室里只剩了他一个人。盘长生困乏地接起了电话,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忽然闪了闪,手一抖,手机掉落地上。他全身一震,飞快地跑了出去,心里不断地念着:希望赶得及……
疯癫的林七月早被带进了当地的医疗所里,尽管这里地处偏僻,但医疗设施还是很不错的。医生昨夜已为她作了检查,需要送到大医院去诊治,她出现了中度精神分裂,暂时安排她住在三楼。
凌晨五点时分,天色尚未化开。林七月的药效过了,茫然的坐了起来。这所疯人院靠着海边而建,四周绿树成荫,还种植了好些四季都有的花,风景也是很美丽的,四处也极安静,听得见海的声音。
林七月对着窗户,看着大海发呆。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歌声,迎着海风海浪时断时续。她离开了窗户边,原本关着的房门开了,门边上放着一对红嫁鞋。她的眼跳了跳,又恢复了呆滞的神情。她轻轻地拣起红鞋,出神地看着它,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激动扔下了鞋。寂静空旷的楼层里,鞋子落地“啪”的一声响,尤为惊心。她疯狂地捂住了耳朵,她的耳里有种声音太吵了,太吵了,吵得她很难受。
好多人都在她脑里乱哄哄地说着话,太吵了,她很难受。她的心脏越跳越快,她紧紧地捂着胸口,跑出了房间。
漆黑而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这种穿着女跟皮鞋落地的声音,林七月太熟悉了。不远处,出现了一对矮根的女装皮鞋,皮鞋泛着暗红,那么熟悉的颜色,那么熟悉的鞋啊……
“七月,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七月,过来啊,过来和我玩,我在下面寂寞,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了……”
“啊——”林七月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捂住了脑袋。“七月,我是小薇啊,你不和小薇玩了吗?”
林七月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她看见了,皮鞋上是两支苍白的小腿,小腿上还有一条广播大学的校服裙子,一小格一小格的暗蓝花纹,交织了藏青、麻黄的颜色,不艳丽,反而有种死气沉沉的味道,是林七月最讨厌的校服,但贫穷很少有机会穿裙子的小薇很喜欢……
“小薇?”她骇住,“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回来接你了!”一道恶毒的目光射过来,小薇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别过来,”林七月挥动着双手,“我不是有心害你的。”
她已靠在了围栏上,围栏不高,围栏外是平台,平台下是突起的怪石和大海。她无意识地越过了围栏,站在平台上,那里有几盘花。
“跳下去你就能陪我了,很好玩的,一点也不疼。”小薇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最怕疼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你以前最喜欢听我唱歌了。”
林七月一脸茫然,“真的不疼?”
“一点都不疼,真的。”她长发遮脸,站在离林七月不远的地方,轻轻吟唱,那是七月以前最爱听的歌,七月像个安静的孩子,一脸幸福,回过了头,安静满足地往平台边缘走去。
身后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清阳,还来得及。我是沈笙,我能帮助你。”
小薇只轻轻一推,站在边缘的林七月微笑着坠下海去。
“不要——”一声悲凉的尾音盘旋在微亮的天空。
渐渐的,阳光染开了天幕,金光透过高大的树、婆娑的叶子投射下来,一星一点的点缀在她晶莹的脸上。她甜美的容颜,琥珀色的眼睛,可爱的小虎牙,那抹似有若无的坏坏的笑意浮在唇边,窝着一个小酒窝,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她微笑着向他走来,“盘长生,你来迟了。”他的身后,是一脸憔悴的沈笙,和扶着沈笙的翡翠,三人几乎同时到达。
“我还是来迟了。”盘长生看着她的眼充满了悲伤。
“是的,你来迟了。你救不了她了。”她仍是微笑。
“不,是救不了你了。”
“记起电影《七宗罪》了吗?苟定钧就是那个嫉妒的死囚,他定下的游戏一定会完成的。现在终于完成了,我也报了仇了,我就是最后的‘暴怒’。”
“因为小薇是你的姐姐。”他强忍着泪意,看着眼前这个他深深爱着的人,她利用了他。
她专注地注视着他的眼眸,她眸子一黯,“你觉得我利用了你的感情?”她的心在痛,她揪住了胸口,一字一字地道,“她是我的姐姐,唯一的亲人,我俩相依为命,我们在日本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真的像活在地狱里。姐姐为了保护我,甚至……她遭受了许多的凌辱,但我俩都挺下来了。我们都考上了大学,但是姐姐却要回来,我跟着她一起回来。而她刚进入大学就出了事,所以林七月必须死。”
“清阳,”他有一霎的心软,他知道她曾经受过许多苦,他的手暖暖地贴在她脸上,一滴泪滑过手背,“法律会制裁一切的罪恶,你为什么……”
“她疯了,就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了。”清阳冷冷地说道。旋即,她的眸里闪过了一丝温柔,抚着他的手,“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
盘长生手上的温度一分分地冷掉,他冷漠地笑起来,“和我温存也是真的吗?那次是你把她骗至海边,而苟定远也怀着和你一样的目的跟踪她,但是只差一步,你就成功了,苟定均或者你就可以轻易地把她推下海去,而我就做了你的时间证人。你一早瞧见了苟定均,所以躲了起来,好让他出手,却碰上了定远救了她。而你,为了避开我的怀疑,在你离开帐篷前把我的手表调慢了一个小时,温存后,又把时间调拨回来吗?!”他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心一颤,无力地垂下了眼。她的无助,让他的心如被凌迟,他恶毒刻薄的话也把她的心一点点、一块块的割碎。而两人身后的沈笙好看而明亮的双眸也一分分的黯淡下去。
“是我无耻,是我利用了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做的,顾玲珑,你满意了吗?”她的肩膀在抽搐,他想伸出手,却忍住了。
“归水月手上没有第四卷《晚》,她知道归家的对头在找它,她很矛盾,她不愿家丑暴露于天下,但是如果苟定均找到了,那就一切都完了。而她尽管不知道对头是苟定均,却意外的在后山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归溷和陈稀月,她扮鬼想把陈稀月吓跑,使她免遭杀身之祸,但没有阻止得了。随后归水月在学校附近潜伏了许久,无意中撞见了林七月害死了小薇,那被固定的门,就是她的杰作,小薇活活被火烧死。 那样的惨烈,所以归水月和我做了一个交易,让我在你身边,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和行踪,她假装在梦中把卷一、卷三给你,让你帮她找出卷四,我再把卷四偷回来给她,她就会告诉我,是谁害死了我姐姐。为了能让林七月的精神崩溃,我花了不少心思,甚至扮死去的小薇吓女楼里的同学,好让她一步步地掉进我的圈套,相信小薇真回来了。为此我还在水房厕所里装鬼吓唬你,好让她深信不疑。你听到的水声根本就是被锁起来的704发出来的,那里常年紧闭,我偷偷的进去,在那里挖开了一道暗门,那道暗门通向水房厕所最后一个间隔,所以我能通过暗门来装神弄鬼,连你也骗过了。连那个笏板也是归水月让我给你,引导你去查出《晚》四隐藏的信息。顾玲珑,现在动机证据都有了,你也可以如愿以偿破案了。”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把她给我的书都偷走?”他的语气温柔起来。
她看向他,眸里闪过一丝痛,他顿了顿,“因为你不愿我继续追查《晚》的事,你怕我会有危险。”他一把拉过了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她再也忍不住,抽泣起来。“如果当时我答应放下一切和你去江南,你会不会……”
“会,我会放弃我的复仇。”她哽咽,“我真的是想和你永远一起。”
“我都懂。”他心里的一根弦,轰然断裂。她抬头看着他,迷离的眼睛跳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脸上也因情绪激动而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但那楚楚的眼眸却是那样动人,她的声音颤抖的,娇怯的,“你,你有没有后悔……”
“永远不会。”盘长生看着她,忽然感觉到她的身子一轻,他扶着她,“清阳,”他急得大叫,忙去查看,一缕鲜血在他手心铺开,她的唇角不住地溢出鲜血,“你——”他又惊又怒。
她用力拉住了他,“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为什么——”他的泪垂在她脸上,她感到无边的痛楚打来,“你给的万分之一的甜,而我葬在这一点上,是很甜的,心甘情愿。我一直想抚平你的眉心,但我不是翡翠,所以我再努力也做不到。我不要你看到一个满手鲜血的人,只有这样留在你记忆里的,才是那个善良、天真、喜欢围着盘长生转的清阳。”
“傻瓜,你就是你,我只要你!”盘长生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放在眉心上,“只有你,只有你……”
她咳出了一口血,但手仍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一如当初,他要施救,却被她拦住,“来不及了,我服了过量鹤顶红。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嗯,”他点了点头。
“你是鹤顶红,爱上你等于和死亡相拥,回头已是百年之后,比血浓,偏不能生死与共,宁愿化作灰尘,换你最深情一吻。你是鹤顶红,爱上你匆匆太匆匆,不求来生能否再相逢,只愿今生和你生死与共……”
歌声渐弱,而怀中的人,身体一分分冷下去,如他的心一寸寸的冷下去……
“淡极始知花更艳,十分红处便成灰。”盘长生反复念叨着,这两句诗早就已经道尽了他和她的过去,现在和没有的未来。他凄然一笑,“我甚至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
沈笙轻轻回答,“昙花。”
“昙花,”风中飘过清阳银铃般的笑声,“我喜欢昙花,用尽力气,只为你而绽放。”
你说得对,我是个懦弱的人,甚至连“我爱你”也不会说。成年后的我们,忘记了怎样去说“我爱你”,而记起时,却永远也没机会说了。他看着她,深情地覆上她的唇……
你是鹤顶红,爱上你匆匆太匆匆,不求来生能否再相逢,只愿今生和你生死与共……”
但今生却再也不能,与你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