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一早就猜到了谜底,她嗫嚅,“难道说这里藏了明朝的皇帝?”她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拉了她到一光亮处,顶上的光亮柔和,上面应该是一口井,由这里爬出去,就是秘道里其中的一个出口。“史书里有记载,崇祯帝自缢后,他的儿子在南京称帝,与皇太极的政权隔江而治,偏安江南一隅。而在清军入北京城时,大量的皇室宗亲扮作贫民百姓出逃,南明的统治,历经六帝也已风雨飘摇,眼看将要灭亡。其中的永历帝桂王朱由榔的一支宗族更是辗转流离,沿途经广西居于梧州,后至广东,在肇庆称帝,但一路迁徙途中,曾在福建沿海逃避清军追击。改为归性隐匿于百姓中,而日月归明就是他们为什么改之‘归’姓的原因,取‘归明’之意。而当时怕是留下了妃妾一类的女子,明朝后裔,清军怎能放过,逃至海边欲登船时,守护仍在襁褓之中的皇族的将领中箭身亡,而孩子也一起身亡。这一族人或许仍剩下许多族人混入了客家族里逃避追杀。而桂王仍几经辗转,最后逃于云南,被吴三桂所抓,于4月14日,将朱由榔及其眷属25人押到昆明篦子坡绞死。”
“也解释了为什么两座明墓都建立在日月呈祥格局的地势上?”清阳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推测,也唯有这个可能。同是建在京郊公主坟处的两座明墓,两者在经纬上也是一致的,而且校园里的明墓地宫尽管奢华,但从中轴线上的地形来看,应该是做陪葬墓或者衣冠冢,而主墓则是在它右侧的被盗过明墓上,因为古时是右尊左卑的。”
盘长生顿了一顿,道,“还有一点,就是这个海岛和京郊被盗明墓的附近都是森林茂密,生产果树,其中还植有大量桃树,隐约还会有猴子的叫声,尽管听起来有些怪异,也极像人的哭笑声,但细分之下还是和人声有区别的。”他眼眸寒光一聚,突然发难,身子一纵,踩着岩壁的石凹,飞身跃起,手用力一扯,一缕衣带缭绕手间,“嘭”一声响,一个白色的影子扑倒在地。
冷不丁“嘻——”一声笑,把清阳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见盘长生笑着看她,胆子“噌”的一下就上来了,伸手扳过‘她’身子。她顿时傻了,竟是一只颇有些人模人样的白色猴子,白猴身形颇大,与人一般大小无异,而且身披明代服饰,头上覆了长长的黑色假发,发上还粘了好几支发簪。古代女鬼之谜就这样解开了,饶是聪明如谷清阳,仍是着了道,给吓个半死。“你这样的胆量学考古,”话还没说完,他的脑袋就被她敲了一爆栗,“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他利索地扯掉猴子身上的衣裙假头发,把它放了。
难怪在明墓时,她的头发上莫名其妙的就多了一只钗,只有灵活的猴子,才能在天顶翻爬来去间,轻轻地、巧妙地、准确无误地把发钗插进人发间而不被发现。
“把归家人假设为明后主的后裔,你还真好想象力。”清阳撇了撇嘴。“这也是来到这里后,一种灵感乍现。跟我来。”他带着她在秘道里寻找,终于从一个小洞里钻了出去。天地豁然开朗,爬出去的地方是个小山坳,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内里乾坤。爬上山坡,一道院落重重,规模没有土堡那么宏大,但也不容小觑。七八米高的城墙内没有门,人怎么进去?一个大大的疑问浮现。
他带着她,绕过城墙,一处城坑围在外城下,坑里流动着清清的河水。两人跳下河去,河里有道暗门,他推了门,和她一起游了进去。游了许久,终于看到星光点点,浮出水面上,原来是在一处池塘里。
复归堂赫然立于两人跟前,庄严端立,堂前的两根红柱子还漆了明黄,两条盘龙盘踞其上,张牙舞爪。进去堂内,供有佛香,拜祭天地祖庙所用。“克复归明,这也是推测归姓人为南明后裔的一个重要依据,如果能找到宗庙里的宗室族谱,那就会是一个铁证了。”
天地牌位后的一堵墙上摆了一尊地藏菩萨,两人相视皆是眼中一亮。
清阳的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她好像记起了些什么。她小时在村子里玩耍时,村中大路口通向谷氏宗庙的路上有一棵大榕树,过往的人们都喜欢在那乘凉,所以那里有个说书的,说起南明后裔的一些故事,提到这闹鬼的小海岛里囚了明皇室的无数冤魂,他们不得渡海,惨死清兵箭下,成了亡魂,总在海岛上徘徊,每当入了夜,就会隔着海,远远听见他们的哭声(其实就是大群的白色人形猴子的叫声)。他们怕忘掉了自己是明人,忘掉了先祖,所以把灵魂都归附于族谱之上,而族谱就藏在了小岛里。
当时只当是传说,听听罢了。现在想来,那说书的人一定是归氏宗亲里的族人。“我记起来了,族谱一定在这里。”她拣些简要的说了,他立时就明白,与她一起合力推开了地藏菩萨,果然地藏菩萨的脚下有条暗道。
暗道不长,行走时感觉到了正往上爬的趋势。不多会就到了底,盘长生用力顶了顶,发现底部有些松动,他用尽全力搬挪,一道门开了。他们爬了上来,原来是一座石碑作为关闭的出口。石碑上刻了三个字:复归堂。
这里是个不大的院落,但地处高势,可看见外海,风景奇佳。一排排的树荫浓着,如置身在小林子里一般。花园很大,但已没有花了,只剩了高树野草,可淹没人顶,正中一座砖雕小庙宇,向着北边的石墙上刻了大大一个福字,这福字写得极有学问,字的构造已和福字有了很大的偏离,每一笔的末笔都有一个向北的偏角,齐齐偏向北方,隔着大海北望中原。
这个字蹊跷太大了,他拉了她转进佛堂,就在那栋墙的里面立有一廊子书架,摆了些古籍。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盘长生迅速寻找,刚碰到一个锦缎做的书盒子,盒子竟然纹丝不动。他挪了挪盒子,原来是个开关,墙上“嗖”的开了一个小格,里面藏了厚厚的一叠文书。
将书件取出,合上暗格,两人坐在堂外面,打着电筒细看起书件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到了此时,总算是停了,清阳身上发冷,却也不吭声陪着他研究文书。大冷的天里,湿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清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盘长生回过头来,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关切道:“对不住,跟着我委屈你了。”
她甜甜一笑,在他脸上一亲,“那你岂不是要给点鼓励。”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十分的俏皮。盘长生捡了些树枝生火,“来,把外衣脱掉烘干,我的大衣你先披着。”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他开始翻阅研究这几份厚厚的族谱。族谱分明清、民国直至现在,里面的人名非常的多,两人只捡了些敏感的、重要的来看。
忽然一个巨雷在头顶炸开,紫电照亮了一个诡异的名字:归溷。清阳哆嗦着把这一本线订的现代小册子递给盘长生。泛黄的册子,陈腐的味道充溢空气之中。这是清代的纸质,只是名字是在后面加上去的,这册子也还没写满,后面还有许多空页。
当泛黄的书册一上手,那线订的一行行线头磕在他手上时,他就知道是沈老板修补过的册子。翻开一看,果然是沈老板的手艺,他一怔,道:“我终究是有负沈老板啊,沈笙依旧是生死未明。”
“这不能怪你。”清阳伸手抚过那皱着的眉,眉心处蹙起的小疙瘩让她心痛。其实他俩都没有想到,归溷竟然是归家的后人。归溷还有一个哥哥,到了这一代,除了还有一个归水月,也就暂时尽了,其他的都是远亲,血缘已不再纯正。
串连起最后一本册子,里面交代的内容让他们大吃一惊,明墓和归家人的事情都藏在了这本小小的不起眼的小册子里。翻看第一页,就有了一种在看《诡府奇案、》《晚清异闻录》、《民国异闻录》的感觉。
再次合上书,看向扉页,题着四个字:归府纪事。
当厚厚的一册子书大致看完,两人相对无言。原来一切的一切,却是如此难言。
学校的明墓就是个陪葬墓,陪葬的是一群手巧的织女,南明皇帝桂王的一个宠妃非常漂亮,尤其喜欢装扮,所以有了一个专门用来搜集天下珍宝和织就美丽的布匹服饰的机构。南明的皇帝本就昏庸无能,再兼长驻金陵烟花之地,秦淮河上更是晚晚歌舞不断,政权极度腐败。及到后来,桂王及其宠妃南逃途中,亦不忘随身带着金银珠宝和大量钱财在福建沿海的一个小村里隐匿起来,在原有的土楼规模上加大加深,建造得十分大气。
为了躲避敌眼,更改姓为归,建复归堂,祭拜天地,祖宗,是为暂时宗庙,也是归家人的演变由来。此堂对着的福字隔海而治,北望中原,就是希望子孙后辈不要忘记祖宗家法,不能忘本。
及至后来归家人被怀疑,追杀至海边,桂王由武将护着先一步逃离,而妻妾亲人因来不及逃走,死于清兵之手。其余的一些皇亲宗族与当地土民聚居,混入百姓之中,避开了追捕,幸存下来,往后一直用归姓,也是不忘国本之意。桂王宠妃死后,清人为了安抚汉人,把妃妾及其孩子一齐运返京中下葬。京中前明旧臣上述宠妃所喜之事,于是召集原织女一百九十九人,说是奖励她们的巧手,赐了大量的生杏仁和西瓜,还有许多黄金。但皇帝所赐之物一定要吃完,故织女吃完大量的生杏仁和西瓜中毒而死。按着汉人留下的秘术,在其断气之前灌水银,保其尸身永远不腐。唯织女中的女官首领没有灌进水银,为其戴上玉覆面。一百九十九具女尸皆穿上她们自己织就的精美孝服殉葬。
而主墓里则葬了宠妃与皇子,还有一对灌了水银的阴童守护,设有机关,放有穿了鲜亮衣服的人猴,还有大批的明皇室用过的随葬物品,其中有一件是宠妃大婚时用过的,象征多子的拔步床。
归家人在其漫长的演变中,有一部旁支变得富裕起来,而有一部人则越来越穷。穷的归家人为了生存,夜潜入宗庙翻看古籍,学会了一套制作冥器的绝活,于是越过大海,回到中原,进入京中。因穷困潦倒故住在京郊做起有伤阴德之事,他们把附近走失的孩童拐回家,做成精致绝伦的阴童出售,用的是隔开喉咙直接灌进水银的方式,手段极其残忍,多有路人听见孩童哭声,其实是被关住的孩子的哭声。(这也解释了为何遇到孩童鬼魂的诡异事件)
通过这一门手艺,归家人慢慢变得富裕起来,搬进城内,建起高门朱户。家底越来越殷实,但他们的后人都很后悔走上了这一条路,残害了如此多的生命。归家开始出现怪事,娶回来的女子总是离奇死亡。此时,他们早改了其他生意,在景德镇中开了最大的民窑,更娶了皇窑厂督陶官的女儿为二妻。因为归家的特殊身份,无论是在福建小村子的族人也好,在京城里的族人也罢,都是在14日娶妻。因为明通“冥”,为了纪念先祖,他们都会在成亲那日穿起明(冥)服,以示不忘国家祖宗,穿冥服尽管诡异,却也劈开了清人的耳目,让其想不到是明服之意。因桂王是4月14死,所以他们大多在4月14,7月14,1月14这些日子成亲,以示对先帝的不忘之情。这些本是秘事,但慢慢地也就演变为一种风俗,一种归氏宗族的风俗,这种风俗一直延续至今。即使到了现代,没有了什么为明朝守孝的意义,甚至连归家自己的族人也没有几人知道这些内情,但风俗却沿袭了下来,成为当地的一种特色。
而后的小树村成立有专门的礼仪小队,接受专门的训练,会在晚间去迎接新娘,领路的人会戴着玉覆面。玉覆面上也有讲究,也就是活人的眼珠必须是镶有荧光石的,以示其为生人之意。新嫁娘接过玉覆面后,把冥服从箱底拿出挂在门前以示对先人的祭拜,随后会由礼仪队护送至海边朝北祭拜先祖,再回到娘家,等第二天带上玉覆面,穿上冥服进行明婚。而归家的人从一出生就要备要古式的冥服,长大后成婚前根据其体形修改。
说回到京城归家人来,归家人除了带出一本制作冥器的手艺书,还有一套皇宫制窑秘术。之前因为为了造出好的红釉瓷瓶烧死过一位夫人。归家的老爷归谬说过再不会这样做,但因其原配善妒,把魏瓷活活烧死,魏瓷的贴身丫鬟小翠趁乱躲起来,后逃出府去。每晚都会装鬼吓唬归府众人。小翠为了给小姐报仇,假装厉鬼,搞得归府鸡犬不宁,大太太被吓身亡,而后来进门的女子也莫名其妙的消失,或不得善终,更在归府对出的街道上,经常装神弄鬼,假扮死去的鬼嫁娘,吓走路边的人,以造成社会舆论的压力讨伐归家。
归家人终于慢慢破败下去。而归家因做坏事过多,整日害怕冤鬼报复,从明代的古籍里学来许多道术,画了许多震鬼符用来镇压冤死的孩童和嫁进来离奇死亡的女人。并把仅存的财富资金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了让想打它注意的人都不得善终,设计了一套会被慢性催眠的《晚清异闻录》共四卷、《诡府奇案》和无数双的缠了咒文的红嫁鞋,玉覆面,这些可怕的传说套起来,套用现代词语来说,就会引发自杀倾向的旅鼠效应。
到了民国后,归家人一度破败,为了荣华富贵又做回了一次阴毒的勾当,害死了许多无辜孩童。因修缮《晚清异闻录》而和沈家书局的沈家人相熟,那时的归家人由一个开明的读过洋书的归老爷当家。他知道发家史后,深感归家的邪恶难以洗清,唯有他们归家人的鲜血才能洗涤一切罪恶,只有归家人灭亡,邪恶才会终结。他大彻大悟,把无数资金全数投入慈善事业里来。时值抗日战争爆发,他出资起兴中大学,更暗中隐匿收藏爱国人士,和共产党人,全数资金用在投报祖国上,成为一代善长人翁,更在壮年时看破红尘归隐佛门,师承归月善堂佛门之下。
而后的几代就是归溷、归悔(归溷哥哥)、归水月这一代上,而归悔前一二代,为了不忘归家的错误,在包藏了归家无数邪恶和发家的地上公主坟道上开了一家冥器铺,与散尽家财建立大学的地方那个遥遥相对,隐藏起了一颗包含愧疚和赎罪的心。冥铺里面有两具蜡人,是为归家的先人。后曾被制成阴童的苟家一支的后人,用了同样残忍的手法把归家的后人只有六七岁大的小少爷制成阴童丢在铺前示威。
后来在近几年更发生了许多怪事,冥铺里的蜡人被毁容,归水月失踪,归溷惨死,归悔远走重洋,归家后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子孙凋零,归家后代难以得到善终。归家的一支血缘疏淡的旁支为谷姓族人和钱姓族人、严姓族人,其风俗与归氏宗族大多相同,大部分聚居在小树村、日月河村等村落。
整本书的内容到这里结束。许多的谜团都已弄清,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没有鬼的,最邪恶的依然是人心。“原来我还有贵族血统啊,等你娶我时看来也得准备一套寿衣。喂,你愿不愿意?”
盘长生看完这些内容无限唏嘘,他知道清阳只是想打破这压抑的气氛,哄他开心。他抚摸着她清凉的头发,温言道,“只要是你,一切我都是愿意的。”
清阳听了他发自肺腑的表白,眼圈一红,哽咽起来,“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寄人篱下,看尽别人脸色,过着流离失所,没人疼没人爱的日子。我没有父母,所以……所以我只有你了……”她再也说不下去。他心一痛,忍不住的心酸,她竟是个如此可怜的孩子。他紧紧搂着她,答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只有你,只有你了……”她反复说着这句话。“我知道,我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