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货车上搬行李,大大小小有十几口箱子。几口皮箱摞在衣橱与书柜上。两口木箱子挤到了床铺下。还有四五口就靠着衣橱贴墙叠放着。然后是火车托运的木箱,老头让人撬开,一摞一摞的书,被放进书柜或是书桌里。我们站在屋外,南墙与北墙的窗子全打开了,那些个书,一些小把戏,台灯、电风扇、收音机、电视机等等,把我们看得一愣一愣的。我们只看过礼堂与会议室顶墙上的三叶吊扇,从未看过可放在桌上的电风扇,更没看过苏制16寸彩色电视机,那个时候全茶场只有一部9寸的黑白电视机。还有那么多封面精致的书,我看清了,有一套是《鲁迅全集》。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套书的珍贵,这书的箱盖上的四个字,是蔡元培先生手写后刻上去的。
常念——常念——,奶奶的喊声直劈过来。我怏怏不乐却又无处可藏。奶奶是只猫,我与姐姐常想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躲开她。只要我们在她眼皮底下,她就会要我们抱一岁多的弟弟常笑。这不,奶奶抱着弟弟一歪一歪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绑带。她把弟弟往我背上一放,我本能地弯腰反手托住弟弟的屁股,奶奶用绑带三五两下就绑好。我站在那,脸胀得红红的,奶奶还在骂骂咧咧,说,莫乱跑,等会笑笑要吃蒸蛋。弟弟是我家的祖宗,家里好吃的全做给他吃,特别是奶奶,根本不拿我与姐姐当孙儿,好像我们是家里的长工。弟弟在我背上咿咿呀呀,小胖手张牙舞爪,扯着我的辫子疼得我一顿乱叫。
呵呵。小顽皮。老头手里抓了一把玻璃纸的糖粒子,在弟弟眼前晃着,弟弟松开我的辫子,去接那色彩斑斓的糖。老头把弟弟没抓住的给了我和小豆子、毛仔,他在我头上抚拍了一下。那手掌的厚实与温润,至今我还能回味。他在悲悯我。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自己都站不稳,凭什么要把十几斤的弟弟压在我背上,我眼眶一热,抬头看他。有丝浅笑落了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天是星期六,妈妈带着姐姐从县城回家了。妈妈本来是这里派出所的户籍民警,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可是妈妈与奶奶却天天有口角。妈妈生下姐姐与我后,没打算再生,可是奶奶天天念叨,说妈妈断了常家的后。后来妈妈投降了,生下弟弟。可是家里的吵闹还是没消停。每隔两三天,奶奶硬要爸爸睡到她床上,她说,要不,身子骨会折腾完的。到后来,妈妈申请调到县公安局工作,理由是儿子要隔奶,女儿要上初中。那晚,我听见爸爸妈妈在床上嘀咕,他们说到了老头子,爸爸说他叫唐可明。妈妈不相信,说,这可是个大人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