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坐着艾悦姨父的渔船去了苦茶庵。三十多年了,一位曾经风华正茂的女孩如今已是尼姑庵里的住持。一袭灰袍,一脸肃穆,木鱼声声,香火缭绕。吴老师磕磕绊绊地上着石阶,心窝子几次痉挛,眼前的苦茶庵一直在往后移,像要刻意避开他。其实是他不敢向前,他欠她的,还欠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的,他能洗脱他的孽债吗?他们本是相爱的,他从北方的城市下放到这个乡镇,因为他履历表上填写的籍贯是这里,其实这里没有老屋也没有亲人,甚至自家的祖坟是在何处,他也弄不清,当年他爷爷的爷爷就举家北上了,到了他这一代,关于老家的一切,只剩下籍贯上的地址了。他本是北方一所师范大学的老师,因为他过激的言论,被划成****,下放到原籍劳动改造。当时他有老婆与孩子,为了她们,他离婚了。一个人来到老家,没有房子没有土地也没有任何亲戚,镇党委便把他派到古桑洲上教书。他的一根长笛每天在夜晚的时候吹起,笛声在江上轻盈荡漾,千回百转,最后把洲上一位姑娘的心吹乱了。这位高中毕业返乡务农的姑娘经常到学校帮忙,听吴老师讲外边的事。两三年过去,日子有所期待却又平平安安,只是那年姑娘家里要为她提亲,她坚决不肯,她哭着跑到吴老师那,问他怎么办。姑娘的心事,他明白。于是,他说,我是一位戴罪的人,谁跟着我,都是要倒霉的,你还是嫁到外边去好好过日子吧。
姑娘去见了,这一见让她心凉,那只是一个人,木头木脑的,没有谈吐,更不要说拥有知识,她想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回来再看吴老师,那眼睛里的目光,举手投足的儒雅,那言语的恰当,最最要命的是夜里那忧伤的笛声,断肠伤魂。
其实是这姑娘爱上了,所以别的人都是暗淡的。吴老师在寂寞里对这份爱情可以说是半推半就的,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岛上的美丽、安静,让人怀疑时间的停滞。
人都是从出生到长大,再慢慢衰败,一直到死。无论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从事何种职业,变老的过程都是一样的。吴老师在那时想,在这岛上做一名小学教员与在师范大学当老师有区别吗?在哪不是一辈子?于是他与爱他的姑娘恋爱了。
绕着湘江漫步,飘荡在渔船上看落日,还有这种恋爱带给他的实惠是衣有人洗饭有人做,学校的教室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他只要看看书,吹吹笛子。只是这场恋爱刚刚开始,一纸通知,便把他灵魂深处的自私照了个通透。他居然没有告别,一个人离开了小岛,急不可待地坐汽车坐火车,直奔他原来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