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了好久,围着旺旺的炭火炉,一家人热热呼呼地喝着米酒吃着腊菜,还有爆炒的蚕蛹。二姐二姐夫不停地给艾悦敬酒,说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让我们落下一个好妹妹。姨妈在饭桌与灶台间不停地忙活,姨父自斟自饮,偶尔看几眼艾悦,对二姐说,可别把悦儿灌醉了。艾悦觉得心尖子上陡地抽搐着,有股子电流像蚂蚁细细密密地在血管里爬行,全身酥软。她睁着蒙眬的醉眼,怔怔地望着姨父。
家永远是最温暖的。姨妈从柜子里拿出全新的铺盖,说,这都是给你准备的嫁妆,可是,又怕你嫌弃,没敢送到城里去。褥子是棉絮,盖的是用自家养的蚕吐出的丝织成的被子。软绵绵的,用厚重的羊毛毯压住,蚕丝被便不再轻飘飘的,而是暖融融的。艾悦躺在被子里,说,自家织的被子真好,又宽大又暖和。一年养四五季蚕,得到的蚕茧,抽出的丝,一年也就只能织出六七床被子。有人来岛上用近千元收购,每床还要过秤,少了五斤不要。从前是可以把蚕茧直接送到丝织厂,可是一家又一家的丝织厂倒闭了,岛上人家于是自己学会抽丝剥茧弹被子。因为货真价实,每年来买被子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又成了商家看好的俏货。听说这样一床丝被,经过包装后,最贵的可买到四千多块钱一床。
姨妈一直在清场,桌上的蜡烛照着她忙碌的影子在屋里晃来晃去。艾悦说,别忙了,洗洗睡吧。艾悦顿了顿,嗓子有些痒。跟我一起睡吧。艾悦听见自己说,声音紧巴巴的。姨妈停下手中的活,刚巧江对岸的苦茶庵里传来钟声,清寒悠远,余音袅袅。姨妈像是被打着,一激灵,兀自怔在那。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侧身嗅了嗅自己,涩涩地说,悦儿,我一身邋遢,几天没洗澡了,我怕把干净被子弄脏。艾悦缩紧的心慢慢地松懈下来,想她已经习惯了不做我的妈妈,也许自己也习惯了不做她的女儿。艾悦把脸埋进被子里,感觉有些哽咽。
冷不冷?姨妈的手在帮艾悦掖被子。姨妈叹着气,说,也不知庵里冷不冷,那天我见你小姨妈穿得实在太单薄了。悦儿,今年过年,我们去庵里拜拜菩萨,顺便也看看她。这些年,她太苦了。她居然没有一点凡尘之心,也不牵挂谁。庵里住久了,心就硬了。
她不牵挂那个远走的男人吗?艾悦轻轻淡淡地问着。小姨妈的故事隔着时代隔着辈分也隔走了亲情。在艾悦的记忆里,这个姨妈从未跟她说过话,她的眼睛永远是搭着的,声音细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