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只怕自个儿会像从前其他的丫鬟们一般,草草被一卷席子裹着丢进那乱葬岗去,当即不管不顾的朝迟云意哭喊道:“二姑娘,二姑娘,您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事的啊……”
迟明信闻言,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强装镇定的迟云意,见迟云意额上微微冒出几滴冷汗,害怕的拽紧帕子,眼神微微一暗,这个二丫头,怎么如此没有分寸。
摆摆手示意下人将清欢这丫头的嘴给堵了,再这么没完没了的掰扯下去,迟早要牵扯到迟云意身上不可。
他虽不喜迟云意此番颇没有头脑的作为,也有心给迟云意一个教训,却决不能在此刻眼睁睁的看着迟云意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给误了,坏了她的名声。
迟明信不禁想到十五年前,他还是个靠着祖荫而风流天下的少年郎,这天下也还姓陈而非凉。
一日,毫无建树的纨绔子弟却蒙举国闻名的觉远大师亲自登门,告知家中将有梦月入怀之贵女至,此女一生顺遂,贵不可言,虽面带桃花,终母仪天下。
他半信半疑,月后,迟云意降生,一夜之间,家中桃花竞相开放。
此后,他便将迟云意充作男儿一般教养,幸而迟云意也不负他的看重,很是聪慧伶俐,娴静端庄。
闲暇时或与姐妹玩耍,或在房中习做女红,阅览书史,十五岁便出落的窈窕端丽,绝世无双,在金陵城闺阁姐妹之中也颇有才名。
他也曾私下想着,这是否是正是应了觉远大师的批言,此女一生顺遂,贵不可言。
觉远大师的批言只有他一人得知,但迟云意出生时桃花齐放却是无数人亲眼所见,外头多有传言迟云意乃花神转世,是故这些年求娶迟云意之人络绎不绝,只是都被大夫人推了,迟云意才始终未曾订婚。
此中缘由有二:一是迟云意心气高,看不上那些来求取的公子哥;二是他为了觉远大师那母仪天下的四字批言,不肯轻易将迟云意许配了去。
呜呜的喊叫声将迟明信自回忆中惊醒,不过转瞬,清欢便被堵住了嘴,只能哀哀的看着迟云意,迟云意却是再不看她,自顾自的去拭那眼角本没有的泪水。
迟云卿见迟明信此举是为了袒护迟云意,也不恼,毕竟,她不过是个离府十余年与迟明信不曾有父女之情的庶女,如何能与迟云意这个在迟明信膝下亲自教养了十余年的嫡女相比。
二者在迟明信心中孰轻孰重,她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
迟云卿面上绽放出一抹极是清浅的笑容,不忍道:“二姐姐莫太苛责清欢姑娘了,毕竟清欢姑娘也是为了二姐姐啊!”
“五妹妹此言何意?姐姐我倒是糊涂了。”迟云意略有些吃惊,没想到迟云卿竟开口为清欢说话,当下不解的瞧着她。
“其实我很羡慕二姐姐与清欢姑娘主仆情深。”迟云卿状似艳羡的看了看迟云意与清欢,朝凉风翰甜甜笑道:“清欢姑娘也是为了二姐姐才出此下策的。”
“她似乎是担心二姐姐为我向您求情而受罚,故而才将您形容的面目可憎,想要我亲自向您磕头认罪,免得连累二姐姐。”
凉风翰听得磕头认罪四字,不着痕迹的倪了迟云意一眼,原来她竟是打着这个主意,欺负小兔子人生地不熟的,要小兔子一回府便自己狠狠的给自己一个巴掌。
若是小兔子主动磕头认错,便是没罪,少不得也得像迟云意所言,小惩大诫一番,初回府便得了个被容王不喜的名头,只怕日后的处境怕是难了。
想明白了迟云意所谋,凉风翰对小兔子的处境胆战心惊,一只呆兔子闯进了虎狼窝,哪里能讨得了什么好。
他在金陵城中也不免受到种种限制,总有鞭长莫及之时,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去哪里再找这么一只呆兔子回去成亲啊!
迟云卿不知一句话的功夫,凉风翰心中已是百转千思,继续狠戳迟云意心窝子:“容王殿下,臣女想此事定不是二姐姐的本意,二姐姐那般善良大度的人物,怎么会授意清欢做下如此无耻之事。”
“只是?”迟云卿迟疑的看向凉风翰,半响才疑惑道:“臣女至始至终都在懵懵懂懂的,到底是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才惹得您这般发怒的?”
凉风翰看着被那双清澈的仿佛只容得下自己一人身影的水眸专注的盯着,略略不适的移开目光,小兔子这般无垢的目光也忒招人了些,叫他,好生狼狈。
只不过这在旁人看来,便是凉风翰无意回答迟云卿的问句,也是,一个小女子小儿科般的问句,堂堂一个王爷确实不必答之。
故而凉风翰正要开口,便被迟明信截了胡。
凉风翰略有些不爽,真是个没眼色的……岳父,没见到他与小兔子相聊正欢吗?
横插一脚,这是人干的事?
只听迟明信道:“月前我嘱咐你母亲给你拨了教习嬷嬷在别庄好生学习,你已学了半月有余,竟连见安之礼也不知道吗?”
“教习嬷嬷?”迟云卿适当的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女儿在别庄呆了半月,除了绮霞在身边伺候着,再也未见过旁人了,大抵是母亲贵人多忘事,忘不记得了吧!”
蠢妇,这个蠢妇!
迟明信在心中暗骂大夫人张氏愚蠢,今天这一出闹剧全是她给做的,不想她一个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子竟是如此的蠢笨,在老祖宗身边十多年了连一分长进都没有,惯会使这些小手段。
莫娘素日不爱与大夫人计较,便是受了刻薄也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默默藏在心里头,不愿叫他为难。
他知道莫娘委屈,却不能与大夫人翻脸,只得加倍小心的护着莫娘,唯恐大夫人出什么幺蛾子。
大夫人偏生因着嫉妒莫娘,自作聪明,不给莫娘的女儿找教习嬷嬷,欲意叫她被人嘲笑,好出一口恶气。
不想此举竟险些害的自己的嫡亲女儿迟云意的名声毁于一旦,有个苛待庶女的母亲,自己又沾上了设计庶妹的名头,这可是什么好听的?
迟明信怜惜的看了眼眼前还在为迟云意说话的迟云卿,觉得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儿与莫娘是一般的好,周全着家里人不说,还这般温柔解意。
倒是张氏,是时候敲打敲打了,这样的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可不能叫迟云意尽数学了去,叫未来的夫家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迟家其他未出阁的女儿。
“五儿,今日你受委屈了。”迟明信看着眼前皎若秋月的小女儿因着自己的一句安抚而喜上眉梢,不免生出一股浓浓的慈父心肠。
或许当年是他想岔了,迟云卿是迟府正紧的五姑娘,是莫娘十月怀胎所出,便是二月所出,只要他不在意,又有谁能说他女儿的不是。
清欢又没完没了的呜咽着,迟明信心下一阵不耐,眼见容王迟迟不发话,便知容王是全权交给他处理了。
当即冷声道:“谩骂皇室,构陷主子,本是死罪,只是我念在你与二儿主仆一场的情分上,便饶你死罪,但活罪难逃,来人,拖下去杖责一百,若是还有命在,便发卖出去,这般有主意的丫鬟,我迟家可留不起。”
言罢,迟明信俯身朝凉风翰道:“下官如此处置,王爷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