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艾米利凯像往常一样在十点钟醒来,觉得十分疲乏。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他是一只老母鸡,孵着蛋,蛋是有棱角的、硬邦邦的,嵌在他腰眼里。他好歹起了床,这才看见他是睡在一本厚厚的、硬硬的书上。这本书怎么会在床上,他不记得了。他下过决心暑假里不读什么东西,所以他几乎手里从不拿书,即使难得翻开一本,也会马上打起盹来,一页也读不完。可是这一次他心不在焉地一行行看过去,忽然,他注意起来,一字不漏地读完一页,然后又读了一遍。背上的冷汗浸湿了睡衣。
“艾米利凯,艾米利凯,你怎么啦,听不见吗?咖啡凉了!”
艾米利凯用颤抖的手撕下了第367页,把它揣在帆布裤袋里,走到桌子跟前。吃的东西他几乎碰都没碰。涂上了脂油和蜜的白面包就像肥皂一样,咖啡哽了喉咙……“你怎么啦?我看你病了!”妈妈忐忑不安地问:“你吃得这么少……请个医生来吧?”
艾米利凯面色苍白起来:“不要……不要……我待会儿再吃……”他在院子里打开了那页从书上撕下来的纸:“进……进行……进行性瘫痪症”,他倒在躺椅上,又结结巴巴地读着:“这病一般起于夏季气候炎热的时候,不久就全身软弱无力,食欲减退。传播病菌的是苍蝇……患者逐渐变得暴躁……易怒……很快就会疲劳……双膝发抖……眼睛发炎红肿,舌头发白干燥。颔骨僵硬……数日以后四肢麻痹,然后死亡……”
艾米利凯低声呻吟着,有时伸出舌头来。他的双膝发抖,他试着张开嘴来,不能……他又读了一遍,觉得眼皮要垂下来了。怪不得早饭以后,他觉得两腿几乎不会动了。
他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过几天我就要死了……死了……死了……”临了,他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可是他的腿已经麻木。他吃力地走到镜子跟前。眼睛红肿,舌头发白。他快要死了……艾米利凯从此不再在院子里玩了,他整天睡在躺椅上,恐怖地等待着什么时候两腿完全麻痹。接着他拿出小镜子,仔细看着舌头、眼睛、颔骨……这一切证明了他患了瘫痪症。他快要死了。他什么也不准备对妈妈说。但是对爸爸……对爸爸只说一句话:“永别了。”一想到这些,他忍不住流下泪来。然后又对着镜子照:多么红肿的眼睛“我要央求爸爸妈妈,”艾米利凯想,“把我在戏剧小组竞赛会上得的奖状,放在我的坟墓里。”他在躺椅上伸直身体,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紧了眼睛。他感到手脚麻得越来越厉害……他在等死。
他的同学富尔加来看他了:“你病了吗,艾米利凯?”“怎么……这……很明显吗?”艾米利凯咕哝道。
“你已经有三个礼拜,什么地方也没去过。你的面色多苍白呀,眼睛也肿了!”“那么舌头呢?你瞧。”
艾米利凯伸出舌头来,接着又无可奈何地倒在躺椅上,用阴森森的声调说:“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你发个少先队员的誓,不告诉任何人。过几天我要死了……”
艾米利凯从口袋里掏出从那本倒霉的书上撕下来的一页揉皱的纸,递给富尔加。
“我死后请你喊所有的同学都来送殡。连吉科和契奇拉罗在内……我原谅他们了,虽然你知道,他们是不对的……”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颔骨僵硬,嘴唇哆嗦,豆大的泪珠直滚到衬衫口袋上面。
但是富尔加忽然把那页纸一拍,高声笑了起来,笑声吓得母鸡咯哒咯哒叫着。
“哦,哈哈哈……这是兽医学,讲的是马病。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艾米利凯稍稍欠起身来,睁开了眼睛。当真,在那页书的左下角上印着一行小字:兽医学——马病。
艾米利凯像闪电一样一跃起身,跑进屋去。他匆匆把几本书扔开,看见那本硬面精装的厚书……《马病》……是的,它的书名果真是这样。他看了一眼大穿衣镜,看见了后面笑得面孔走了样的富尔加。艾米利凯气得发起抖来。
他把从那本可恶的书上撕下的那一页,揉成一团。他想大喊,想号叫,可忽然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设在学校里的夏令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