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吴广被任命为假王,督军西征,部队攻到荥阳的城下·····
这是西行的必经之路。
可是吴广面对着荥阳,却久攻不下。据说荥阳城的守卫是秦丞相李斯的儿子李由,这是一个饱学兵书战法的将领,他知道农民军正是风头最劲之时,就固守城池,坚守不出。那荥阳城十分坚固,兵力粮草充足,吴广一时无法攻克。
陈胜接到吴广的报告,要求增兵,不然难以攻克荥阳,便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上蔡人蔡赐,原是房邑君长,是个很有见地的谋臣。他向陈胜建议道:“大王,与其增兵荥阳,不如就仍让假王与秦军对峙,我们这里再挑选一员将领,组织一军,绕道西行,径入函谷关,直捣咸阳。这样做,比直接增兵更好,假王在那里吸引秦军的兵马,因此其他的路线秦军必弱,能够取到偷袭之效。”
“这个意见不错,这样,我封你为上柱国,由你张榜挑选将领。”陈胜仓促起兵。他率领的那九百戍卒都是底层农民,皆是文化低下,不懂兵法战策的平庸之辈,可以称得上将才的几乎没有。他手中不但将领匮乏,名将更是稀少,于是张榜访求名将。结果陈人周文前来揭榜,于是陈胜将他召进宫来问话。
“周文,你有何简历?”上柱国蔡赐言道。
周文跪见陈胜,自报家门:“敬禀大王,在下曾经在春申君黄歇家中做过食客,后又随项燕将军,项将军每次出兵,都由在下占验吉凶。我在他身边多时,素谙军事,并得到项燕排兵布阵之法。”
“既然在项燕将军的身边待过,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就选定他!”陈胜很武断地说道:“周文,先任命你为将军,给兵五千,准备即刻征西!”
其实按照周文履历看,不过是一个名人名将身边的小使唤。他这种自我推荐,实在是言过其实。他当时虽跟随过项燕,也不过是一个巫师级的人物,懂得什么打仗?但是陈胜在楚地起义,十分迷信项燕这个人,因此也觉得这个周文既然在项燕身边待过,肯定是得到真传,马上便授给兵符印信,要他绕道西进。本来那蔡赐还想多问几句,见到陈王如此,也就赶紧闭嘴。
几千人马虽然不多,但那时的义军都是一边打仗一边扩军,所以不足为奇。周文打着张楚旗号,沿途收集壮士步卒,一路打去,竟然聚集数十万人马,最后一口气打到函谷关前。
这函谷关是进入秦关中诸郡的门户,离秦都咸阳也不过三百来里。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按理应当引起秦廷震动,赶快派出战将大兵来抵抗义军,可奇怪的是,尽管雪片似的急报不断送到朝廷,朝廷却毫无动静,好像此事跟秦廷无关一样。
这不是秦廷沉得住气,或是早有破敌之策,摆下一个什么口袋阵,等待对方来送死。而是赵高专权,凡是外面来的奏折和战报,统统由他来处理。赵高的原则是报喜不报忧,让秦二世觉得天下歌舞升平,秦朝强盛稳固,他胡亥只需要尽情恣意享乐就是。
咸阳道上,章邯策马飞驰而来。他眉头紧锁,显得十分焦急。马已经跑得够快了,他犹嫌慢,又狠狠加了一鞭。马儿受不住疼,发力狂奔。马蹄翻飞,几乎要腾空了。这单人独骑如一支利箭直奔咸阳而去。章邯一步跨进府邸,见子婴也在。
子婴起身施礼:“姐夫回来了?督修皇陵,辛苦!”晨曦问:“你怎么回来了?”章邯有些踌躇,终于说:“明日是皇帝寿辰。我想请问公主,打不打算进宫朝贺?”
晨曦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子婴一旁提醒:“贺表还是要写的。另外,可以备份礼让人送进去。”晨曦面沉似水。
“连这都多余!跟这个昏君送什么礼?我从不瞒你姐夫,昏君害死咱们的父亲和蒙恬将军,又杀了那么多皇室的亲眷!连李斯丞相全家也被他杀光了!难道,还要我去祝他万寿无疆?”
章邯叹口气:“公主!您应该进宫!我请求公主能够去趟皇宫,面见皇帝。”晨曦惊讶地瞪着他。子婴也面露诧异之色。章邯痛心道:“你们在咸阳,不了解外面的局面。如今,天下已经大乱!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事,自称陈王,已集合数万人马!张耳、陈余攻掠赵地,立武臣为赵王;韩广进占了蓟城,自立燕王;田氏在齐地起兵,自称齐王;周市也拥立魏咎为魏王!听说楚国项燕的后人也已经夺下了会稽郡!短短数月之间,始皇帝创立的一统天下眼看着分崩离析!又快成六国纷立的局面!”
晨曦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冷笑,如今乱的是秦二世的天下,与她何干。
章邯明白晨曦的心思,急切道:“可我们都是秦人,公主!秦灭六国之仇,人家是要报的!现在,周文率领的一支人马已经逼近函谷关!若是杀进咸阳,怎么得了?这繁华的帝都,这富庶的关中之地,众多的商家和居民……一切一切,将转眼化为焦土!公主!您要救他们!”
“怎么救?我连自己的父亲都救不了!你这样忧国忧民,何不去找那个昏君,让他发兵去救?”
子婴摇头,他早有耳闻,所有告急的奏章和文书,都被赵高压了下来,到不了皇帝面前。皇帝躲在深宫,还以为天下真的太平!章邯是想让晨曦公主以贺寿为名,面见皇帝,趁机把外面的真实情况禀告他,让他早日设法。
翌日,晨曦公主和子婴盛装立于皇宫门外。晨曦着红色宫装,金钗摇曳。
赵高在宦官们的簇拥下摇摇摆摆走了出来,笑笑:“真难得!我还当你们忌恨当今皇帝,不会来贺寿!”
子婴低眉顺眼地深施一礼:“先父是被祖父遗诏赐死,与皇叔何干?皇叔待我姐弟不薄,我们心怀感激,想报答唯恐不能,岂会心存怨恨?公公详查。”
赵高一笑:“别看子婴岁数不大,倒是明理之人。很好!公主!今日你们能进宫贺寿,皇帝十分欢喜!他要在兰池宫赐宴,与你们共庆生辰。请!”
子婴连忙道:“公公先请!”赵高笑笑:“公主与公子在此,老奴怎敢僭越?”子婴道:“公公辅佐两朝,功高盖世,又是皇帝钦封的郎中令,理当先行。”赵高大笑:“哈哈!你这个人儿,倒满机灵!好吧!老奴就为你们带个路。”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从这些后人的描述里,或许能想象出秦宫昔日的豪华和壮丽。取法天象,宫门居北原而伸向四方,如天帝所居之紫宫;渭水穿越宫墙而过,又似银河经天,管领满天星斗。一路上先后经过咸阳宫,望夷宫、宜春宫、曲台宫,有信宫……
“兰池宫就在那边。见了皇帝,请二位注意,不要讲什么不当讲的事,破坏了皇帝的心情!嗯?”赵高特意嘱咐了一句。
晨曦没理睬他。进了兰池宫,胡亥上前拉起晨曦:“可真是女大十八变!晨曦!你变得这么好看!朕的后宫佳丽哪个比得上你?”
转头埋怨赵高,“你也不上上心,帮朕挑几个像样的妃嫔!”晨曦趁此把手抽回来:“您现在是皇帝。想见一面都难!”
胡亥笑着:“你是朕的亲侄女,何时候想见朕,都可以不待宣召,直接进宫!赵高,记着!不要从中作梗,横加阻拦!”
赵高笑笑:“老奴不敢。请陛下归位,待客以礼。”
“你不敢?哼!这个宫里,还有你不敢的事?”胡亥边说边坐上正位,“晨曦!子婴!你们也坐下吧!”
赵高苦着脸:“这真叫冤枉!让公主和子婴公子说说,老奴有哪件事瞒着陛下?”
胡亥对晨曦道:“这倒是真的。朕虽居于深宫,其实天下大事,事事了然于胸。郎中令每日都会向朕禀报。不信,你们可以挑几件问问朕,看朕可清楚?”
子婴问了些例如洛阳地动,咸阳妇人诞下四子啊等等新闻,胡亥一一对答如流。晨曦突然开口插问:“陈胜的军队就快要打到函谷关了。您知道吗?”
胡亥迷惑地看看赵高:“什么?有这等事?”
赵高当即反驳:“这是谣言!”
晨曦直视着他:“怎么是谣言?这是章邯亲口跟我说的!”
胡亥仍有点迷糊:“你们说的是谁?打到函谷关?”
晨曦答:“是陈胜的人马。”胡亥一时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陈胜?”
赵高提醒道:“陛下如何忘了?陈胜就是大泽乡的那个盗匪嘛!”
胡亥恍然大悟:“噢!是他!他不是已经被地方官剿灭了吗?”“
不光没有剿灭,他现在号称陈王,手下聚有数万人马!这次攻打函谷关的,就是他手下周文。另外,六国之后现在也都反了,什么赵王、魏王、齐王……”晨曦索性一股脑倒出来。胡亥急了,怎么发生如此大事,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赵高知道瞒是瞒不住了,只有硬着头皮禀告:“这个,确实有这消息,老奴也正想禀报。可是,一想到陛下生辰在即,怕这些坏消息会毁了陛下的雅兴,所以才压了几天。”
胡亥大怒:“您可真能沉得住气,我的郎中令!人家都要打进函谷关了,你还考虑我过生日!若是现在,他们就冲到宫里来,可怎么办?速速把人召来商议此事!”他指着乐队和歌女们,“让他们都滚!”赵高狠狠瞪了晨曦公主一眼,朝外走去。
召来的大臣们个个束手无策!自从天下一统,收六国兵器铸了金人,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大量的秦朝军人都解甲归田,仅剩了在北方提防胡人的十多万兵丁。想要调兵,一时哪里去调?况且,自从蒙恬被杀,冯劫被赐死,他们手下的将领也多已受到牵连,或死或退,根本就是国无良将了。
胡亥拍着几案,朝跪在面前的大臣们发泄着自己的满腔愤怒。大臣们却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晨曦趁机奏道:“陛下可以听听章邯的退敌良策。”胡亥奇怪:“章邯不是在骊山督促刑徒?”
“他已回到咸阳。此刻就在宫门外等候召见。”晨曦答道。
章邯跟着传话的宦官大步走向兰池宫。对巍峨的宫殿和华美的复道几乎目不斜视。
胡亥审视着他:“章邯!听说,你有办法对付函谷关下的贼人周文?”
章邯抬起头:“臣思虑多时,别看周文打到了函谷关下,其实败象已露。”胡亥来了精神,示意他讲下去。
章邯侃侃而谈:“据臣所知,陈胜分派各路,原想攻城略地,对咸阳形成包围之势。但,贼就是贼,他们一旦占据了地盘,便各自称王,不再听从陈胜的指挥。这样,周文就成了一支孤军!虽有数万之称,其实都是些前来依附的乌合之众,不足为虑。若能速发一支大军,出关迎敌,周文必败!”
赵高听不下去了:“少府君!关键就在于,仓促之间,上哪儿寻这支大军去?”
章邯胸有成竹:“不用寻找。这支军队就在骊山!陛下!修建皇陵的这几十万刑徒,原本都是良善的黔首。因为交不起赋税,或因种种缘故,才身负罪名,远离家乡,到此服役,实实苦不堪言!陛下若能下一道敕令,赦免他们身上的罪,让他们充作军卒,为国立功,这些人一定感激不尽,踊跃杀敌,为吾皇效死尽力!有了这样一支士气高涨的军队,还怕什么周文?”
胡亥听傻了,不住称赞。可问题是,“谁来统领这样一支军队?谁肯接这烫手的山芋?”
章邯慨然答道:“若蒙皇帝不弃,章邯愿当此任!”
晨曦在一旁听着,这下子急了,章邯可没跟她讲自己要领命出征的事。
胡亥却一拍双手:“好极了!不对,章邯!你是文官,怎能指挥打仗?”
章邯微微一笑:“陛下怎么忘了章邯本是武将出身?”
胡亥豁然开朗:“对对对!皇帝将晨曦赐婚,就是看你的武艺高强嘛!好!太好了!郎中令!速颁敕令,大赦骊山刑徒,编为军队。打开武库,配发武器。擢升章邯为上将军,统领此军,立即赴函谷关迎敌!”
章邯立即跪倒:“谢陛下恩典!末将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胡亥大笑:“上将军起来吧!朕可不要你肝脑涂地,朕只要那些作乱犯上的血流成河!”
章邯起身:“陛下请放心。十日之内,定有捷报!”
晨曦见事已至此,又听丈夫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心里真是叫苦不迭!
函谷关外,周文骑在马上,正指挥义军攻打函谷关。他巫师装扮,披头散发,一手持镜,一手持剑,对着紧闭的关城念念有词。义军们都十分信任地看着他,期待神迹出现。周文对众人道:“我已请天神相助,今日此关必破!不必等他们了,攻破咸阳,是我们独此一家的功劳!给大家放假三天,可以进皇宫抢掠!那里可有无尽的财宝!”
说着骑马带着众人朝关城冲去。
关门突然开了!从关里和两边的山上,埋伏好的数十万刑徒编成的大军一起扑了下来!围在关前的周文军队在这突如其来的进攻面前吓傻了!吓得都忘了逃跑。
秦军冲来,跟农民军厮杀在一起。
章邯在关楼上镇定地看着这惨烈的战斗场面:“传令下去!立功者,必赏!后退者,必杀!成败荣辱,在此一战!击鼓!”
敌楼上响起隆隆鼓声,振奋着秦军士气。关下,不过数个回合,就已经胜负鲜明。
穿着五颜六色服装的农民军队伍向后溃退,穿一色崭新黑衣的秦军就像一股黑色的潮水紧追不舍。这股潮水冲过之处,遍野都是农民军的尸体,像海潮退后遗下的贝类。
还有周文军扔下的旗与剑。沿着两山间的峡谷,秦军的黑色潮流瞬间不见首尾,只有山谷中传来的阵阵杀声,犹在耳边回荡。章邯松了口气,对身后的副将平静的说:“向咸阳报捷。周文所部被我一举击溃,已败退曹阳。我军将乘胜追击,务求全歼。”
捷报传到公主府,子婴叹道:“姐夫真乃国之栋梁!若没有他,局势真是不堪设想!”晨曦叹口气,她也说不清章邯解了函谷关之围,保全国之安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子婴看了一眼姐姐,明白她的心迹:“毕竟我们都是始皇帝的子孙。胡亥再可恨,也是我们的叔辈。先保住大秦,再考虑怎样收拾他。”
外面一阵嘈杂。婢女跑进来:“公主!公主!皇宫来人,用凤辇接您马上进宫!说是我们家驸马爷打了大胜仗,皇帝已经将他升为大将军,统管天下兵马!皇帝还专门在宫中赐宴,请您一起去给驸马爷贺功!”
··········
章邯一战而大捷,令胡亥十分欣喜,就此任命他为大将军,统率秦军主力,让他出关扫平叛军。就这样,章邯便成了秦王朝最后的一根顶梁支柱。
陈胜的西征军周文部被章邯击败,一路退逃。章邯咬住不放,周文退到曹阳,章邯就追到曹阳,周文再退到渑池,章邯紧追不舍,也到了渑池。一路上连打了几仗,农民起义军愈来愈溃不成军了。
到了渑池,周文还想再拼,手下的将佐和兵卒都已死的死、逃的逃,周文面对着章邯的进逼,只得拔剑自刎,以报张楚王陈胜的知遇之恩。
周文一路彻底被章邯消灭,章邯就转过身来,对付兵临荥阳的吴广。
其时已经是秦二世的第二年,即公元前208年。章邯一路奏凯,自然不断地向秦朝廷传送捷报。秦二世也就不断地嘉奖。而赵高虽然专权,在对付起义军这方面却是一致的,有人为朝廷出力,他当然不会反对,还积极建议为章邯增加军力,于是二世便命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领兵万人,出关助章邯灭盗。他还给章邯批示说,章邯可继续进击,不必还朝报告。
章邯一路顺风顺水,士气大振,再加上秦廷又为他增添兵力,这些兵士校尉都原是秦朝正规军,历经战阵,有相当多作战经验和技能,如此一来,章邯的实力比以前增长许多。
兵围荥阳的吴广虽然大军屯于荥阳城下,却是对峙数月,毫无进展。这一是因为城池坚固,守将李由又颇有军事才能;二是吴广本身就不懂军事,手下没有将才。
吴广打不下荥阳,不知应变,只得干耗在荥阳城下。
吴广手下有两位部将,一个叫田威,另一个叫李归,这两人私底下谋议起来。
李归道:“听说周文已经被打败,队伍也散架,那个章郎手下的兵卒,都是些亡命之徒,现在正在朝这里开拔,我们如果再不有变,等章邯和李由里外夹攻,不大败那才怪?你看怎么办才好?”
田臧说道:“这个假王一个劲与人家在这里耗,耗得我们士气低落,粮草吃尽,这叫打仗?简直是个窝囊废,跟他商量什么都商量不通,不如咱们自己行动。”
两人中,李归是从农民中提拔的将领,而田臧则是在秦朝当过校尉,比较起来,还是田臧更有主意一些。
“看来将军是有高见,你说如何行动,我听你的!”
田臧也知道军中将领已普遍对吴广不满,认为这人是太没本事,而李归也是经常发牢骚的一个。所以田臧把自己的想法毫无顾忌地向他和盘托出,李归听了不断点头。
两人照着田威的计策行事。
他们假造了一份张楚王的圣谕,径直来见吴广。
二人走到吴广的近前,对着吴广喊道:“陈王有谕,吴广接旨!”
吴广一愣,怎么陈王不给他来旨,却给他部下下旨?正在他的脑瓜还没有想过来的当儿,田臧又喝道:“陈王有谕,假王吴广,逗留荥阳数月不进,暗蓄异志,应立即处死!”
吴广正要开口申辩,李归已拔出腰刀,朝他砍来,他刚避开这一刀,田臧也已出手。吴广赤手空拳,又没有防备,如何能敌这二人。先是被田臧一刀砍倒在地,李归上前又补了一刀,割下他的首级。
田臧与李归提着吴广的首级,出来晓示部众,讲的还是这样一番话,众将士听了木然,既没有对吴广表示同情,也没有对陈王的谕旨提出怀疑。这是因为他们在城下憋得太久,对吴广的领导才能早已失去信心。
那田臧自然还编了一气瞎话,说是军队由他两人掌握,一军继续围攻荥阳,另一军往击秦之援军等等。
既然军中将领无言,大家就算是默认。
田臧这次使用的办法是“先斩后奏”之计,如今已把吴广杀了,就必须补充奏明陈胜王。
田臧不失为一个狡猾之徒。他把理由编得头头是道,说什么吴广为什么坚守数月不破荥阳,就是阴谋图变,并与秦守将李由私下联络,密谋投敌等等。然后,派人上奏连同吴广的首级,一齐送到陈县,递给陈胜。
这陈胜与吴广一同起兵,虽然他是真王吴广是假王,但两人资格相同,吴广经常不听他的意见,还不时同他争论。所以,他与吴广之间早存猜忌,现在正好借这些人的手将吴广除去,陈胜高兴还来不及,何以责怪?看到田臧他们所列吴广罪状,也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当作真的处理。
陈胜当即将田臧等人的上奏在廷议上宣读一遍,并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叫好生安葬吴广的人头。同时派属吏将印信送交田臧等人。印信完全如这两人所愿,封田臧为上将军,李归为将军。
两人杀了吴广。还得到张楚王认可并加官,内心好不得意。为了显示出他们与吴广不同,对陈胜忠心,所以就想要特别表现一下。田臧传令李归继续兵围荥阳,自己带着一半军马,去攻击章邯。
田臧带兵到了敖仓,却望见秦军漫山遍野,旗帜鲜明,健汉壮马,到处都是。这一看,不仅田臧暗暗吃惊,连手下兵将,都有些胆怯起来。
那田臧本以为章邯只有一些骊山的囚徒,不成军阵,谁知这时司马欣和董翳已经赶到,秦兵增兵添将,已不同于攻打周文时的形势。
既然到得这里,他就没有回头路,只得硬着头皮叫战。
那章邯确是一员悍将,他每次冲锋都身先士卒,不要命地冲杀在前。这次新添军威,当然更是如虎添翼。章邯一马当先,杀入敌阵,部下紧随其后。
一下就把楚军阵营冲个稀里哗啦,田臧见势不秒,正想后退,哪知章邯就瞄着他追杀过来,田臧不得已接战,不到两个回合,田臧已是不敌,正想转身逃跑,已被章邯挥起一刀,砍落马下。楚军失去主帅,队形更乱,章邯的秦军如猛虎闯入羊群,任意残踏虐杀,那些跑得快的还能够走脱,逃得慢的早已死在了秦军的刀下或马蹄之下。
可怜如此一支楚军,在吴广的手中还能够保全,到得田臧手中,没有两天已经如鸟兽溃散,无法收拾。
章邯挟胜利之势进军,奔袭荥阳。那李归刚听到田臧失败的战报,还在惊疑之际,想不到秦军进兵如此神速,转眼已到近前。李归仓皇上阵接战,发现秦军确实厉害,长枪大戟,无人敢挡。章邯手挺一柄大刀,直劈横扫,上下翻飞,触者皆死。李归无法,只得挺枪接战。
这时荥阳守军见到章邯兵援已至,也大开城门,引军支援,两下夹击楚军。楚军哪里还是秦军对手。
李归才经几个回合,被章邯大喝一声,将他的头颅劈于马下。这两个谋杀吴广的凶手,没有几日便遭报应。
这一战,吴广军全部被击垮,荥阳之围也解除。
章邯解了荥阳之围后,军容更壮,威势更足,他顾不得休息,就复分兵进攻郯城,郯城克,又兵击许城。两城守将都战败逃回。
秦军这时已经进逼到陈胜的国都陈县附近。
张楚国危在旦夕。
在陈境的西边,有楚将张贺在驻守,这时张贺急报陈王,说章邯已经杀到,要陈胜快点增援。陈胜连忙召集廷议,准备派将引兵,却发现情况竟然让他瞠目结舌、束手无策。
原来满满一殿朝臣,如今稀稀拉拉,竟然少了一半,那些不见的朝臣,不是战死,就是逃跑,树未倒而猢狲散,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感。
说到派谁去抵抗秦军,那些文臣都哑口无声,武将也都缩起脑袋。现在他们一听到章邯两个字就心惊肉跳,谁还敢拿着自己的脑袋去往章邯的大刀上撞?
陈胜一看大势已去,硬起头皮,壮了壮胆说道:
“诸位,只要我们能够击退章邯之军,还能够再兴大楚,现在理应同舟共济,奋力击敌。朕决定亲自挂帅,动员张楚兵马,一齐上阵,有谁畏敌不敢向前者,杀无赦!”
可是等陈胜去点兵马的时候,原来有数千人的军营只剩下千余人可点。他实在无法,只得带着这千余人的队伍,增援张贺,攻击章邯。
说实在的,陈胜自起兵最盛时拥有军队数十万人,到现在众叛亲离,这不仅仅是他对将领刻薄寡恩,主要是他残杀了家乡来的一帮患难乡亲,使他的威信丧失殆尽。
打陈胜自封为张楚王,这消息很快就传到田头地间,原来他在乡间劳动时的伙伴,都听说过他的那句“苟富贵,毋相忘”的名言。于是有几个人便说道:“现在陈胜那小子当上大王,咱们该去找他,也该给我们弄个官儿当当!”
一呼百应!你想,这些乡间百姓,有谁不知道当官的威风!竟然集合起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呼呼啦啦,朝着陈县进发。走了许多天,这些本来就衣衫褴褛的乡亲更加是蓬头垢面,不成模样。
他们来到王宫前,吵吵嚷嚷,说是要见陈胜。
张楚王殿门外,守卫甚是气派,哪见过这么些“乞丐”闹哄哄的,以为是来闹事,正想驱逐,恰好陈胜尊驾外出,那些眼尖的人一看便嚷嚷道:“唉,那不是陈胜吗?”
“是他,是他,喂,陈胜,我们找你来啦,找得好苦!”
也不管陈胜是要往哪里去,这群“乞丐”团团把他围住。
陈胜这时也看出是自己乡间的伙伴,有少小光屁股时的朋友,还有一起打工的兄弟,再有一些是虽然没有相处过,却是认识的乡邻……
见到他们,陈胜脸上也显出一丝惊喜,“你们怎么来啦,快快随朕一起进去。”
这伙人太多,陈胜只得暂时把他们安排在大殿上。并叫宫女们端来许多酒肴让他们吃喝。
这些人看着华丽的大殿,吃着人间的美食,都得意洋洋起来,一时间大呼小叫,忘记姓甚名谁。
“啊哈,这房子这么大,陈胜真的当了皇帝啦,起先我还不信?”
“嘿嘿,这个黑小子也有今天,他那时说什么苟富资,毋相忘,我还不信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咱们住在这里该多好,干脆别回去。”
“总得封咱们一官半职,也不枉小时候我们光屁股在一起的友情。”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
这些人有的坐在垫子上、椅子上,有的坐在地上,边嚷边吃,酒也喝得多,菜也吃了不少,甚至把鸡骨头肉骨头和汤汁随意抛洒在地上。
陈胜看了觉得很不像样,心中有些不快,只寒喧了几句,就进内殿去。
而侍候这些人的内史和宫女,也都觉得这些个乡巴佬很不像话。接着,那些酒已七八分醉的人,嘴巴更把不住分寸,一时间胡说八道起来。
“小时候,哪能看出陈胜有什么能耐?他爬树都爬不过我,到李老汉那园子里去偷果子,好半天没爬上去。张老汉进园里喝了一声,他吓得摔了一个屁股墩,逃出来一看,你猜怎么着,还尿了裤子。”
“嘻嘻,哈哈哈。”
“还说,有一次我激他,敢不敢去脱老章家那小闺女的裤子,他说敢,然而陈胜刚抓住人家,想去扒裤子,被那小丫推一下,跌了个仰八叉。那闺女脸红红的,哭着向家里人告了状,你猜陈胜怎么着……”
“怎么着?”
“他娘还把他领到人家去赔礼道歉。陈胜这个混球那时还不懂那些事,他说道,要不,让她也来扒我一次裤子!”
“哈哈哈,真是笑死人。”
“……”
内史看了太不像话,就向陈胜报告。
自然,报告陈胜时不会把这些话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那样陈胜脸上会挂不住。
但这也气得陈胜够呛,陈胜暗想,错了错了,怎么把这些人接到宫里来,让他们胡说八道,简直是来揭我老底。
内史第三次晋见张楚王,这次内史的脸色更加难看:
“大王,这些人的话越说越不堪入耳,大有污辱大王之意。不能再让他们说下去,要是把大王年幼之事传遍内外,有损大王的威仪。”
陈胜这时也为此烦心费脑,他来回地转悠,听道这话停住了脚步。“那就马上把他们全部轰回去,不准再到都城里来!”
“那样他们会更不满。这些人是来找您要官要钱的,现在就赶他们回去,他们还不到处说大王忘了他们、忘了本,一百个人一百张嘴,整天说坏话,谁个受得了?”
“那可怎么办?反正、反正不能让他们再胡说八道。”陈胜顿了顿:“你看有什么方法能堵住他们的嘴?”
“这个,这个,大主意大王自己拿,我看要封嘴——除非、除非永远封嘴。”
陈胜点了点头,“这事你去办!”
内史刚走几步,陈胜又把他叫住:
“人太多,不好办——你反正知道哪几个最为饶舌的,把他们拖到后院,悄悄处理,杀鸡儆猴!”
“遵旨!”
这内史便准备了刀斧手,叫了那十几个他认为极为讨厌的家伙。本来如果悄悄将他们弄走,也许一时就不会被发现。谁知内卫本来就凶蛮,连推带搡,个个虎狼颜色,加上那几个人都已经酒醉,根本就不走,也站不起来,内史只得让卫士将他们一个个强拉硬拽地强行架走——在酒宴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这些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以为是陈胜想要封赏他们,后来也觉得不对劲,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楚王这个王宫,不过是原来郡守的府邸,不甚广大,这些被拖走人的叫骂之声,哭爹喊娘的悲惨之声不绝于耳,都被大厅里人知道的一清二楚,而剩下几十人也被卫士们连打带踹无情驱逐。到了这时,谁都明白陈胜是翻脸不认人,要对他们不客气。
被驱逐的人开始还挤在殿外一个角落不肯离去,他们想,即使陈王要他们回老家去,总还得送些银两做盘缠?所以到得外面,开始还在嚷嚷要见陈王说个清楚。及至不久传出消息,说被叫到后面去的人都被绑缚,砍下脑袋,埋进土里,吓得这些人什么都不顾,连忙逃窜,跑回老家去。他们一边逃一边还大骂陈胜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
还有桩事陈胜做得也不地道。就是陈胜老婆的父亲和兄长,都在陈胜当了张楚王不久就来投奔他。虽然陈胜抱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观念,可这个贫贱时找的老婆实在不怎么样,不能说是丑妇,但也绝不好看。
他虽然把老婆封为王妃,却在登座之后不久就纳了好几个嫔妃。这些嫔妃都比这个黄脸婆美出不知几许,所以从此他不再到正妻的房里去。妻子受到冷落,她的父兄会有好待遇?
王宫中的世态比外面更加炎凉,内史与宫女们都看陈胜的脸色行事,他们见陈胜看不起王妃的父兄,因此也十分看轻他们,最后竟把他们当成苦力役夫使唤。父兄受不了这种待遇,于是愤然离去。一路之上,还大骂陈胜不得好死。
自从这些事发生之后,陈胜自己还不甚为意,但在其他人看来,他实在是太刻薄寡恩、不念旧情,许多人相率灰心,觉得陈胜是个不能信赖的人。
在对待部属问题上,陈胜也同样受人指责。他任命私人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掌管察过与刑狱。这两个人专门查人的小疵小过,滥加逮捕,妄用严刑。甚至某个人一点过失也没有,只要是得罪这两个人,说不定就突然被抓了起来,重刑拷打致死。所以,等到章邯军兵临西境,陈胜身边已经是众叛亲离。
陈胜此时已隐约悔恨,不该如此对待部属。但是他无法也顾不得多想。因为此时大敌当前,打不胜敌人,只有自己完蛋,必须全力去应付这场战争。
陈胜带着不到一千人的军队,前去应对章邯军队,其实是以卵击石,所以将士无不懒散畏缩。队伍还没有走到汝阴,已看见大路上有不少败兵逃回,诉说张贺已经全军覆没,秦军正向着这里包围过来。还有一些军卒,则绘声绘色地说秦军如何阵势强大,章邯本人如何悍勇,听得楚军悚悚发抖,竟然不肯再往前去送死。
那陈胜心里也明白,用这么些人前去迎敌,无疑是给章邯送人头,因此下令不再前进,就此折返陈县。
这来来回回地一折腾,士气更加低落,再加上方才败回的士兵在队伍里做着义务宣传,楚军兵卒更加没有精气神,边走边有人逃跑,到得上城父这个地方,只余下十几人跟随。
再说陈胜的一个车夫叫庄贾,本来是个囚犯出身,性情暴躁。陈胜看他有些体力,让他赶上御车。此次来回,道路颠簸,陈胜心情不好,对他也就多喝斥了几下,他此时也憋了一肚子气。到了上城父,他索性停车不走,说是要在这里住宿吃饭。
陈胜虽然出身农夫,也是经历了几次战阵,知道章邯的马队瞬息可至,哪里还敢停留,便大骂车夫,要他快点驱车。而庄贾却在与一位从吏交头接耳,大发对陈胜的不满,对于陈胜的责骂,竟然也以恶言相对。
那从吏却是熟视无睹,不闻不问。陈胜见他们对自己竟如此忤逆,更加气怒,正欲叫军士来处置庄贾。那庄贾却提着剑走了过来,陈胜心想一个车夫还敢逆上谋反?正想怒斥,不料那庄贾挥舞长剑,没头没脑向他劈将下来,陈胜还在车上,左闪右躲,哪里能够避开?
一下子被庄贾劈到,又复一剑,将他砍成两段。在场的士兵,竟然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无人替楚王出头。可怜陈胜这个张楚王,只当了六个月的大王,就死在一个车夫的手里。
庄贾与从吏顾不得为陈胜收尸,就一齐纵马奔向陈县。庄贾让从吏草拟了降书,派人去向秦营投递,说是要向秦军投降。去使还没来得及返回,将军吕臣得知消息,率军从新阳杀入陈县,把庄贾与那个从吏杀死,为陈胜报了仇。
他又派人收拾陈胜尸体,礼葬在砀山中。
陈胜一死,他的这支起义军便分崩离析。不过,他既然拉起了这样一支队伍,必定还有将、还有兵,不会全军覆没。那些手握着队伍的将领们必定不会让士卒解甲归田,还都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历史舞台上表演一番。
那位杀了庄贾替陈胜报了仇的吕臣,占据了陈县。他假借楚王之名,号召百姓,对付暴秦。
这时,秦将章邯,挟数次大战胜利之威,连下各地,士气如虹。在北方,他又收服了赵国的降将李良。于是便在李良的带领下,亲自收复邯郸,把邯郸的赵民迁往河内,还大肆毁去了邯郸城的建筑。
北方既有魏、燕、赵、齐,章邯需要一一去平定,也就顾不上秦嘉和吕臣这两支假借楚名的军队,只派出了左右校(秦将官名),领兵来攻二楚。
此时正是秦军气势旺盛之际,吕臣的部队却士气低落,因此一战而败,吕臣只得带领败兵向东方行去。行军途中,他碰到了一个将领带着一支军马。开始以为是秦军,准备拼个你死我活,但细一看,却又不是。
领军之将,生得十分威猛,只是面上有刺文,显然是个囚徒出身,而这支军队的服饰也与秦军不同,都是用青布包头。当下吕臣停下马来,拱手相问,才知道他就叫黥布。
吕臣有些惊讶,因为他还没听说有“黥”这个姓氏,一问,才知道他本来姓英,叫英布,是后来改的黥姓。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半路上遇到了吕臣。
吕臣说起了陈胜之死与秦军凶猛的情况,请求黥布支援。
一者黥布是个豪爽之士,二者黥布不久前组军,还不知自己实力如何,看了看项伯,见无反对意见,也想小试锋芒,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要说在秦朝末年偌大的天下中,将那些擅长勇力击技、单打独斗的将领做一个排名的话,项羽当首推冠军,其次就要数这个黥布,而能排第三位的是那个秦将章邯。
所以两军合一,杀回陈县,开始秦军还依着他们将勇兵强,有恃无恐。但数次碰到这个黥将军,却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黥布的厉害。
而黥布手下十几员将佐,正是他从骊山带出来的骁悍之士,也都是以一当十之辈,上得战场,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怒目虬结、张胆裂肝,一个个都成了亡命之徒。吕臣借黥布之威,麾众继进,立时将秦军阵营不断冲破。秦军因此溃不成军,左右校尉也逃窜而去。
吕臣收兵进入陈县。
他当然十分感激黥布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地款待他。那黥布因为有任务在身,要和项梁合兵一处,不便久留,没待得数日就向吕臣告别,率众东去。
这个时候,正逢项梁与李赞,一路向西打来。项梁起兵时就有八千子弟,这时已不下万余。于是黥布主动与项梁合兵一处。黥布也便成了二项手下的一员属将。
这项梁所以引领军队一路向西进发,是有其直接原因。
陈胜手下有一个属将,名叫召平。他带兵进攻广陵,旬月不下。正在相持,却逢陈胜被车夫杀死,陈胜军已是蛇无头而不行。召平恐怕自己孤军难持,为秦军击杀,就渡江东而下,伪称陈胜王还在,下了一道假旨给项梁叔侄,任命项梁为上柱国,并且传话说:“江东已定,请即西向击秦。”项梁不辨真假,就听从号令向西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