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牛抖抖身，满身的黑沙和黑泥簌簌落下。
它也记不得在这湖底动也不动地呆了多长时间。长到几乎失去了记忆。
最初的时候，还一直呆呆地看着主人消失的方向，期待着她的到来。那时，虽是在湖底，但它还能感知到四季嬗递，也还不时有鱼儿成群结队地穿来穿去。它也愿意和它们嬉戏玩耍。
一年，两年，三年……四季不知作了几次变化，渐渐地，它不再去想，干脆伸展开自己的本体，就这样静静躺着，只是不时睁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动静，可以抚慰它那颗期待的心。就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狗狗。
后来，有一次它等不到主人回来，失控地发了一次脾气，结果，鱼儿不再有了，水草不再长了，这里变得死寂。
但它觉得没什么两样，主人不在，再怎么热闹的湖底，都是死寂的；主人若在，空城也是繁华之都。
渐渐的，它已经不知道它呆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除了等在这里，它还该去哪里。
只知道，那边有一个被隐藏起来的东西，是谁叫自己一定要看好了。
所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就这样静静呆着。甚至于忘记了变化成主人的小乖，就这样舒展着巨大的躯体，摊在湖底，一动不动。
几十年过去了，百年，千年……它已不知人间春秋。身上也堆积着厚厚的黑泥﹑黑沙。只有那双眼睛，习惯性地睁开，又失望地闭下，不断重复。
其实，它已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在失望什么。
当它看到那个明明很害怕，却假装不怕的人靠近它时，它觉得自己好像又想动了。
如果不是他捶打自己的眼睛，它也不想理他的，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从那个方向来的，那里有它必须守护的东西。
刚才好像感觉到了一股它很熟悉的气息，那股气息好像触动了它守护的东西，但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没事，静静的呆着！所以它又傻傻地摊在这水底，继续它漫长的等待。
可是，为什么他身上的某种气息让它很熟悉呢？
所以，它要试试。果然，那是它熟悉的某种气息。是什么呢？
它的大脑还处于千百年不用的迟钝中，管他的，先收拾了再说！
可是，那是谁？怎么那么熟悉？她轻抚自己的感觉也好熟悉……
独脚怪牛憨憨地看着凤栖，它不知道，它那大风车一般的眼睛里，已经在它还没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谁的时候，就已经流下了眼泪。
什么情况？
裴直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有些感动，但同时又有些好笑：不要吧，你那么大的眼睛，一滴泪就有一脸盆那么大了，难到这湖水的眼就是你流的泪不成？！
“夔儿，”凤兮仍然爱抚着怪牛的头顶，“你受苦了。”
夔儿？她在叫自己吗？自己好像该叫什么……小乖?
夔儿……嗯，好像也是这么叫的……
那是什么时候，很久远很久远，兄长被人界有野心的人王给杀了。这世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在它还不知去向何方时，是一个美丽的姐姐牵着自己，说给自己一个家的。
夔儿……
“咚咚咚……”那是什么声音，那样响着刺在它的心上。
“咚咚咚……”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妖倒下了。
“咚咚咚……”血流成河，漫野的尸体，它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哀鸣。
“咚咚咚……”那声音，就像从自己的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抽离出去那般，扯着自己生疼。
“咚咚咚……”它看到九天玄女美丽的容颜，隔着战火放出的烟，冷冷地看着自己。
“咚咚咚……”不要再敲了！那是哥哥，那是哥哥啊，哥哥会疼，夔儿也会，夔儿也会疼！
“夔儿，夔儿……”是谁在叫？那么温柔，有些急切？
它抬眼张望，眼里跌进了凤兮温润的容颜。
主人姐姐！
对了，自己是夔牛，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夔牛。
本来它好好的和兄长住在东海底七千里的流波山里，吞吐精华，闲着无事唱唱歌，弹奏一下自己发明的各种乐器，无忧无虑地过着快乐的日子。
可是有一天，大哥出海时，见到了九天玄女，从此迷上了她，最终却因此丧命，被那个人族之王轩辕氏做成了战鼓，助他打败了蚩尤。
那时，它还小，但也很心痛于兄长的遇害，一心要为兄长报仇，结果，误落陷阱，在即将遭遇和兄长一样的命运时，是那个美丽的姐姐救了它。从此它就以她为主人。
主人不叫它夔牛，说自己小小可爱一只，不叫牛，叫自己夔儿。
主人带着它，要去寻找一个漂亮的、坏坏的大哥哥。可是当她们终于找到时，主人和大哥哥发生了冲突，主人越来越不快乐，最后，大哥哥变成了石像。
主人离开的时候，叫它等着，看着那变成石像的哥哥，她会回来的。
它不愿主人不快乐，就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开始的时候，它天天忙着研究怎样发明新的乐器，怎样编唱更好听的歌。湖底因为它的歌声和乐器弹拨发出的天籁之音而变得生机盎然。
水草丰美，湖底的山上也长满了各式各样的美丽的水生植物。各类鱼族也爱来找它玩乐。
可是，它等啊等啊等，不知人间过了多少岁月，主人都没回来。
它等得没有了快乐，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记忆，忘记了怎么去做曾经最爱做的事——唱歌和弹奏各种乐器。
原来，只要不去一直想一直想，不论快乐的还是伤心的，都是可以遗忘的。
夔儿……
是谁在叫？这是它的名字，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夔儿！
只有一个人叫它夔儿！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主人！”终于，可以不仅仅是在梦里叫了。咳咳咳，声音嘶哑了点，没关系，太久没说话了。
“什么？！”裴直跳了起来。这怪牛会讲话，还叫凤兮主人！他整个人呆在那里。
但接着，让他呆上加呆的事情发生了：大怪牛不见了！却有一只像海马，但又有一只龙爪一样的足；像龙，却没有犄角。似人一样，有着大大圆圆的双眼，扑闪扑闪的，就像卡通片里的那些可爱的萌宠。
这东西只有一只两、三个月左右的泰迪犬那样大，一只手掌就能让它安身立命，那里还找得到刚才那庞大恐怖的样子。
只见它此时在凤兮周围游来游去，不时伸出舌头舔舔脸，不时舔舔手，不时跳到她的肩膀上蹲坐着。那样子，分明是一只小狗狗。裴直不禁想起家里小末末养的那条小泰迪。
凤兮也由着它闹，而且不难看出，一向沉稳的凤兮，此时倒有了些少女的娇憨。
少女？
裴直反应到自己的想法，不禁吃惊地看着凤兮，此时的她，哪里去找初见时熟女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也没见她是什么法术啊，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改变着容颜，也不知她怎样做到的。
不过，神仙的事，做什么都不奇怪！他自己解惑，反正任何现象，总有知道的一天。他也不为难自己。
久别重逢的主仆二人稍稍叙旧完后，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的裴直。
“它叫夔儿，刚才你见到的是它的本体——夔牛。”凤兮终于好心地给他介绍。
夔牛？
他看看夔儿，稍稍陷入思考，搜索脑海中有没有相关的信息。
夔牛！
他一拍脑袋。
他平常爱看些志怪小说，或中国的一些神话起源，据《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夔牛是上古时代神话奇兽，生于东海流波山，山上有一种兽，其形状如牛，全身灰色，没有角，只有一只脚，每次出现都会有狂风暴雨，身上闪耀着光芒，两眼发出像日月一样的光芒。
传闻夔牛的吼声像雷声一样震耳，据说黄帝战蚩尤的时候，得九天玄女指示，使计捕杀了夔牛，用它的皮制成鼓，并用夔牛的骨头做鼓槌，鼓声一击响彻五百里，再击千里，震慑敌兵，最后打败蚩尤，威服天下。
此夔牛与彼夔牛是同一品种？
裴直看着面前小小的萌宠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