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热振寺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从拉萨到热振寺自然形成一条圣迹通道,沿路有多座寺院,现在有一条省际公路沿途通过,所以多数古迹得以幸运地保存下来。每一座寺院背后,都有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
宁玛派、噶当派、萨迦派、噶举派和格鲁派是藏传佛教的五大派别。
噶当派把从孟加拉国来的阿底峡大师视为祖师,视拉萨林周县的热振寺为祖寺;
萨迦派,称为“花教 ”,现在的传承为萨迦法王。萨迦五祖为父子、兄弟的家族传承。日喀则的萨迦寺为其祖寺。
宁玛派,称为“红教”。宁玛的意思是古老、古旧,宁玛派由印度的莲花生大师其创建,融合了西藏的本土宗教苯教。
噶举派,噶为“白”的意思,被称为白教,来自印度的德洛巴和那惹巴众多,其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玛尔巴大译师和米拉日巴大师。米拉日巴的弟子塔波巴真正建立起噶举派,下分“四大八小”十二派,其中最著名的一派是噶玛噶举,传承至第十七世大宝法王噶玛巴,祖寺是拉萨的楚布寺。
格鲁派,称为“黄教”,祖师为青海的宗喀巴大师,祖寺为拉萨的甘丹寺。黄教是目前藏区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教派,班禅与达赖喇嘛都属于黄教体系。
在桑耶寺静默与倾听
我第一次来到西藏时,去的第一个寺院就是桑耶寺,那时我对寺院还一无所知。就像我还没有想明白是否喜欢一个人旅行的时候,就已经独自在路上了。
十年多年前从拉萨去桑耶寺,有旅行的班车,早上6点,漫天星星,吸进肺里的气都是清冷的。街上行人寥寥,风吹着塑料袋、纸片、树叶在墙角转,一个人走,却像是有另外一个人跟着。大昭寺前亮着昏黄的灯光,几辆车停在大昭寺广场前面,其中有两辆是去桑耶寺的,一辆是6点发车,一辆是6点半。车上放着藏汉双语牌子,那些去更小寺院的车子就只放藏文。那时去桑耶寺的路感觉很远,土路,还颠簸。
出了拉萨城,走了很久才见到一个村庄,不多的几个窗户闪着暗黄的灯光,路两边的树在泛着幽蓝的光,拉萨河水缓慢流动,月亮还在西面的山顶上,太阳正从东面的山顶升起。山最初还只是一个轮廓,然后是山顶暗暗的红色,渐渐变成金色,黄色,直到还原成山本来的颜色。
明晃晃的阳光斜照进车厢。一车的人从昏睡中逐渐醒来,有人开始唱歌,有人开始讲笑话。经过乃东镇,就像进入偏远的小县城,老的和新的藏式房子混建在公路两侧,商店门前堵车了,因为周边县城和村庄里的人都来这里购物。他们穿着藏装,彩色的袋子搭在肩上,或者牵着马。光影强烈,尘土飞扬,人在说话车在响喇叭,热火朝天的生活劲头,特别能勾起人心里的热情。
到了桑耶寺已经是中午,大门前早有拖拉机招呼人们去青浦修行地。这在当时和现在好像都是约定俗成的程序。一车人挤在拖拉机的后斗里,除了我们三个都是虔诚的朝拜者。拖拉机缓慢穿过村庄,轰鸣爬坡,一车人要跳下来推。当年的青浦还真的是隐修地,山谷里见不到一个人。
青浦修行地上面的亚玛隆有莲花生大师的修行洞。莲花生大师把佛教带到西藏,参与修建了桑耶寺,这是在藏王赤松德赞时期。赤松德赞把自己的妃子益西嘉措献给了莲花生大师,益西嘉措成为莲花生大师的弟子和明妃,也就是双修的对象。
传说赤松德赞的小公主得了重病,藏王请求莲花生大师救救自己的女儿,大师抱过小公主后马上就好了。可是回去不久还是死了。
益西嘉措就问大师:为什么您一抱公主就好了,但最后还是死了呢?
大师说:万事皆有因果。这个小公主的前世是一只苍蝇,有一天围绕着赤松德赞嗡嗡飞,藏王一挥手把它打死了。藏王很自责,就发愿说如果你转世,就来做我的女儿吧。可是她的业障深重,没有这个福报,所以命不久长,再转世也只能是桑耶寺门前拖着一条腿的流浪狗,能够积善,转世再成为一条有主人收养的狗,转世再从受苦的人转化为有福报的人。
这其实是一个佛教故事,讲的是三世因果,劝人为善,多结福报。
早期佛教在西藏的传播也经历了一个漫长过程,直到被吐蕃王室成员接纳。桑耶寺是西藏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寺院。在这之前,西藏没有寺院,也没有出家人,只有个人供养的殿堂,甚至连佛经和仪轨都没有。
是印度的莲花生大师带来了真正的佛法。莲花生大师是藏传佛教宁玛派也就是红教的祖师,这位大师既是一位传道修行者,又是一位户外行侠,他几乎去过藏地的每一个角落。
据说建造桑耶寺用了12年时间,为了表达虔诚的喜悦,僧众们又庆祝了12年。以现在藏区过节的气质,连片的帐篷,不能停歇的歌舞,齐声高诵的诵经,牛羊满山坡奔跑,炊烟阵阵,桑烟弥漫,红墙白塔人影憧憧,也许就这样过了12年。
桑耶寺建筑群是依照佛教密宗曼陀罗形制设计的,曼陀罗就是通常所称的坛城。站在山上看桑耶寺,是一个巨大的坛城,内方外圆。可惜桑耶寺也不能幸免成为废墟,据说规模宏大的桑耶寺只有乌策大殿的一层没有被破坏。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一些倒塌的大殿还是废墟,圆形的围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涂成耀眼的白色和红色。
乌策大殿三层的样式都不一样,底层为藏式、二层为汉式、三层为印度式。后来又依照这一制式建造。围着大殿,我站在幽暗的光影里,像读故事一样看着那些壁画。华丽的雕塑,奇异的法器,封闭的建筑式样,幽暗的采光方式,跳动的油灯之火,飘浮的燃香气体,舞动的经幢、经幔,所有的元素相互生发配合,营造出神秘、威严的气氛。
像任何宗教作品一样,寺院壁画或塑像的作用不在于欣赏艺术的美,也无需体现创作者的艺术追求,纯粹是为了教义的宣传。让信众看佛、菩萨、天女的极乐世界,也看地狱的恐怖与苦难。
乌策大殿前有一座白塔,我逐梯而上,佛塔每一圈的四面各有一个佛龛。有一个牌子上写着藏汉英语提示:禁止拍照。在没人盯防的时候,我以为可以偷偷地拍,于是我把相机的镜头伸进去半锁着门,拍完我就离开,看都不看。偷拍让人欢喜又惊慌。我站在楼梯的最高处往下走,感觉背上的包被什么绊住,用力挣脱,顿时摔坐在台阶上,从最高处坐着往下滚,一直滚了二十多阶台阶才停住。尾骨似乎骨折了,很长时间不能坐正,勉强能走路,帽子也丢在了塔上,我心里一惊,难道真有神!
夜晚,我们在寺院里转,屋檐下或是壁风处住着临时的朝拜者,他们背着行李远道而来,他们终极一生的愿望就是来到闻名已久的寺院叩拜。深夜里转经的老人是一个移动的暗影,初见时我们大为惊恐,老人远远出声招呼安抚。这么多年来,在西藏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张受惊吓的脸。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寺院的意思,它唯一的意思就是静默和倾听。
从桑耶寺回拉萨的班车,都经停雍布拉康和昌珠寺,而且留有足够的时间参观。雍布拉康是西藏第一座宫殿。“雍布”意为母鹿,“拉康”意为神殿,雍布拉康就是“母鹿后腿上的宫堡”。据说,布达拉宫建造之初就是以雍布拉康为原型分建两端,然后再连接中部而成今天的样式。自聂赤赞普以后,雍布拉康成为历代藏王的王宫,直到第三十三代松赞干布统一高原,将王都迁往拉萨。
不过,松赞干布并未忘了雅砻这块吐蕃的根本之地,还不时回来居住,雍布拉康也就成了藏王的夏宫。据说文成公主远嫁到吐蕃后的第一个夏天,就是在雍布拉康度过的。雍布拉康与宗教的结缘始于第二十八代赞普拉妥妥日聂赞时期,五世达赖时期在碉楼式建筑上加修了四角攒尖式金顶,成为格鲁派的寺院。可惜在那特殊的十年全被捣毁,现在的是1982年重建的。
雍布拉康建在山脉边缘的顶端,绝世而独立,冷峻飘逸,数不清的彩色经幡从寺院一直挂到另一个山头。这是目前我所能见到的最别致精巧的寺院,如果如此小也可以称为寺院的话。雍布拉康的山脚下,就是藏王耕种过的西藏第一亩田。远处田野阡陌纵横,从古到今这一带都是西藏的粮仓,正是充足的粮食促成了吐蕃王朝最早的兴盛。
我最后一次去桑耶寺,是和朋友及一位出家人开车去的。出家人说,在西藏有一些人不会去朝拜雍布拉康,因为那里有一位法力高强但脾气很坏的神,你去求他,可能会得到你想到的一切,但是如果他哪天不高兴了,他可能来搞破坏,收走他给的一切,或者让你比原来更惨。
我没有求证到这个说法的真实性,但我相信这是藏传佛教信徒的人生观。他们转经祈祷,虔诚拜佛,从来不是为祈求神的恩赐,如果有,首先也是祈祷世界和平,他们是按照佛教的仪轨修身修心。藏传佛教的信仰者不会奢求格外拥有,所有得到的都是应该得到的,所有失去的都是应该失去的,一切视为因果缘定。是的,人活着不是为了拖动锁链,而是为了张开双翼。
萨迦 一个人的美
萨迦的风景有些凄凉,虽然也有自己的美,却不是特别赏心悦目,那些对景致抱有期望的游客,大概会失望。尽管如此,萨迦派独有的宗教传承和历史分量,还是值得探寻一番的。
远古时候,一个名叫雅蚌吉的首领杀死了迦仁查梅部的首领,并夺走他的妻子,后与之生有一子,取名为昆帕吉,意为仇人结合的产物。萨迦氏族从此传下来。
朗达玛灭佛以后,萨迦家族在家传教,自立规章、自度自传,父子兄弟相传。自卓弥大译师起,萨迦派得到道果教法,成为萨迦派不向外传、只在寺内相传的密法。
萨迦派有萨迦五祖,四祖班智达带着10岁的八思巴到内地与蒙古朝廷合作。忽必烈称帝建元朝,八思巴被封为国师,代为管理西藏事务。
萨迦人干了三件大事,一是把整个西藏划分为13个万户,前藏6个,后藏6个,羊卓雍措1个。现在的西藏有些地名还保存着萨迦时代的痕迹;二是修驿道,从元大都到西藏,沿途每60公里设一驿站;三是调查户口。因为这些,萨迦派得到了朝廷的特别信任,也因此成为西藏政治、文化和宗教中心,长达近百年之久。
12至14世纪,乌孜大殿曾是萨迦宗教活动中心。建筑依地形起伏建造,上层是古绒颇章,下层是乌孜宁玛大殿,如今只剩下间隔的高墙。就像后来兴起的寺院一样,萨迦的中心也迁到交通较为便捷的地方,萨迦南寺建成,乌孜大殿仍然具有重要地位,直到彻底被遗弃。
曾经的日落,照耀着这个宏伟的建筑。天空还有金色的小星星,僧人们陆续醒来,天刚微明,他们聚于大殿的佛像前,一排排坐定,摇动手中的金刚杵,在微光中念经。曾经住在山下的居民,慢慢地走上来,可能也像现在围着萨迦寺转经,转一圈就在墙角的台阶上摆一颗小石子,转累了,依在树下,捻着手里的佛珠,静静地听着风声,一阵阵地想心事。阳光落下山顶之前,他们站起来,缓慢地走回家去。
多少代的萨迦居民,都过着一样的生活,转经,念佛,生活,死去。
萨迦寺是精神圣殿,萨迦县城的十字路口是个生活市场,清晨,放牛的人从河北岸下山,走过河上的桥,经过石路板,来到十字路口,和卖牛肉的聊了几句,弯下身在地上拾起几块石头,“啊啧……”用力把石头丢向懒洋洋的牛群,一头牛跑起来,另外的也跟着跑起来,路上扬起一阵尘土。转过一条街,牛和赶牛的人走出了城,城外就是一片绿草盈盈的原野。卖牛肉的还站在十字路口,他的牛肉摊在手扶拖拉机的后车厢里,鲜红而巨大的牛头挂在车厢的最高处,车厢底部铺着包装纸盒,还没有切开的牛肉几乎把车厢堆满,木柄的大斧头扔在牛肉上,一块巨大的带着黑色长毛的牛皮展开铺在十字路口的一侧。十字路口的东边小路上,慢慢走来一个戴着小毡帽的男人,穿着一身蓝灰色调的衣服,高高地吊着脚,露出很久没有洗过的脚踝,他拿着一个线球走走停停,他是在捻牦牛毛的毛线。在日喀则一带,男人的手艺很出名,他们纺线、织毛衣、做陶,还织地毯。
阳光在沿着十字路口西北角的墙上慢慢向下移动,从深变淡。十字路口北边临街一户人家白色的煨桑炉飘出了灰色的烟,门开了,头上盘着辫子的老阿妈从门里缓缓走出来,穿过十字路口,向右,那条路通向萨迦南寺,她是要去转经了。
萨迦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十字路口陆续走过很多人。正午过后,十字路口上的石板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发光,这时没有一个人经过或停留,电线杆投下寂寞的长影子,正北方山上那块灰白色的山体清晰得好像能跳过来。傍晚,按下清晨的后退键,走出去,再回来。只是那个卖牛肉的手扶拖拉机早已经开走了。
我来过萨迦好多次,如果我和朋友一起来,那我就只是经过十字路口,根本不会观察它和它周围的人。如果我是一个人,站在这个十字路口,我总是感觉风比以往都大,阳光总是特别强烈,萨迦寺三条色彩的高墙特别寂清,转经老人穿着黑色的长袍像个小小的缩影。这些细节被放大,不是因为你孤独,而是当你静默时,你才可能去观察事物的美。
有一次,我住在十字路北面的一个家庭客栈里,院子里竟然有一只小鹿,女主人说早上把牛放到山上晚上牛会自己走回家,这只小鹿前几天带回来的小鹿估计出生没几天,女主人喂给它牛奶,它可能就当女主人是妈了,寸步不离,时不时咬住女主人的裙摆,这可真让人生出柔软。
我沿着萨迦北寺向山上的小路走,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寺院,推开殿门,黑乎乎的屋子里站满了人,他们正在打阿嘎。一队男人和一队女人,他们迎面错身走过,高声唱着歌,手里棍子和脚步保持统一的节奏。
阿嘎是传统的藏式建筑的一部分,地面和房顶,男人和女人合作用阿嘎土夯结实,这样的地面和房顶,除非被放弃,否则它永远不会自行毁坏。我从寺院走出来,下山的路平滑陡峭,我慢慢往下蹭。打阿嘎的人收了工,开始纷纷超过我,几个小青年搭着肩膀挤在一起,他们是个集体的时候就不害羞,他们一起笑,一起喊:“哈啰!你好噻!哪里去!”太有趣了!
我发现萨迦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城南郊外的林卡我也去了,那里原本是一个庄园,后来深深的院子长满高大的树,里面还有一个游泳池。我从来没感受过海拔4000多米的温暖,我一直在想:这游泳池什么时候可以用呢?
我走过萨迦寺南寺的小路,不远处有一个水塘,一个女人正在洗毛毯和衣服,一群小孩子在起起伏伏的田野里奔跑。我站在水塘边上,看见一个人从城里走出来,他赶着马,马上坐着他流着鼻涕的小儿子,我问他哪里去,他只是笑,没作回答。
从城东出城,有一条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先是经过萨迦的隐修地,再经过两个小村庄,就到了卡吾温泉。我去过那里三次,泡过两次温泉,那真是神仙也羡慕的小日子。
城北是萨迦北寺以及各种遗址和秘密。
而大自然极其寂寞地繁茂着,远离着人们居住的乡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