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来楼楼顶,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俯在窗前,眼睛平静的望着天际,每当夕阳落下,晚霞映在长安城外的昆明湖上,泛着粼粼波光的时候,她都会坐在窗边,凝视着点点的夕阳落下,粉黛未施的脸上荡漾着宛如落霞般的笑容,胜如娇花。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喜欢落霞,是因为它本身美丽,还是因为它像一个人的笑脸。
“零露姐”
小侍女推门进来,盈盈落落的走到她身边,递给她几张帛纸,道:“这是新调的曲子,你看看。”
阮零露收回目光,抬头望着侍女脸上洋溢的笑容,柔声的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底下来了两个客人,把秋娘气得乱颤,咯咯。”小侍女道,青稚的脸上童真未消。
“两个客人,秋娘气什么?”阮零露脸上露出疑惑,声音如珠落玉盘。
“你不知道,是两个乞丐,天呐,我还是第一次见乞丐上青楼的,浑身脏兮兮的,难看死了,而且说话鄙陋,甚是嚣张,那个小乞丐竟然还叫你去陪酒,把秋娘气得脸色都白了,呵呵。”小女孩道,似乎充满了新奇。
“秋娘没把他们赶出去?”
“没有,估计怕耽误稍时做生意。”
“噢”阮零露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侧颜如雪,宛如一朵幽兰花。
“不过,一会儿他们该倒霉了,秋娘说如果他们没有钱,就把他们扔到昆明湖里去,咯咯,我还没见过人被丢到昆明湖里去。”小侍女继续的道,异常兴奋。
“你不好好学琴,倒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感兴趣。”阮零露无奈的笑道。
“人家无聊嘛,零露姐,整天呆在楼里闷死了,什么时候我们出去逛一逛,好吗?”小侍女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阮零露听闻,脸色不由黯淡下来,挽了挽发髻,用宛若蚊蝇的声音道:“的确无聊,长安城少了一个人,整个城都变得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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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来楼二楼的楼阁之中,此时十余个莺莺艳艳的貌美女子围绕两个身着褴褛的人旁边,一老一少,画面迤逦。只不过少年人好似没注意这些,只顾蹲在一个矮凳上,面对着眼前堆积成山似的山珍海味,大快朵颐,一只手拿着一只鸡大肆啃咬,另一只手拎着一支酒壶,豪迈至极。
“四年了,少爷我每天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今天一定要好补一补。”少年人道,手下的动作风卷云残。
在他对面,老锄更是不堪,嘴巴里塞满了食物,恨不得把整个桌上的美味都吞下去,一双大眼睛不停的转,望着姑娘们艳丽的身姿,苍老的脸上,红潮满面。
“老锄,怎么样?少爷骗你没有?说带你上青楼就上青楼,还是长安城最好的青楼,感觉如何?”少年人得意的道,手中的动作不减。
“痛快,少爷,真是痛快,这是俺老锄几十年过的最痛快的一天了。”老锄塞着鸡腿的嘴里嘟囔道,色眯眯的眼睛偷瞄着身边的姑娘,瞄的姑娘们妙明奇妙。
这些姑娘都是被调教成待人接物的能手,于风月场所里早就炼成了一身口舌似剑的本领,不知为何此时仍然觉得力不从心,立在一旁面面相觑。
哪里有上青楼只穿破布烂衫的?
哪里有上青楼只顾山吃海饮的?
哪里有上青楼喊了姑娘只顾瞅的?
少年人蹲在凳子上全心全意吃鸡,老年人嘴里塞着鸡腿眼睛乱瞄,果然只是为了打秋风?上青楼装一回豪客?可这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一想到他们马上就要被丢到昆明湖喂鱼,姑娘们的眼里充满了同情,何况那个少年长得如此清秀,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来,爷,奴家敬你一杯。”一个姑娘端起酒杯款款走到老锄身旁,对着他道。
老锄明显楞了一下,不知所措,今生可还没有姑娘与他对饮过,老锄不禁羞红了脸,颤颤巍巍的举起杯子姑娘她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只觉得此酒更加的清醇可口,不愧是少爷整天念叨的醉仙酒,眼睛一不小心落在了姑娘的胸前,苍老的脸上更加红润了。
“咯咯”
姑娘只觉得老锄的样子十分有趣,半掩玉面,娇笑道:
“来,大爷,再来一杯嘛?”
“喊俺老锄就好,喊俺老锄就好,俺不是什么大爷,不是大爷。”老锄连忙道,手里的杯子举起,激动不已。
“没想到有一天会有漂亮女子给自己敬酒,还喊俺大爷,等哪天回到了大河水泊,定要给那几个老东西好好吹嘘一番。”老锄心里暗道,
“那一天少爷带俺老锄上青楼哟,一下叫了十个姑娘,姑娘们见了俺老锄就笑,笑的那个美呦,美似那个天仙呦。”老锄心里暗想,脸上不由乐开了花。
姑娘们全都被他的神情逗乐了,纷纷上前,也不介意他们衣履阑珊,气氛瞬时活络开来。
“来,公子,奴家也敬你一杯?”一个姑娘对着正在埋头吃鸡的少年道。
少年听闻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上下齐手,挑逗的道:“公子可不像老锄那个初生苞,一天到晚只知道锄地砍柴,忒没出息。”
熟谙的动作显示他明显精通此道,怀里的姑娘顿时娇笑涟涟。
时间恍惚,不知过了多久,桌子上一片狼藉,少年人眼神迷离,酒不知喝了几壶?鸡也不知啃了几只?
对面老锄还在与姑娘们对饮,脸色绯红,神态不清,仰首伸眉,明显是喝多了,苍老的脸上仍挂着笑,眼睛更加****的打量着身前的迤逦,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领,刚才哪个姑娘伸手要解他的衣服,可把他吓坏了。
“这里的姑娘可真热情,不像大河水泊的姑娘们远远的看一眼就羞的跑。”老锄心里暗道。
“哈哈,老锄,整天叫嚣着让少爷带你上青楼,上青楼,上了青楼却只干瞪眼,色厉内荏,出去莫说你是少爷的人,丢少爷的脸。”少年人大笑道,眼前不知为何多了那么多人影。
“嘿嘿,少爷,看看就好,看看就好。”老锄笑着道,头脑昏昏,眼睛强撑着没闭。
“没出息,真没出息。”少年人道,用诱惑的声音靠近他道:“摸摸呗?”
“不摸,不摸,手上都是油,摸脏了姑娘们的衣服不好看。”老锄摇摇头,认真的道。
少年人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大笑道:“老锄,没想到你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旁边有一个姑娘听到,忽然眼睛变得通红,拽着老锄的手就朝自己汹涌的胸脯上放,态度决然,似是什么东西触碰了她多年冰冷的心。
“风尘多年,何曾有人在乎自己的感受,无论那些薄情郎怎样花言巧语,最终的目的也只是自己尽兴就好,何曾考虑过自己的心意?如今,青楼多年,竟然还有人担心自己手上的油污,会脏了自己的衣服不好看,却不知那些翩翩公子的秀指玉手比他脏多少倍,自己的身子又比他的手脏多少倍。”第一次姑娘的心里开始嫌弃自己来,拽住老锄的手不放。
老锄吓了一跳,慌忙的把手缩回来,一双无辜的眼睛睁大了望着面前的女子,异常惊慌。
“哈哈哈”少年人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中似是多了一层薄雾,朗声道:“谁言青楼无儿女,自古风尘多女儿,真女儿。”
“四年了,累死老子了,天杀的陆天狼,没事娶什么小妾,害得老子离家出走,老子一刀砍死你。”
少年人胡言乱语的道,浑身一股疲惫袭来,眼皮沉沉,呢喃地唱道:
“陆家有郎名折柳,
偷过鸡,摸过狗;
抢过小孩的糖,扒过老汉的碗,
有一头黑驴太懒,
捡了一个老仆整天喜欢看姑娘的脸。
人生太难,太艰难!”
终于,少年人的眼皮招架不住,缓缓睡去。
“嘿嘿,醉了,醉了,少爷醉了。”老锄望着对面的少年笑着道,一头栽到桌子上,呼呼大睡。
“该死的陆天狼,怎么还不派人来接老子?”睡梦中少年人咕囔一声,翻了一下身。
门外两个大汉见状,相视一笑,匆匆下楼去。
“秋娘”
“怎么样?”秋娘道,望着满楼的宾客,心中不免得意:
“日进斗金啊。”
“醉了,睡着了,要不要现在就投湖?”刘姓大汉道,蠢蠢欲动。
“等会再说。”秋娘道,望着门外眼睛忽然明亮起来,
“别驾大人,哪里来啊?您好狠的心呐,这么久没来,姑娘们都想死你了。”
“哈哈,秋娘,你想老夫没有啊?”一个身着锦袍的老者走进仙来楼来,道。
“奴家可是日日夜夜盼着您呐。”秋娘佯装羞涩道,手中锦帕一挥,体格风流。
“哈哈哈,好,老夫也想你想的紧呐,等老夫会过了秋婵姑娘,再来会一会你。”老者道,随手摸了摸秋娘胸前的波涛,引得秋娘一阵娇笑,佝偻着身子走上楼去。
“搜过他们的身上有没有钱财没有?”秋娘整理一下衣衫,平静的道,宛若无事。
“搜了,没有,一颗子儿都没有。”刘姓大汉道,
“但是在那小乞儿身上搜到了一块烂玉,他呢喃着说要送到龙首原去。”大汉道,手中拿出半块玉。
“送什么龙首原,龙首原除了王府,哪还有别的人家?”秋娘不屑道,眼睛一亮,接过那块玉,竟然是块顶级的羊脂白玉,可惜了,只剩下半块。
“半块就半块吧,权当他们抵账了。”秋娘暗想,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下,只见玉的正面雕刻着一只鹿首,栩栩如生,原本应当是一只梅花鹿,只不过现在只余下了一半,玉的后面不是很清晰,好似是一根柳枝。
“咦”
秋娘惊疑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颤,扯着嗓子嚎叫了一声,惊呆了满楼的宾客。
那刚到楼上的锦衣老者听到,转身对着秋娘笑道:“秋娘,即使几日不见老夫,再想念,也不至于如此吧,哈哈。”笑容温和暖煦,满脸富态。
秋娘没有理他,抬起玉足,匆匆的上了二楼,花枝乱颤,手帕掉了也不管不顾,心里念道:
“小祖宗,别真是你啊,别真是你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下你可把奴家害惨了。”
秋娘匆匆地上了二楼,进了房间,只见房间内一老一少正呼呼大睡,老的趴在桌子上,浑身油渍,身下就是残羹剩菜,小的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打着轻鼾。
“我的祖宗哎,我的小祖宗哎。”秋娘一见状嘴里不断的念道,走到少年身边,小心的把他扶起,用衣袖擦干净他脸上的灰尘,也不顾自己新置的新衣,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有一丝熟悉,心头一颤,又要翻开他的眼睛。
此时少年已然被惊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楚眼前来人,道:“秋娘,你干吗?来陪少爷喝酒吗?”
说罢又倒头睡去。
秋娘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猛动,哀嚎一声,身体向后一仰差点昏厥过去。
大喊:“我的祖宗哎,我的祖宗哎,你怎么了?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才回来啊?这些年你跑哪去了啊?怎么不回来看看姑娘们啊。”
声音悲痛,引得身旁两个大汉和一众姑娘阵阵惊疑。
秋娘望着怀里的少年沉沉睡去,身上风尘仆仆,狼狈不堪,脸上的一侧还有瘀青,就感到一阵的天旋地眩,抬头对着两个大汉大喝道:
“还楞着干吗?还不赶紧把人抬到床上去。”
两个大汉一头雾水。
“秋娘,这小乞丐是谁?”一个姑娘问道,
啪的一声,秋娘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大声道:
“是谁?还敢问是谁?陪了这么久,眼睛放哪去了?没看到是重瞳子吗?重瞳子啊,这天下几人是重瞳子啊,世子殿下啊。”
“世子殿下。”
姑娘们听闻,身体忽颤,吓得蹬蹬后退。
在长安,只有一位世子殿下,那就是北靖王世子陆折柳,双目重瞳,俊逸风流,惹得不知多少个姑娘们茶饭不思。
刘姓大汉吓得腿都软了,他竟然想着把世子殿下扔到昆明湖里喂鱼去,要知道把人扔进昆明湖里的壮举就是世子殿下首创啊,想当年世子殿下把数十人扔进昆明湖的情景,至今仍被长安人津津乐道啊。
“王府该来人了吧?仙来楼又该被砸了吧?麒麟台二十八将会来几个?是五方雷枭还是八虎尉?”秋娘喃喃的道,眼睛中充满了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