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稍昏,长安城外来了两个怪异的人。
其中一人是一名少年,骑在一头惫懒的驴上,神色轻挑,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另外一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汉,走在少年的身侧,手中牵着驴,肩上扛着一把硕大的锄头,身着布缕,布满灰尘。
“老锄,看,这就是长安城,雄伟不?”少年指着数十丈高的城楼对着老汉道,巨大的城墙透过暮色投下一大片阴影。
“雄伟,真雄伟,俺老锄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城。”老汉道,憨厚的脸上笑容如花,眼神中异彩涟涟。
“那你说,你能把它锄倒不?”少年人弯下腰来在老汉的耳边道,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不能,可不能,俺老锄这么多年,只锄过地,还没锄过城,这么好的城可不敢毁了。”老锄憨笑着道,苍老的脸上有一抹激动,握着锄头的手微微用力,蠢蠢欲动。
“哈哈哈,走,少爷带你进城,到了少爷的地盘,少爷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少年人道,陈旧的衣裳在驴上随风轻扬。
“好,好,走,少爷,但是少爷,你别忘了,你说到了长安城就带俺老锄去、、、去、、、去仙来楼的。”老汉扭捏着道,脸上有一抹羞红,像是晚霞映在了风吹皱的湖面上。
“仙来楼,现在就去,太早了吧?”少年人听闻,打量着天色有些不确定的道。
“不早,不早,你看太阳已经落山了。”老锄指了指微挂在天边的夕阳道,生怕少年不同意。
“可是我们身上这么寒酸,起码应该换一身衣服吧。”少年人打量着自己身上布缕褴衫的样子,皱眉道。
“不用换,正合适,我们又不是去相亲,换什么衣服。”老锄急不可耐的道。
“可是、、、”少年还欲道,
“哼,可是,又可是,我看你就是在骗俺老锄,还说你是长安城一等一的公子,说不定你就是哪家的穷小子,和俺老锄一个德性,答应俺老锄的事情都做不到,亏俺老锄这么些年忙前忙后,辛辛苦苦跟着你,还给你牵驴。”老锄不高兴的道,手里的驴绳一扔,嘴巴撅起,似是受了气的小媳妇,转过头来脸色异常沮丧,眼神中却精光闪闪。
“好你个老锄,竟敢激少爷我,去就去,少爷还怕你不成。想当年少爷十岁就上青楼,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青楼,哪家不知道少爷的名头,走,少爷今天就带你见识见识,何谓仙来楼的姑娘润如稣,红绣坊的姑娘臀里俏,免得你看低了少爷。”少年人果然上当,大怒道,引来不少路人的侧视。
“哪里来的说大话的小崽子,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路人听闻心里暗笑,倒是有识之人却暗赞一声,少年人可谓得此中道矣。
所谓“仙来楼的姑娘胸前稣,红绣坊的姑娘臀里俏,画堂居的姑娘腰间柳。”此言不虚啊。
“嘿嘿,走,少爷,俺老锄这给您牵驴,少爷就是牛,十岁就上青楼,想俺老锄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真是可怜。”老锄听闻道,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心花怒放,慌忙的上前牵住缰绳,脸上布满了谄媚。
少年人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地笑骂道:“老锄,你果真是老不知羞。”
仙来楼,长安城有名的烟柳之地,虽弱于神州陆沉之际迁都于建安的秦淮河,但在这八百里秦川故里,却是独占鳌头,长安城内也只有红绣坊和画堂居隐隐可以比肩。
太阳刚落山,仙来楼外人影空空,两名大汉随意站在门旁,不时打着哈欠,昨夜未接到客的姑娘们怨气太重,全撒在了哥俩身上,两人险些招架不住,今日明显精气不佳。
现在时辰尚早,姑娘们正在梳妆洗漱,等再过一个时辰,华灯初上,仙来楼外就会成为另外一个光景,车水马龙,人影晃晃,往来的豪客不绝。
“刘哥,好累啊,昨夜玉蝶太厉害,差点没把兄弟整废了,不如我们趁现在无人,睡半个时辰再来,可好?”一名大汉道,捏了捏酸痛的腰。
“就站这里休息会吧,一会秋娘过来发现我们不在,半个月都不会有我们兄弟好果子吃。”另一大汉道,闭着眼睛靠在背后的柱子上,神色稍显惬意。
?“刘哥说的是。”那大汉道,好像对秋娘忌讳颇深,学着刘姓大汉的样子,闭上眼睛靠在柱子上休息。?
刘姓大汉似是听到了马蹄声,不由睁开了眼睛,心里暗衬:“仙来楼不会这么早就有客到吧?”
等他看清楚眼前的光景,忽然面露凶光,凶恶的道:
“哪来的老乞丐小乞丐,快点滚,不要误了仙来楼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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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锄牵着那神态头惫懒的驴,载着少年就进了长安城,长安城内人影驳杂,老锄兴致勃勃的东寻西找,终于在少年的指引下找到了一栋壮观的阁楼,站在壮丽的楼阁外,他好像已经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脂粉味,闭上眼睛贪婪的吮吸。
正待进去,门外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突然大喝一声,吓了老锄一跳,挡住了他的去路。
“少爷。”
在大汉的怒目下,老锄可怜兮兮的回头望着少年,眼神中满是哀怨,都到了这里了,进不去可会死人呐。
“哈哈,莫慌。”
少年看着他的神情道,纵身下驴,对着两个大汉道:“让开,少爷要上青楼。”
“仙来楼姑娘们不招待乞丐。”刘姓大汉道,眼神中满是不屑,原本以为是马蹄声,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丑驴脸,让他异常恼火,自然不会有好言相待。
“俺们不是乞丐,俺们是嫖客。”老锄有些委屈道,粗皱的脸上满是郁色。
“你要是嫖客,老子就是太守。”大汉望着他肩膀上扛着的锄头道,
“哪里来得废话,滚一边去,少爷要上青楼,仙来楼敢拦我?秋娘是不是想关门了。”少年人不耐烦的道,抬腿一脚踹向大汉,走了进去。
那大汉被踹了一脚,身形踉跄了一下,刚要发怒,听到他的话不由的停了下来,向他望去,神色惊疑。
少年人看起来风尘仆仆,脸上布满了灰尘,但是面容清秀,举止跋扈,仔细看来真不像个乞丐,只是面相却陌生的紧。
“难道是个落魄书生?”刘姓大汉心里暗道,可还没有哪个落魄书生敢在仙来楼撒野。
他心里暗暗诧异,打个思量向另外一人递个眼色,另一人会意匆匆向楼内跑去。
少年人也不在意,背着手,摇头晃脑,品足论谈,继续向楼内走去,神态轻狂,看得背后的老锄一阵羡焉。
“在长安城内混事,讲究的就是一个眼色好坏,眼色不好,看错了人,关乎的就是身家性命的问题。”
少年人趾高气扬的道,对着紧跟在身边的大汉露出了一个微笑,继续道:
“少爷今天高兴,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再有下次,少爷就把你扔到渭河里喂鱼。”
大汉愣愣的看着少年人略含笑意的脸,身体不由的弯了下去,内心真的听信了他的话,暗道:“这少年完全是个贵族公子的作派,为何却穿个乞丐服束?”
可是随即一想,对方只是一个少年,而且是穿着邋遢,即使是贵族也是个落魄贵族,背景再大能大过仙来楼去,想到这儿,大汉蓦地挺直了腰,为自己刚才的低眉羞红了脸。
“老锄,看看,怎么样?仙来楼,长安城内最大的青楼,气派吧,公子没骗你吧。”少年人没理会大汉的小心思,转过身来对着老锄道,神情极尽粗陋。
“气派,真是气派。”老锄赞叹的道,向少年竖起了大拇指,道:
“公子果然是公子,一出手果然不凡,这里比南漓皇城的还神气。”老锄神情兴奋不已。
“那是,不看看少爷是谁,这里可是少爷的地盘。”少年人道,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
“哎呦,这是哪位公子在白龙鱼服戏弄奴家,不知道体谅一下奴家的心酸。”
正说话间,一道倩影从楼上款款而来,香风飘远,牵动着诸人的心神。
“哈哈哈,秋娘,快,今天公子带着老仆来给你捧场,好酒好菜快来上一桌,再选十个姑娘给老锄尝尝鲜,这家伙几十年没沾过荤腥,快憋死了,哈哈哈,别忘了,醉仙酒,醉仙酒,快,上来两坛。”少年人豪迈地道,毫不拘束。
仙来楼的老鸨听闻,心里暗衬,这少年人面覆灰尘,看不太清模样,举止倒像个青楼常客,穿着如此邋遢,莫非真是个落魄公子,曾经仙来楼的恩客。
“好,好,公子别急,姑娘们正在梳洗,马上就来,酒菜先给您准备着,您先上楼休息?”秋娘温声的道,眼神时不时地打量着老少二人。
那老头扛着一把锄头,眼神色眯眯的盯着她的胸口,嘴角留着口水,一副老色鬼模样,着实让人生厌,少年人倒还正常,形态不拘,举止有仪,不过身上的衣着太过不堪,不像个上青楼的样。
“哈哈,好,再把阮零露叫过来,让她陪少爷喝酒,许久不见,不知她变漂亮没有?”少年道,神色盎然。
阮零露原来是仙来楼的头牌,成名六七年之久,如今退籍闲置,平常在仙来楼中教教姑娘们跳舞,除了长安城少数的一撮人,平常是不做陪的。
“公子不知,零露已经退籍了。”老鸨道,
“退籍了?”少年人微微诧异,
“也罢,招呼好我这老仆就好,今天少爷就想喝酒,醉仙酒,快点上来,四年不喝,少爷都快想疯了。”少年道,稍微有些遗憾,边说边脱掉破败的外袍,抖了抖上面的灰尘,霎时在仙来楼中扬起了一片灰尘,老鸨的眉头逐渐蹙起。
“少爷,俺也要喝酒,好酒。”一旁的老锄见状道,憨厚的脸上布满皱纹。
“哈哈哈,好,到了少爷的地盘,想喝就喝,要多少有多少。”少年道,拍了拍老锄的肩膀,走上楼去。
“别忘了,少爷的驴还在外面,驮了少爷这么些年,功劳太大了,找两个漂亮的姑娘伺候好了。”少年人回头道,一副狂荡不羁的模样。
老鸨见状,心里暗骂:“兔崽子,伺候好你也就罢了,还要伺候一头驴,你当老娘这儿是什么地方了?驴窝吗?骑驴的能进来,驴也能进来,别以为知道老娘的名头就了不起,长安城内下到十岁幼童,上到八十岁的老汉,哪个不知道老娘的名头,老娘可是响当当的长安城第一鸨娘,见过的贵族公子数不胜数,即使是曾经的恩客又如何?从来就没有听过青楼有念旧情的,有钱的进来,没钱的滚蛋。”
“刘大。”秋娘大喝一声,
之前守门的大汉小心的应和道:“秋娘”
“找个人给我看好了,不要让他们给我跑了,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防止他们给我捣乱,一会客人就要上门了,为了他们耽误客人上门不值,事后若是付得起钱就放他们走,若是付不起,哼哼,就给我扔到昆明池里去,真当老娘这的秋风是那么好打的。”秋娘道,?
“好嘞”那大汉答应一声,满脸兴奋,一心要报之前在少年面前的出丑之仇。
“记住,以后遇到这种情形,直接给老娘赶走,仙来楼养你们是留着看家护院的,不是整天趴在姑娘们肚皮上的。”秋娘继续道,眼睛斜视着大汉,声音戾怒。
刘姓大汉噤若寒蝉。
“狗崽子,竟敢让老娘的姑娘去给你伺候驴,你以为你是谁?世子殿下吗?想当年世子殿下也只不过让姑娘们去伺候马,你居然让她们去伺候驴?要不是一会儿开门迎客,老娘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三条腿进来,两条腿出去。”老鸨啐啐道,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些许哀怨,暗衬道:
“世子殿下来,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长安城内的大姑娘小媳妇,每天望穿秋水,以泪洗面,盼着你回来,泪水都流尽了,渭水里的水涨的已经要淹死鱼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秋娘叹罢,抬步向楼上走去,香风袭袭,撩得人心思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