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曾到秦荒走动,渹湫岭上雪色散着清香的梨白花依旧,来来往往不少仙者却没一个识得她的。众神只道这位仙友仙泽厚泽,祥宁的福瑞直冲九重天,少有见还有这般天气腾腾的女神仙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刚走进梨花林不久,就见前一拖曳着一袭湖色雏凤清鸣跃于锦袍袍尾的男子向她走来,俊美之中带着些少有的清丽华贵之气,犹是那双转动着七彩之色的熠熠彩眸夺目耀眼,想是天际间架起的七彩之虹也不及这双眼来得美如天成。
行到上邪身前,恭敬退后半步向前躬身行了一礼,“凤族落弇见过帝君。”
垂首瞧了眼袖口处探出一个狐狸头来的祁央,笑道:“可是随你父神来的?”
“回帝君的话,却是与父神来的,父神此时正与青丘白帝在前方林中煮茶对弈。”
“倒是好兴致,他便随你去罢。前些日里他强行化作人形,身子还甚是虚弱,切莫让他再伤着。”
落弇诧异地抬起头,接过那只在阳日下皮毛还泛着月色光泽的九尾狐,应了声:“是。”
在脚边蹭来蹭去的祁央抬起头来,一双九万多年来不知迷倒多少天女神女,紫光流转的眼,此时像是蓄满了天河的池水,水亮到有些刺眼。
落弇觉得甚是不适,想就此抛下他离开,却被他尖利的狐牙咬住了袍角,挣脱不得。
远远地就见一身披玫红织彩纱裙的美丽女子移步过来,美而不露声色的容颜比之九重天上的彩云更为夺目。腕间绞丝暮云珠映衬着雪色白肌,婀娜聘婷,一路行来带着浮动于九天之上的华贵之气。眉目微敛,首低垂,比之人间话本中描写的大家小姐还要多上几分大家做派。
“落弇见过五公主。”
轻拂纱袖,带起阵阵瑰栀香,叫人沉醉。点着朱红的薄唇轻抿,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倒好处,“神君不必多礼。”
优雅地放好轻纱袍角,曲下身,想去抱起蜷在落弇脚边的那只漂亮得不像话的九尾狐。伸出的手却顿在半空,半晌,有将手收了回来,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轻轻地唤了声:“祁央神君。”
好不易摆脱了上邪对他的束缚,虽说还不能化作人形,但修为至少是恢复了些,想着过不了些时日就能完全恢复修为化作人形。
合着暖和的阳光伴着清雅沁脾的梨白香,竟卷作一个毛球在落弇的脚上睡着了。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落弇太令他心安,狐眼刚眯上不久,神台就变得有些模糊,竟还梦寐得映出了他即将要化作人形的画面。
爪子刚化作手,脸上的毛刚褪到一半就被一声轻唤生生打断。肉滚的狐爪子捂在眼前遮住此时有些刺眼的阳光,透过爪子的缝隙看着蹲在眼前的女子,呜咽了一阵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女子好不失落,又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地抚了抚它尖尖的前额,柔声道:“祁央神君也别太着急,我听父帝说上邪姑奶奶乃是混沌时期所化的始神,还随着创世父神征战过洪荒战场。祁央神君跟着姑奶奶,想着用不了些时日就能恢复修为化作人形了。”
祁央抓着落弇的袍角放到嘴中好一阵胡咬乱扯,没了利爪的爪子也挠不成东西,只得上狐牙咬了。再看着一步三回头走了半天也没走出他视线的五公主,又是一阵呜咽,狐牙咬在落弇湖色的袍子上,生生就要将上面的雏凤凤翼给咬下一半来。
落弇觉着自从祁央急于修做上神不成,被打回原形损了半数修为后,性子变得比以前不知跳脱了多少。虽说他也没见过他几次,可总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般,莫不是当时摔到天之巅时将头给摔傻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躬身抱起还不肯松口的九尾狐,笑嗔道:“难得能再抱你一次。”
青丘与凤栖比邻而居,落弇约长祁央二百来岁。因凤族帝后与青丘帝后交好,落弇便常随其母后到青丘作客。
记得他那年不过刚刚两百岁,青丘帝后已有了身孕恰好快要临盆了。落弇亲眼看着刚刚出生的祁央被青丘白帝从产房里抱了出来,刚刚出娘胎的狐狸就像落了水又被拔了毛的狗崽子,当时一看见他他就吓得直哭。
母后说其实他出生时比祁央还要丑些,为此他不知又哭了好几回鼻子。
记得那时母后还抱着祁央笑着说:“再哭,再哭将来就让他给你做媳妇儿。”
那时他还年幼,也不知什么叫媳妇儿,只得傻傻地应承着。后来母后说他既是认了祁央做媳妇儿就得好好照顾他,那时他也刚化作人形不久还是个人间三四岁孩童的模样。
因是天生仙胎,化作人形不过眨眼百年之事,他本就算是个早的了,哪想祁央比他还要早些。
如今已有九万多岁的九尾狐难得有如此听话的时候,就像刚出生那一阵般,安静地贴在他怀中也不闹腾。
广袖中突然没了重量倒觉得空落落的,总觉得是少了些什么。刚一走进一片隐于深处的梨白林中,远远地就瞧见一个半大的孩子在一棵梨树下玩闹。
“你是谁?长得好生漂亮啊,比哥哥都还漂亮呢。”
见着她走近,一个扎着双包髻的小娃迈开小腿不迭地跑了过来,肉嘟嘟的脸颊微红,一双眼生得大而有神,闪着明亮的光彩,眼角微微有些上扬。水汪如深海幽石的眼珠来回转动了几下,粉嘟的唇含着小小的指头,将另一只小手伸到了她面前。
上邪握着那只不及半个巴掌大的小手,柔软无骨,肉嘟得恨不得放嘴里咬上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将含在嘴里的手拿出,带着温热水汽的指头点了点上邪光洁无瑕的前额,“卿冉,你叫什么?”
说着又歪了歪小小的脑袋,拍了拍额头,“对哦,母后说不能随便告诉人名字。可是,你不像是坏人,母后知道也不会罚我的。”
“来来来,我带你去看一个人,听父神说他是什么上古始神,”咬了咬手指,拉着她就要往林中深处去,“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始神,可是他生得可好看了。”
林中深处有一条蜿蜒缓流的小溪,微风拂过,梨白花树随风摇曳着树枝,纯白的花瓣飘飘摇摇在空中打着旋落到了清溪之中,又随着溪水流向远方。
一棵少说也有千年的梨树下端坐着两个男子,两人各坐一方,身前放着一个寒玉棋盘,上面摆放着落于不同位置的黑白墨玉棋子。
短而肉嘟的手指指着其中一个身着一袭浅绣银棠水色袍的男子道:“你可看见了,就是他,是不是生得极好看?”
上邪点点头,笑而不语。
只见那男子一头及腰青丝如泼墨而下,前额几缕发丝染霜,眉色清淡,眼中似一切事物都不能融于其中淡然而不见底。面目如画笔轻轻勾勒过千百遍,也不知费了多少画纸才堪堪画出他容颜的轮廓。整个人生而不染尘世俗气,唇含笑意,抿唇一笑就要将这世间万千华光都要遮去。
另一男子生得也极是俊美非凡,却少了些与他相对而坐男子的淡雅卓然之气,虽是平而沉静,但举棋落子间倒像是个在战场上指挥作战的战将。
“卿冉,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帝君吗?”
身后突然想起的声音令得紧紧抓住上邪的小娃一惊,下意识的松开手,第一个反应就向着林中深处逃。
“还想跑?”
捏着诀将小娃拎到手中后,转身再看方才与着小娃躲在树后偷看之人。视线刚移到上邪身上时,一惊,险些将手中的小娃扔到地上。
“姑姑。”
“这小娃原是祁央的妹妹啊,眃煦,这孩子生得到不像你。”
男子将手中手脚并用着想要挣脱束缚的小娃放到地上,刚一落地,小娃便扯来一朵小小的云泽腾空而去,生怕男子再将她给捉住。
这男子生得甚是妖娆,与祁央化作人形后的皮相相似到了五分,一袭黛色袍服摇曳生姿想是女子也未必能穿出这般滋味。
“到底还是青丘白帝,天界狐族族长,生得就是要比神女都要美些。”
青丘白帝到底活了几十万岁,虽说不及上邪年岁大也不是那么经不得调侃的,躬身称:“姑姑说笑了,眃煦蒲柳之姿哪能比得上姑姑的天成之颜。”
“父帝,前些日里教习的西席先生说蒲柳之姿是女子用来自谦的,父帝为什么要用来这样说自己呢?”方才趁着白帝无瑕,急急跑开的小娃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蹲坐在梨树树枝上,含着手指含糊不清地问道。
斜眼瞧了她一眼,“怎的又回来了,不跑了?”
卿冉晃动着小脑袋,折下一枝梨花勾身插到白帝发间,笑道:“父帝真是漂亮。”
白帝与帝后膝下唯有一子一女,此女年岁不过八百,比之祁央小了近九万来岁,对此女疼爱自是要多些。
因帝后怀胎之时受了伤损了修为,本是怀胎十年一朝分娩,却在第七个年头时就临了盆,刚刚出生的卿冉还是一只没有毛像是过过沸水的小奶狗,小小的她还没有白帝两个巴掌大。
好不易养大,自是疼爱非常。
被扯下树来揉进白帝怀里的卿冉捏着一朵梨白花,嘟囔着小嘴睁着双水灵灵,不似一般狐族狭长桃花眼的大眼看着上邪道:“方才我都说你漂亮了,还带你看了美美的始神,你为何不给我你怀里的那颗透蓝的珠子呢?哥哥说只要对别人说她生得好看她就会高兴,我都说你生得比哥哥还美了你肯定很高兴了。”
白帝愣神,对于她这一番话也不知该作出何般反应。上邪哑然失笑,自怀中拿出那颗有婴孩脑袋大小,准备送给南方大帝的苍鸾石,递给她,“下次若是想要,直接与我说便好。我看着你与这颗珠子还有些缘分。”
捧着双手都怀抱不住的苍鸾石高兴地蜷在白帝怀中,将手中的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收入一个袋子中,拍了拍才安心的放入怀里。
抬起头,极是认真地道:“父帝,我想哥哥了,让他赶紧回家吧。再不回来,母后又得满青丘地找他用藤条抽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