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晚上,娘就给我们安排过年的伙食。娘说,初一吃饺子,初二咱熬肉。我和哥哥幸福得心里开了花。娘看着我们哥儿几个高兴,眼里就有些晶莹的东西。
这时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低声对娘说,二柱家里的正在哭呢!
二柱是我的一个近门,头段时间得病死了。父亲说:一家人正愁得哭呢,愁年咋过呢!娘望望我们哥仨,又望望梁上的肉,最后狠狠心,把肉从梁上取下,连面和馅子一并交于父亲说:走,给二柱家送去。我们哥儿几个心里都酸酸的,二哥轻轻叫声“娘”。娘回头望一眼我们哥仨,怪不忍,就用刀在那块肉上割了一小块,不过三两的样子。娘说,留这点吧,初二好炼锅。
娘知我们哥仨有意见,就说:孩子,人活着可不能光想着自己。后来我牢记娘说的这句话,时时用这句话对照自己,提醒自己。
初二的那天,娘用那点肉炼了锅。那点肉哪撑炼,一炼就没了,糊成油屑了。我们哥儿几个吃着满嘴白菜帮,吃出了娘的善良。那善良是满口的清香。
洁水
孩子坐在池边,看着水中的一朵莲。
莲是睡莲,开得很害羞,像刚刚有心事的处子。
孩子的眼睛很纯,就像那一池水。
水中有鱼,是很肥的那种,很臃肿的样子,就像已腐败的县长或局长。
鱼悠悠地游。无所事事地游。很欢。欢得水更静了,欢得莲更美了。
孩子的眼里有了笑意,很纯,像水中的那朵莲。
孩子说,叔叔,你看,水儿多静啊!
我摸着孩子的头说,孩子,是静。
孩子说,叔叔,你说,这叫美吧?
我说,是美。真的,很美!
孩子笑了说,叔叔,你真好!
后来,我发现了鱼。鱼在水面上游。鱼太张扬,很招摇地游。游得我的心痒痒的。
心一痒,我明白该做什么了。
那时孩子已回家端水去了。我给孩子说,我渴了。
孩子说,叔叔,帮我看着水。我去家里端。孩子一离开,我就下了水。
当然,鱼是有头脑的,在水里和我展开对抗。
我把自己弄得很湿,很狼狈。那时我眼睛里出现火星。那火星把我燃烧了。烧得我不是我了。我就觉我像一个纪委书记了。
孩子端着水来了。这时我已抓到一尾鱼。鱼很肥,肥得我的口水泛滥了我的嘴巴。孩子看着我手中的鱼,眼里现迷惑。那迷惑里燃烧着他小小的愤怒。
孩子说,叔叔,你干什么?
我说,孩子,你看,这鱼多肥啊!
孩子说,你干什么呀!
我看看孩子,又看看我手中的鱼。鱼不屈服,在挣扎。
孩子用手抹着眼角的泪,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说,我,我哪样了?
孩子指着水说,你把我的水弄脏了,你把我的水弄脏了!
我就看了眼鱼,我发现,鱼的眼里有泪。
那朵睡莲,已是泪水满面了。
秋夜的街头
是秋日的一个夜晚。
那次我的钥匙丢了。
门就在眼前,关着。屋里亮着灯,灯光很柔和,很诱人。
掏遍所有衣袋,掏一次心沉重一次。我想不起来,钥匙是在哪儿丢的。
没钥匙我是不能进屋的。在门口,我站了很久。
破门而入吧?!最终我忍了。因我明白:屋在拒绝我,就如城市不给我好脸色一样。
只好走了。
离开这扇门时我想哭。
就来到街上。
街上的人很多,这个夜晚没月亮,夜晚就显得有情致。大家的笑容就很生动。跳舞,唱卡拉OK,把这个秋夜充实得很饱满。
我坐在一棵树的阴影里。读他们。读他们的快乐和幸福,来感染自己。他们活得很开心。我知道,不必为他们担心。真正担心的该是我,我无家可归。
后来起风了。风开始不大,后来就大了。街上的树叶就像刚刚学步的孩子,走得很可爱。于是街上鲜活起来。路灯的光昏黄洒下来,把路面淋得很朦胧。
人们不玩了,就回家。我耳畔响起开门的声音。门开的声音很悦耳。
那时街上只剩下风。还有风中的我。
在一家关闭店门的镜子上。我发现一个浑身疲惫的汉子,正努力寻找什么。
这人咋像我?他是谁?
我想弄清楚,就仔细地看,越看越陌生。
我问他,大家都回家了,你咋还不回去?风大了,你在找什么?
他说他的钥匙丢了。
我说我的也丢了。
他不信。他说你怎么会呢?
我说真的丢了。他苦笑着,想拍拍我的肩,告诉我点什么。可胳膊抬到半截就停住了。
这时我才发觉:我,一无所有。
他笑了。我也笑了。
他笑了我一会,转身离去。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就转身向风中走去!
风筝满天飞
天一放暖,花儿就蓄劲开了。花越开越浓。春就越来越近了。
田里的花儿铺天盖地,姹紫嫣红。此时,天上也开始开花了,后来越来越多,饱满了天空。是风筝。
很久以前,我认为风筝是天空开出的花。那时的我还很小。很小的我常跟着二爷爷玩。
二爷爷最爱的就是放风筝。雪花绽放时,二爷爷就开始扎风筝。二爷爷不扎青蛙、龙、蜈蚣之类的风筝。二爷爷不喜欢这文静的天上飘着这么张牙舞爪的东西。不美。二爷爷喜欢扎花,最爱扎的是梅花。梅花很白,微微透着些红,但最动人还是那白。白得整个天空都颤颤的,香喷喷的。
放时,二爷爷一手牵好几个。别人一手牵一个还放不起。二爷爷的风筝不,只要他一松手,迎风一跑,风筝就全开在了天空。最多的时候二爷爷一手放过十个风筝。线都丝毫不乱,从不纠缠。
二爷爷一年只放一次风筝。二爷爷的风筝在天空开花的时候,所有的风筝都在地上叹息了。所以这一天就是二爷爷的日子。二爷爷的周围就聚了一堆人,一堆人就都把脸开成向日葵,仰望着天空中的风筝。大的花,小的花,忽上忽下,生动着天空,很诗意。
暮色西沉,该收风筝了,二爷爷就松开十指,手中牵风筝的线儿就飞上了天,只一会,就飘得很高,很远……
二爷爷看着风筝说:走吧,你们都走吧!之后,长叹一口气,如释重负。所以二爷爷扎了一辈子,放了一辈子,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村里好多人都纳闷,问他:怎不留一只呢?他只笑笑,从不说。
后来我长大了,长大的我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二爷爷把风筝都交给天空,把他们各自的线儿都还给各自。
隔山观鸟
那时,我站在河边,心里很乱,后来,我的目光被一只鸟抓住了。那是一只彩色的鸟,艳得掠人。最让人叫绝的是它的翅膀,抖开是一面不屈的旗帜,那么富有刚性。那时,那鸟看了一会天空,接着便振翅而翔,飞向蔚蓝天空。就在起飞的瞬间,我看到那双翅膀或多或少受了伤。虽然它起飞的姿态干净漂亮,但翅膀上下扇动时眼里流出的苦疼,我一眼就读出了。
鸟在天空越来越高,天也越来越高。那时,那座山很好地挡在眼前。山很高,以一种气势和傲慢直耸云霄。鸟在不停地向上。它使劲扇动翅膀的时候,我看到它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流出点点血。
天空飘来了一片云,那云很白。白得让鸟翅上的伤成了一个耀眼的点,那么醒目。血很红,红得云更加纯洁和充满了任性。那时,那双翅膀刀子一样穿云而上,剪下了片片云儿如三月飘扬的柳絮,像天女撒下的花瓣那么富有诗意。
我明白了鸟儿,那时,我看到一个精疲力竭的孩子,从童年的原野走来。他光着脚丫,穿着破烂的衣服,浑身疲惫地走在那个多雨而泥泞的季节。孩子身后是一个个歪歪斜斜的脚印,脚印虽小,可很深。特别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让人心颤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倔强和挣扎,没有一丝的泪水和乞求。他的嘴角被他的牙齿咬出了血,在嘴角流成了一条小溪。后来那个孩子告诉我,他的嘴角流出的不是血。
是什么,鸟儿最清楚。越过山的鸟儿此刻在山那边的天空里轻捷而自在地飞翔。它知道:山再高,也高不过它的翅膀,它的翅膀才是最高的峰!
一串念珠
来鹤寺的青云禅师,经过多年修炼,已成正果。
青云禅师寿限已到,阎罗王命黑白两无常,将他勾回地府。
两无常找遍了整个来鹤寺,也未见青云踪影。无奈,便回地府,向阎王禀报。阎王不信,命再去阳间。两无常再到来鹤寺,仍未见青云踪影。如是者三,均无功而返。阎王大怒,责其再去阳间,如不能将青云捉来,将严惩不贷。
原来,青云已非凡夫俗子,他早已超俗脱尘,达到了无我无物的境界,不用说黑白无常两个小鬼,即使阎王亲临,也奈何他不得。
这期间,国王外出巡视,途经来鹤寺。国王喜禅宗,召见了青云,见他禅语惊人、高深莫测,甚喜,便敇封他为国师,赏赐他一串用玛瑙制成的念珠,九九八十一颗,价值连城。因是国王赏赐,青云偶尔就将它挂在颈项上,打坐参禅。
再说那黑白两无常,虽受了阎王责备,但仍不能捉住青云,无法向阎王交差,只得在寺附近逡巡,待机行事。这天,他俩在来鹤寺,意外发现青云正在坐禅,大喜,立即用铁索将他套住。
青云禅师知道是那串玛瑙念珠惹下的大祸,一时嗟叹不已。
黑白两无常押着青云回地府交差,行走间发现青云脖子上的那串念珠,立马将它取下。青云顿时觉悟,就在两无常商讨如何平分这九九八十一颗玛瑙念珠的瞬间,青云已沉浸于禅定之中,进入了无我无物的境界。待两无常回过神来,青云禅师已无影无踪。
良心
公社食堂办不下去了,关了门,生产队也发不出口粮,社员十有八九家断了炊。
赵家小三饿得全身发紫,眼睛发绿,躺在铺上,不能动弹。这种病唤作青紫病。
治这种病说难也不难,只需熬点儿米粥,或者哪怕煮几只山芋,让病人饱饱地吃几顿,就能死里逃生。
小三娘哭着说:他爹,救救小三吧!
小三爹无言。他扛着一把铁锹,来到自家的那一小块山芋田头。
他明知这块地里的山芋早被刨光了,即使翻它个底朝天,恐怕也挖不出一个山芋疙瘩。
小三爹绝望地站着,茫然四顾。
突然,他发现毗邻的一块地里,竟有几棵还没有完全干枯的山芋藤,有气无力地躺在垅上,他断定下面有山芋。
这是李老四家的地,这山芋或许是他家留着救急用的,自己能挖吗?想到躺在铺上半死不活的儿子小三,他也顾不了许多了。
他脱下上衣,包着挖出来的山芋,偷偷地跑回家。
第二天中午,他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哭声,李老四的小儿子饿死了。他娘边哭边骂:哪个断子绝孙的,刨走了我家的山芋……
他像遭到雷击。
次日早晨。人们发现村边的小树林里面吊死了一个人。是小三他爹,老赵。
卖菜翁
扬城黄金坝,有一老翁,孤身一人,经营一亩菜园,栽种各种蔬菜,每日清晨,挑至扬城叫卖,靠微薄收入,维持生计。
一日,老翁遇见一道士。道士向老翁施礼说:老丈,请留步,我有要事和你商谈。
老翁与道士素不相识,他想,他有何事要同我商谈?便问:道长有何吩咐?
道士说:路旁不是谈话之处,请到那边茶馆里稍坐如何?
老翁随道士走进茶馆。道士要了一壶魁龙珠茶,恭恭敬敬地给老翁斟了一杯。老翁愈发感到奇怪,就说:道长别客气,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道士叹了一口气说:贫道病魔缠身,将不久于人世。
老翁微微一怔,说:老朽乃区区一卖菜老儿,对医术药理一窍不通,不知能对道长有何帮助?
道士说:我约老丈叙谈,并非期求为我治病,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我这一生,浪迹江湖,身无长物,唯一可以自慰的是研习得一种点石成金之术。我来扬城已有数月,经过多日观察,见老丈为人忠厚,我想把此术传授给老丈,以了却贫道一番心愿。
道士从怀中取出一石块,放在手心,轻轻吹了口气,用右手一点,石块遂变成了黄金。
老翁连声称赞:道长法术高明,老朽一饱眼福。道长好意,老朽深受感动,不过,老朽行将就木,学会此术,又有何用?
道士说:你可凭此术颐养天年,省得终日劳苦奔波。
老翁说:谢道长厚爱,我之辛劳,已习以为常,道长还是把此术传授别人为好。他站起身来,说了声“道长,告辞了”,便背着两只空筐,飘然而去。
不久,老翁从黄金坝神秘消失,不知所往。
借道
汛期。一渔翁在棠河入江处,布了一张拦河大网,独自坚守岸上,密切注视水面鱼情,适时扳罾起网,收获颇多。
一日中午,渔翁正在河边的草庐中吃午饭,突然有一位红胡须老者来访。老者向渔夫打躬说,有一事相求。
渔夫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问相求何事?
老者说:请求将拦河大网扳起,暂时让开河道。
渔夫问其缘故。老者不语,只求借道片刻。渔夫不从。
须臾,老者再次登门请求渔翁网开一面,并且赠送了一件礼品——一颗熠熠发光的珍珠。
渔翁接过珍珠,看了一眼,竟不屑一顾地说:凭这小小的珠子,就让我让道于你?哼哼!说罢递回珠子,不予应允。老者再三请求,渔翁执意不从。
渔翁有眼无珠,老者失望离去。
渔翁吃罢午饭,来到罾边,不禁大吃一惊。他的拦河大网,被撕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缺口,水面上飘浮着殷红殷红的鲜血。
原来,就在渔翁午饭时刻,有一入江鱼群,被大网拦阻,进退不得,其首领变成一红胡老者向渔夫借道,却无功而返。箭在弦上,情况紧迫,首领无可奈何,遂使劲全力,一头将拦河大网撞破。
天堂地狱
某人好色,家有娇妻美妾,仍不满足。佛祖修度他念佛,把他带至天堂一游。在一座厅房里,他见有数百名美女,一个个貌若天仙,远远超过他的妻妾。他心旌摇动,垂涎欲滴他见旁边有一张空床,问这床是给谁睡的?有人说是留给他的,他惊喜万分,忙问如何才能睡得?答曰:需修炼成佛。
他满怀希望,下凡后便苦苦修炼,期盼尽快睡上那张床。
又一日,佛祖把他带到地狱他见那些受剁腿、锯手、割舌、下油锅等等酷刑者,不禁毛骨悚然,浑身发抖。他见旁边有一油锅空着,问留给谁的?有人告诉他,留给他的,等他去了天堂享受以后,再来下油锅。
他顿悟,回到阳间,再也不想天堂美女了。
琼花
琼花长得漂亮,丈夫是个民办教师。民办教师工资低不说,上头还老拖欠教师工资。又由于丈夫太热爱教育事业,地里的庄稼活全靠琼花一人。领不到工资,地里庄稼又收成不高,琼花家就很穷。琼花是个要强的女人,老嫌丈夫没本事,一气之下,便撇下孩子进城打工去了。她开始在省城一家私人公司打扫卫生,被老板看中,就将她包养了。老板把她安排到一个小区里,每周去两次,送钱送衣服。慢慢地,琼花就养成了不少坏毛病,越发看不起农村人。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那老板的生意赔了个精光光,银行里催贷款,他还不起,只得将琼花住的房子做了抵押。琼花无家可归,只好又回到了娘家的村子。
那时候,她的儿子已经上学。琼花不敢回婆家,是自觉没脸回去,但她想儿子,每天站在路口处等儿子放学回来。可惜儿子已经不认得她了,只用很陌生的目光望着她。琼花泪流满面地对儿子说:“孩子,我是你妈妈呀!”
儿子很怕地望她一眼,说:“我妈妈死了!”说完,用小手朝路旁指了指,“喏,那就是我妈妈的坟!”
琼花抬头望云,那里果真有一座不大的坟墓,坟前还立有一块碑,上写:爱妻琼花之墓。
琼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双手捂脸,哭着朝娘家的村子跑去……
珍宝
很久以前,有一个很穷很穷的人,叫白二。他听说在南方做珍宝生意的哥哥白大发了大财,便跋山涉水,走了半年多的路,受了很多苦,终于在一座城里找到了白大。哥哥见了弟弟很热情,特设盛宴招待弟弟。白二高兴得大吃大喝,由于太贪杯,竟醉得不省人事,一下子睡了三天三夜。而当时白大与外地一客商有约,必须赶路。于是白大就拿出当时最值钱的宝珠给弟弟缝在棉衣里,自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