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向床边走去时,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想起了让他心痛,但他却能理解的事情。他坐在床上,呷着一杯水。如果真是那样,他能责备她吗?再者,他还能一箭双雕。卢瑟躺回床上,心想,看起来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往往就是令人难以置信。他配让她更好地对待他吗?答案显而易见,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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汇款到达特区银行,所有预设指令自动开始执行。全部资金立即被转出账户,转向五个不同的地区银行,每笔款的金额是一百万美元。然后,这些款项又顺着一条迂回的路线前进,直到最终汇合在一处。
拉塞尔在她那一端安放了一个跟踪装置,监测着汇款的流向。她很快就会明白一切的。她当然不会特别高兴。但等她收到下一封信时,她会更难过得多。
阿朗佐咖啡店开业大约有一年了。所谓的咖啡馆,也就是人行道上一块狭小的地带,周围用齐腰高的黑色铁栏杆围起来,在里面摆上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户外餐桌,以及五颜六色的遮阳伞。这里的咖啡花样多,味道香浓。到这里来吃早餐和午餐的人都很喜欢店里现烤现卖的烘烤食品。差五分四点。只有一个顾客坐在户外的餐桌旁。寒风中的遮阳伞已经被收了起,就像一排巨大的吸管。
咖啡店位于一幢现代写字楼的底层。三楼上搭起了一个脚手架,三个工正在更换一块破裂的玻璃墙板。大楼正面全是玻璃幕墙,对面的景致尽收中。玻璃墙板笨重庞大,那三个家伙虽然人高马大,操作起来也很是吃。
凯特把大衣往身上裹了裹,呷着咖啡。尽管刮着寒风,午后的阳光却暖融的,但太阳正在快速地落下去。长长的影子已经开始罩上餐桌。街道那,与咖啡店斜对着的地方,是一些年久失修的连栋房屋,斜阳射在屋顶上。她眯起眼睛看太阳时,眼里感到一阵灼痛。这个地区在不断地更新和发,这些房屋迟早是要被拆毁的。她没有注意到,楼上的一个窗户现在正开,隔壁那幢连栋房屋上的两扇窗户也已被人朝外猛地推开,另一幢连栋房的正门都快倒下来了。
凯特看了看表。她已经在这里坐了约二十分钟了。她已习惯了律师办公疯狂的工作节奏,因此觉得这天冗长得实在难捱。她很清楚,附近正埋伏数十名警察,只等他向她走来,他们便会一齐猛扑过来。然后她又突然想,他俩会有说话的机会吗?她到底又该说些什么呢?嗨,爸爸!你被捕?凯特揉揉红红的面颊,继续等待。他会在四点钟准时到达的。即使她现想改变主意,也已经太迟了。该死的,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尽管她也感内疚,尽管给探长打完电话之后她也崩溃过,但她是在做正确的事。她愤地将双手使劲拧在一起。她就要把自己的父亲移交给警方,但他是罪有应。她结束了思想斗争。现在,她只希望一切尽快结束。
但麦卡蒂却不希望它早点结束,一点也不希望。他惯常的程序是跟踪目,有时要跟上好几个星期,直到完全掌握目标的行为方式,甚至比受害者自身的了解还要全面,这可以让射杀变得容易得多。另外,充裕的时间还以让麦卡蒂策划脱身方案,考虑最坏情况下的应变措施。但这次没有任何样的条件。沙利文的指令很清楚。而且已经按日支付了他一大笔酬金,事成之后还有二百万。无论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他都已得到了补偿。现在,他只有践约。除了多年前第一次射杀目标时以外,麦卡蒂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紧张过。四周都布满了警察,事情很棘手。
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切都会顺利的。他已经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好了周密的计划。接到沙利文的电话之后,他立即赶到实地勘察了一番,几乎马上就想到了利用连栋房屋。事实上,那是唯一合理的选择。他从凌晨四点起就在这里了。房子的后门通向一条小巷。他租的小汽车就停在路边上。从开枪到放下步枪,下楼梯,出门,上车,整个过程只有十五秒钟。警方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时,他就已在两英里之外了。四十五分钟之后,就有一架飞机从华盛顿以北十英里处的一个简易私人机场起飞,目的地是纽约市。机上只有一名乘客。五个小时多一点之后,麦卡蒂将舒坦地乘坐协和式飞机降落在伦敦机场。
他第十次检查步枪和上面的望远镜瞄准器,机械地掸去枪管上的一粒灰尘。要是有消音器就好了,可他还没有找到适合步枪的消音器,特别是他这种装了超音速子弹的步枪。不过,他可以乘着混乱开枪,以掩盖枪声和方便随后的脱身。他望望街对面,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
尽管麦卡蒂是个枪法精湛的杀手,但他不可能知道的是,还有另一杆步枪也瞄准了他的目标的脑袋,而且那杆步枪后面的那双眼睛和他的眼睛一样锐利。
蒂姆·科林在海军陆战队时就是个神枪手,在给他的鉴定里,军士长说自己从没有见过比他更出色的枪手。此刻,这个曾经获得称赞的人已经通过瞄准器的焦点锁定目标,接着,他放松了一下。科林往藏身的厢式货车内环顾了一下。车子停靠在咖啡店对面的街边,他可以正对目标射击。他通过步枪上的瞄准器再次锁定目标。卢瑟·惠特尼迈着飞快的步子,出现在了十字线上。科林拉开厢式货车上的侧窗。他处于身后幢幢大楼形成的阴影里,没人会注意到他在做什么。他还有个优势,他知道塞思·弗兰克领着一个县警察小分队正驻扎在咖啡店的右侧,其他人员则隐蔽在咖啡店所在的写字楼大里。街道的各个重要位置都停着没有警车标记的小车。万一惠特尼逃跑,也逃不出多远。但紧接着科林就意识到,这个男人根本不可能向哪里逃。
射击之后,科林会立即将步枪拆卸开来,并把它藏匿在厢式货车内,然拿着随身佩带的武器,戴着徽章走出来,和其他权威人士一起琢磨究竟发了什么事。没有人会想到去检查特勤处的车子,寻找刚刚干掉了他们的目的武器或射击手。
这位年轻特工觉得伯顿的计划很周密。虽然科林与卢瑟·惠特尼没什么人恩怨,但如果让这个六十六岁的职业罪犯活着,就会有更多的事情处于险之中,会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杀害这位老人并不是科林乐意做的事。事上,一旦完事,他就会竭力将它忘却。生活就是这样。他拿薪水做工作,且曾宣誓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他是在犯法吗?从法律意义上说,他是在谋。但从现实意义上说,他是在奉命行事。他估计总统知道此事,格洛丽·拉塞尔知道此事。而比尔·伯顿是他最为敬重的人,是他指示自己这样做。科林受过的训练不允许他违背伯顿的指示。再者,这个老家伙闯进了那房子。他会坐二十年大牢。他绝对不可能再熬过那二十年。谁愿意八十岁还在蹲监狱?科林是在让他免受众多的苦难。权衡这些选择,科林也应该这一枪。
科林瞥了一眼咖啡店上方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他们正在吃力地调换上的玻璃墙板,一个人抓住绳子的一端,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滑轮组。张玻璃墙板开始慢慢地上升。
凯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此时她抬起头来,两眼锁定在他身上。他正沿着人行道非常优雅地走过来。浅顶软呢帽和围脖遮住了他的大半脸,但那步态不会错。在她长大成人的岁月里,她一直希望能够像父亲那,走起路来就像是在地上滑行,如此轻松自如,如此充满自信。她本想站来,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站起来。弗兰克没说他会在什么时候进入咖啡,但凯特不希望他等太久。
卢瑟在咖啡店前停下来,看着她。他已经有十多年没离女儿这么近了。
他有点不确定接下去该做些什么。她感觉到了他的迟疑,就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他立即走到她的桌旁,背对大街坐下来。尽管寒气逼人,他还是摘下帽子,把太阳镜放进衣服的口袋里。
麦卡蒂从步枪瞄准器里锁定了那个有着铁灰色头发的脑袋,手指弹开了保险栓,接着又滑到扳机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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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百码之外,科林的动作和麦卡蒂的一样。但他不像麦卡蒂那样匆忙,因为他占据着有利地形,知道警察会在何时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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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卡蒂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往回弯。他先前曾注意过脚手架上的工人一两次,但后来却把他们忘了。这是他从事这个行当以来犯的第二个错误。工人们将绳子往下拽。镜面玻璃墙板突然上翘,正好对着麦卡蒂的方向。落日直射在玻璃墙板的表面上,墙板将通红、晃眼的阳光一股脑反射到麦卡蒂的眼睛里。一阵灼痛袭过他的瞳孔。步枪发射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他诅咒着扔下步枪,直奔后门,比计划时间提前了五秒。子弹击中了遮阳伞的撑杆,撑杆被截为两段,弹跳开来,插进人行道上的混凝土里。凯特和卢瑟都趴了下去,父亲本能地护着女儿。几秒钟之后塞思·弗兰克和十多个穿制服的人手中持枪,在父女俩周围形成半个圆圈他们都面向圈外,眼睛扫视着街道的每个角落。
"将整个该死的地带给我封锁起来!"弗兰克对着警官吼叫起来。警官对着无线电呼叫器叫嚷着发布封锁命令。那些穿制服的警官都散开去,那些没有标记的小车都开了过来。
上面那几个工人望着街面,浑然不知自己无意之中在下面发生的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卢瑟被拉起来,戴上手铐。接着,全部人员涌进写字楼大厅。塞思·弗兰克兴奋不已,心满意足地盯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向他宣读他的利。卢瑟抬眼望着女儿。凯特刚开始时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但后来认定他少是罪有应得。可他接下来说的话比她设想过的任何话语都更令她难过。"你没伤着吧,凯蒂?"她点了点头,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次,尽管她用力掐住喉咙,但还是没忍住。她栽倒在地上。
比尔·伯顿就站在大厅的入口处。当满面惊讶的科林走进来时,伯顿的光威胁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个年轻人肢解了。科林向他耳语了一番,他作罢。
姜还是老的辣,伯顿很快明白了眼前的情形,几秒钟以后就得出了正确结论:沙利文雇了职业杀手。伯顿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那个老家伙的,他真的付诸实施了。
伯顿心中对这位诡计多端的亿万富翁的评价又提高了一个档次。伯顿走到弗兰克身边。弗兰克看着他。"知道刚才这一切都他妈是怎么回事吗?""或许吧。"伯顿回答。伯顿转过身。这是他和卢瑟·惠特尼第一次迎面相对。那天晚上的记忆次浮现在卢瑟脑海里,但他依然冷静、沉着。
伯顿不得不表示钦佩,但这同时也成了他的一大块心病。虽然被捕了,惠特尼显然不怎么沮丧。伯顿曾参加过数千次逮捕行动,常常有些成人嫌犯哭闹得像个孩子一样。但他的眼睛已经告诉了伯顿一切。这个家伙原来直就打算去警察局自首。至于是什么原因,伯顿不清楚,他也真的不在。
伯顿继续看着卢瑟。弗兰克在和他的人商量下一步行动。伯顿又朝角落那堆人望去。卢瑟正在挣扎,企图挣脱抓着他的人,去接近自己的女儿,他们根本不松手。一个女警察正在笨拙地安慰凯特,可不起什么作用。老看着一声声抽泣折磨着自己的女儿,一道道泪水顺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慢地滑落下来。
当卢瑟发现伯顿就在自己旁边时,他的双眼终于向这个男人喷射出怒,直到伯顿把老人的目光引回到凯特身上。接着,两个男人的目光再次相。伯顿双眉稍稍向上一抬,然后又把目光重新落在凯特身上,好像正在向凯特的头部射出一发子弹。伯顿曾用目光压倒本地区一些最穷凶极恶的罪犯。他的表情具有很大的威慑力,但真正让那些铁石心肠的家伙彻底崩溃的,还是那表情中绝对的真诚。卢瑟·惠特尼不是等闲之辈,这点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也不是那种一被捕就又哭又闹的人。但是,那道让卢瑟·惠特尼意志坚强的混凝土墙已经开始崩溃,很快就瓦解了,残渣碎片正在慢慢地朝墙角那个还在抽泣的姑娘移动。
伯顿转身走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