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笑的事吗,桑迪?""我刚才在想,在法学院念书时,你可能痛恨我这样的人,心想你永远也不会像我那样,替那些寻求政治避难的非法入境者辩护,或者请求对那些杀人无数,却归咎于做错事时挨妈妈打的可怜虫判处死刑。得啦,老实说吧,你是那样想的,对不对?"杰克松开领带,呷了一口啤酒。他以前见过洛德在法庭上辩护,嗅出了他在设局。
"你是最出色的律师之一,桑迪,每个人都这么说。""屁话,我已多年没替人辩护了。""无论做什么,你都很出色。""你做什么最出色,杰克?"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洛德嘴中跳出来时,杰克内心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这暗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密切起来,杰克虽然知道这事迟早要来,还是大为惊讶。合伙人?杰克吸了口气,耸耸肩膀。
"谁知道他们长大成人后想做什么?""不过你已经长大了,杰克,是该报答领你进门的人的时候了。有什么打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洛德又倾身过来,握紧拳头,就像重量级拳击手在引诱对方出拳,从而寻找一点点反击的空当。的确,有那么一刻,眼看大战就要来临。杰克感到紧张起来。
"你认为我这个人很讨厌,是不是?"杰克再次拿起菜单。"有什么值得推荐的吗?""喂,孩子,你以为我是个见钱眼开、自私自利、贪图权势的讨厌鬼,对那些对我没用的东西或人一点也不会在意,是不是这样?杰克!"洛德的嗓门渐渐提高了,肥硕的身躯有一半已在椅子外。他把杰克手里的菜单按回桌子上。
杰克紧张地四下扫视了一番,但好像没人在注意他们,但这正说明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被人仔细地聆听和回味。洛德红红的眼睛直盯着杰克的眼睛,目光咄咄逼人。
"我是这样的人。你知道的,我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人,杰克。"洛德洋洋得意地坐回椅子上。然后,他又咧嘴一笑。杰克虽然很讨厌他,但觉得自己也想笑。
杰克松了一口气。洛德好像感觉到了那轻微的舒缓,干脆把椅子拖到杰克边上,紧挨着他坐下。有那么一会儿,杰克真的想揍那个老头子---他怎么不懂得适可而止?
"没错,我就是那号人,杰克。可你知道吗,杰克?我就是这样子。我不想伪装,也不想做任何解释。每个见过我的狗娘养的离开我时都知道我是谁,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我相信自己做的一切。这不是瞎扯淡。"洛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杰克摇摇头,试图让头脑保持清醒。
"你怎么样,杰克?""我怎么样?""你是什么样的人,杰克?你信仰什么,如果你有信仰的话?""我上了十二年的教会学校,应该有所信仰。"洛德不耐烦地摇摇头。"你是故意想让我失望。我听说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或者我得到的报告有误,或者是因为你害怕说出来的话会带来什么不利,所以才露出一脸苦相。"杰克用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洛德的手腕。"你他妈的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洛德笑笑,轻轻地拍拍杰克的手,直到他把手松开。
"你喜欢这样的地方吗?有了鲍德温这样的客户,你可以一直在这种地方吃喝,直到你的血管硬得像钻头。大约四十年后,你会倒在加勒比海某个高尔夫球场的沙障上,抛下一位曾三度结婚的年轻靓妞,让她突然之间成为腰缠万贯的富婆。但你会死得很幸福的,你可以相信我。""对我来说,死在哪里都一样。"洛德的手重重地捶在桌子上,这次的确有几个人转过头来了。饭店经理朝他们这边看看,尽力将惊慌掩藏在满脸浓密的胡子后面,使自己显得非常镇静。
"这就是我他妈的要说的全部的话,孩子,你他妈的却还是那样举棋不定。"他的嗓门小了,可他的身体继续倾向杰克,向他挤过去。"有个地方绝对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你有这地方的钥匙,那就是鲍德温和他那漂亮的女儿。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不想打开那扇门?这个十分有趣的问题使我们又回到了我原先提出的问题上。你信仰什么,杰克?因为,如果你信这个,"洛德张开双臂,"如果你不想成为下一代桑迪·洛德,如果你晚上醒来时想嘲笑甚至辱骂我的癖性,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能超越它们,如果你真的讨厌追捧鲍德温小姐,如果你在菜单上没有看到一个你喜欢的菜,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滚蛋?为什么不站起来,昂首挺胸地走出那扇大门,而且思维清晰、信仰丝毫不变呢?因为坦率地说,这场游戏太重要,不是那些没有得到授权的人可以玩的。"洛德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庞大的身躯慢慢舒展开来,直到占满座位的全部空间。
饭店外面,一个非常美丽的秋天正展现在世人面前。天上没下雨,空气也不潮湿,蔚蓝的天空完美无瑕,轻柔的微风拂起了人们丢弃的报纸。城市急促的步履仿佛慢了下来。街道那头的拉法叶公园里,晒太阳的人们躺在草地上,希望在真正寒冷的天气到来前多晒会儿太阳。骑自行车的邮差们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到此处来逛逛,想偷看一下那些裸露的大腿和过于袒露的上衣里面的东西。
饭店里,杰克·格雷厄姆和桑迪·洛德互相瞪视着。"你不会手下留情的,对不对?""我没时间手下留情,杰克。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没手下留情过。如果我不相信你能接受直截了当的谈话方式,我会跟你胡扯一通,听之任之。""你想让我说什么呢?""我只想知道你是想留下还是离开。事实上,有了鲍德温,你可以去城里其他任何一家公司。我想,你之所以选择我们,是因为你喜欢你看到的东西。""是鲍德温让你来的吧?""他是个聪明人,许多人会听从他的领导。你已和我们共事一年。如果你选择留下来,你会成为一个合伙人。坦率地说,十二个月的等待纯粹是个形式,是为了看看我们能否很好地合作。然后,你就再不会为经济担忧了,也不必为将来妻子的大笔开销精打细算了。你的主要职责就是让鲍德温开心,拓展那个业务,如果可能的话,尽量招揽其他客户。老实说,杰克,任何律师的唯一保障就是他所控制的客户。在法学院,他们从来不会教你这方面的知识,但这是你必须学的最重要的一课,千万不能忽视这一点,甚至这份工作本身的重要性也不及这一点。干活儿的人随时都有。你有权自由地去招徕更多的业务。除了鲍德温之外,没人会监督你。你也不用去管鲍德温的法律事务是怎样开展的,我们有其他人替你去做。总之,生活不会再这么艰难。"杰克低头看着双手。詹妮弗的脸出现在那里,那么完美。他心里感到内疚,因为他曾以为是她把巴里·阿尔维斯解雇的。接着,他想起了做公设辩护人时那段令人麻木的时光。最后,他又想起了凯特,但很快就不去想了。还有什么吗?空无一物。他抬起头来。
"愚蠢的问题。我还要继续从事律师工作吗?""如果这是你关心的问题,"洛德的眼睛紧盯着他,"那么,我可以认为你已答应了吗?"
杰克低头看看菜单。"蟹肉饼看起来不错。"桑迪把烟吐向天花板,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我喜欢蟹肉饼,杰克,我他妈的喜欢极了。"
两个小时后,桑迪站在他庞大的办公套房角落里,盯着下面熙熙攘攘的大街。对讲电话里传来沉闷的电话会议声。
丹·柯克森走进门来,他的蝶形领结和衬衫非常挺括,很好地掩饰了这个慢跑者瘦弱的身躯。柯克森是公司中负责管理的合伙人,除了桑迪·洛德---现在可能还有杰克·格雷厄姆外,他对这里的每个人拥有绝对控制权。
洛德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柯克森坐下来,耐心地等着,直到电话会议结束。洛德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坐在自己椅子里,身体后仰,眼睛望着天花板,然后又点了支烟。柯克森是个极其注重健康的人,慌忙从桌子边往后退了退。
"有什么事吗?"洛德的眼光终于停在柯克森瘦弱、光滑的脸上。柯克森一直控制着一笔不到六十万美元的业务,这保证他在巴顿-肖-洛德公司拥有一个长期稳定的位置。但对洛德来说,那些数目小得不值一提,因此他毫不掩饰对公司中这位负责管理的合伙人的厌恶。
"午餐情况怎样?""你们可以去打垒球,我可没时间打他妈的垒球。""我们已听说了那些令人不安的谣言,还有阿尔维斯的事,听说鲍德温小姐来了个电话,他就被辞退了。"洛德把手在空中一挥,"那件事已经解决了。他爱我们,他会留下来的。我浪费了两个小时。""关于股份数目问题,桑迪,我们,我们都认为这样更好,有助于增加并尽量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如果你……""不错,我知道那些数目,柯克森,比你知道得更清楚。我清楚那些数目,明白了吗?现在,杰克那孩子不走了。运气好的话,十年内,他的客户量有望翻一番,那时我们都可以提前退休了。"洛德从桌子这边望着柯克森。在这位大个子的注视下,他显得越来越矮小。"你知道的,他很有魄力,或许比我的其他合伙人更有魄力。"柯克森皱起眉头。
"事实上,我还有些喜欢那孩子。"洛德起身走到窗前,看着一群学龄前儿童正拉着一根绳子穿过十层楼下面的马路。"那么,我可以给委员会一个肯定答复了?""只要你喜欢,你可以汇报任何该死的事情。但要记住一点:你们这些家伙不要再拿这些事来烦我,除非确确实实是重要的事情,明白了吗?"洛德再次看着柯克森,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窗口。沙利文还没打电话来,这不是好事。他能看出他的公司正在渐渐衰败,就像那些消失在拐角那边的瘦小身影,无影无踪。
"谢谢你,桑迪。""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