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穿着笔挺的衬衫,系着整齐的蝴蝶形领结,按照精确的间隔时间出现和消失。根据具体情况的需要,主顾们或者得到悉心的照料、服务和倾听,或者完全不受打扰。服务员小费的多少反映出主顾们对服务的满意程度。
菲尔莫尔饭店是桑迪·洛德最喜欢的午餐场所。他只简单地瞥了一眼菜单,不过,他那双敏锐的灰眼睛却在有条不紊地环顾着餐厅宽敞的空间,寻找潜在的业务,或者别的什么。他得体地在椅子中挪动着臃肿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把几根灰白的头发理整齐。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熟悉的面孔不断消失,有些已经死了,有些退休后到了南方。他的衬衫袖扣上印有花押字(由交织字母组成的图案---译者注),他弹掉一只袖扣上的一颗微小尘土,叹了口气。洛德当初组建这个公司时,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也许那时这个城市也是干净的。
他拨通移动电话,查看电话留言。沃尔特·沙利文没来过电话。如果和沙利文的交易成交,洛德便可以得到一个前东方集团国家(EasternBloc,指前苏联及其在中欧和东欧的同盟国---译者注)作为客户。
是他妈的一个国家!你可以向一个国家收取多少律师费?通常数目巨大。问题是那些前共产主义者没有钱,除非你收卢布、债券和戈比,以及眼下他们正在使用的任何东西。但所有这些都不值钱,只能用作手纸。
这种现状难不住洛德。那些前共产党国家有大量沙利文渴望得到的原材料,这就是洛德看在上帝的分上在那里呆了三个月的原因。不过,如果能和沙利文成交,这是值得的。
洛德已学会了怀疑每个人,但如果任何人都可能做成这笔交易,沃尔特·沙利文也会的。他插手过的每件事好像都产生了全球效应,分到合作者身上的利润都十分惊人,令人敬畏。这个老人虽已年近八旬,但一刻也没放慢过工作节奏。他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在汽车电影院看完一部电影之后,便与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结了婚。他此时正在巴巴多斯岛,同机带去了三位最高职务的政客,他们要谈一笔小生意,顺便可以享受一下西方的娱乐生活。沙利文会打电话来的。桑迪那个经过精挑细选的简短客户名单上又会增加一个名字了,但这是个多么大的客户啊。
洛德注意到,一位年轻女郎正信步走过餐厅。她身上的裙子短得令人头疼,鞋跟高得像是用脚尖在走路。
她朝他笑笑。他稍微抬了抬眼皮,以示回应。这是他最喜欢发的一个信号,因为它的意思模棱两可。她是十六大街一个大组织的国会联络员,但他关心的不是她的职业。她的床上功夫很棒,这才是他所关心的。
看到她,他想起了许多甜美的往事。他得尽快给她打电话。于是,他匆匆在电子笔记本上记下这一条。然后,他像房间里的大多数女士那样,把目光转向身材高大、棱角分明的杰克·格雷厄姆。杰克正大步跨进房间,径直向他走来。
洛德起身伸出手去,但杰克没有去握。"巴里·阿尔维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洛德木然地凝视着对方,然后坐下来。来了一位服务员,但洛德连忙挥手把他打发走。洛德看着杰克,杰克还站在那儿。
"你就不给人一个喘息的机会,是不是?一开口就怒气冲天。有时候,这是个好办法,但有时候却不是。""我不是开玩笑,桑迪,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巴里的办公室空了,他秘书看我的样子好像我亲自命人杀了他似的。我需要知道答案。"杰克的嗓门在提高,越来越多的人盯着他们看。
"不管你怎么想,我相信我们都可以用稍微文雅点的方式来讨论这个问题,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大吼大叫。你为何不坐下来,表现得更像这个城市中他妈的最好的律师公司的合伙人呢?"他们相互凝视了足足五秒钟后,杰克才慢慢地坐下来。
"喝点什么?""啤酒。"
服务员又来了,并记下了他们点的酒水,杰克要的是啤酒,桑迪要的是高度杜松子酒和汤力水。桑迪点上一支雷利牌香烟,漫不经心地看看窗外,然后又回头看着杰克。
"这么说,你知道巴里的事了。""我只知道他走了。我要你告诉我的是,他为什么离开。""没什么可说的,他是被辞退的,今天作出的决定。""为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巴里和我是同事。""但你们不是朋友。""我们还没有机会成为朋友。""你到底为什么要和巴里·阿尔维斯成为朋友呢?如果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是做合伙人的料,那这个人也可以算是,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他是位很棒的律师。""不,严格地说,他是位能力很强的律师,精通合伙交易事务和税收事务,还学过保健知识,但他从来没在律师业挣过一毛钱,而且永远不会,因此他不是一位"很棒的律师"。""该死,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是公司非常宝贵的财富,你需要人干那些该死的活儿。""我们约有二百名律师都非常适合干那些该死的活儿,但却只有十来个合伙人能物色到有影响力的客户。光靠奋斗是成不了合伙人的。好比有足够的士兵,却没有足够的指挥官。你认为巴里·阿尔维斯是财富,我们却认为他是个昂贵的负担,质价不符。他要价够高,得到的回报也很高。这可不是我们合伙人挣大钱的方式。因此,我们决定断绝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是在告诉我,你们没有得到鲍德温的一点点暗示?"听到这话,洛德脸上的确流露出真正惊讶的神色。他是一位善于在人面前耍弄手腕的律师---有着至少三十五年的经验,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撒谎专家。"鲍德温一家和巴里·阿尔维斯有什么关系?"杰克审视着那张胖胖的脸,足足看了一分钟之后,才慢慢地舒了口气。他环顾饭店四周,突然感觉自己很傻,很尴尬。所有这一切难道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但如果洛德在撒谎呢?他又扫视了一下那个人,可他面无表情。但他为什么要撒谎呢?杰克可以想出几个理由,可没有一个能说明问题。难道他错了?难道他在公司最有实权的合伙人面前出了个大洋相?
现在洛德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几乎有些让人感到安慰。"公司正在清理高层中的无用之人,辞退巴里·阿尔维斯就是这个工作的一部分。我们需要更多能干活儿,而且能招揽客户的律师。天哪,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就这么简单。巴里不是第一个被辞退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们这样做已经很长时间了,杰克,早在你来公司前就开始了。"洛德打住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杰克。"还有别的什么事情你没告诉我?我们很快就要成为合伙人了,你不可以瞒着合伙人。"洛德轻声笑起来,与他进行过秘密交易的客户很多。杰克差点上当,但他决意不上当。"我还不是合伙人,桑迪。""纯粹是手续而已。""事情要定下来后才能算数。"洛德很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动着身躯,又像挥舞魔棒一样挥动着香烟。这么说来,也许杰克认为是空穴来风的那些谣言是真的。洛德正是因为那些谣言才和这位年轻律师坐在这里。他们相互对视着。杰克嘴角挂着一丝笑容。他四百万的律师业务费是根极具诱惑力的胡萝卜。对桑迪·洛德来说尤其如此,又是一笔四十万的进账。并不是说他需要这笔钱,但他也不会拒绝这笔钱。他是个挥金如土的人,早已名声在外。况且律师没有退休的时候,他们会一直工作到倒下为止。最出色的律师会挣很多钱,但与总经理、摇滚明星和演员相比,他们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我们公司。""不错。""那么?""那么什么?"
桑迪的目光又在餐厅里游弋起来。他又看见一位女熟人。她穿着华贵的职业装。桑迪绝对相信,她里面肯定什么都没穿。他喝光剩下的兑了汤力水的杜松子酒,又看看杰克,越看越生气:这个愚蠢、幼稚的狗娘养的。
"你以前来过这地方吗?"
杰克摇摇头,看着厚厚的菜单,想在上面找汉堡包和炸薯条,但没找到。然后,菜单从他手里被抽走了。洛德俯身靠向他,喘着粗气,直冲杰克的脸。
"嗯,那你为什么不四下看看呢?"洛德举手招来那位服务员,要了一杯杜瓦酒和水。一分钟后,酒端了上来。杰克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而洛德的身体继续前倾,几乎横在精心雕刻的桌子上。
"我以前进过餐馆,桑迪,信不信由你。""但不是这一家,对吗?你看见那位身材娇小的女士了吗?"洛德那异常纤细的手指画向空中。杰克的目光落在那位国会联络员身上。"过去六个月里,我和那女人睡过五次觉。"杰克适时地把那个女人赞美了一番,说他印象深刻。洛德不禁一笑。
"现在你问问自己,那样一个尤物为什么会屈尊和我这个老胖子睡觉呢?"
"或许她觉得你可怜。"杰克笑着说道。
洛德没笑。"如果你真的那么想,那就太天真了,几乎等于无能。你真的以为这个城市里的女人比男人更纯洁吗?她们为什么应该纯洁?她们有乳房,穿裙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不会接受她们想要的东西,也不能说明她们有什么理由不那么做。
"你知道吗,孩子,是因为我能给她她想要的东西。我不是说在被窝里,她知道这一点,我也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我能打开只有少数男人可以打开的门。作为交换,就是让我操她。这纯粹是高度世故的聪明人参与的一种商业交易。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洛德重新坐回椅子上,又点上一支香烟,对着天花板吐烟圈。他弹弹嘴唇,暗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