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宇暗自谋划如何有效宣传自己的茶叶蛋生意之际,李宇心中担忧之事终于发生了。
正如李宇判断,李左车不是一个会轻易认栽的人。李左车虽然对自己的这个侄儿失望透顶,但是,他仍然在设法营救李武良。
知子莫如父,李左车虽则不是李武良的生身之父,但他是看着李武良长大之人,他对李武良的了解,虽不是父,却更胜父。李武良的斑斑劣迹,李左车其实早有耳闻,李左车也曾无数次告诫李武良,他甚至以轻易不为人言的深深埋藏心中多年的隐秘——光复李家昔日荣耀,来激励李武良。
是的,为了光复李家昔日荣耀!
想当初,自己的大父李牧,抵御匈奴,狙击强秦,生平未尝一败仗,与声名赫赫的白起、王翦、廉颇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被时人称作“战国四大名将”之一,受封赵国武安君。
那时,李家是多么的显赫荣耀!然则,可恨赵王迁听信郭开谗言,中了秦国的离间计,误将大父杀害——
李左车每每想及此处,总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他恨,恨郭开,恨赵王迁。但是,他更恨秦国,若非秦国离间,就不会有郭开离家赵王迁,自己的大父就不会被杀害,李家也就不会就此没落!
故而,对于李左车而言,欲光复李家昔日荣耀,就必须继承大父未竟之事业,扛过大父反秦之大旗。
这,是李左车心中深藏的隐秘,也是李左车坚定不移的既定目标。为了心中这个既定之目标,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去做任何事;为了心中这个既定之目标,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任何事。
即便秦国一统天下,成为了极其庞大的帝国,李左车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李左车坚信,蚁穴虽小,亦可溃千里之堤。只要自己努力,秦王朝这座大厦,迟早有一日会在自己面前轰然坍塌。所以,多少年来,他忍辱负重苦心经营,为得,就是等到秦王朝在他面前轰然坍塌的这一日。
李武良,是李家续李左车这代人之后唯一的嫡亲后辈。所以,李左车原本对李武良寄予了无比的厚望,希望李武良在知道了李家荣辱兴衰的大义后,能够振作起来,为了光复李家昔日荣耀,而替自己分担一二。
但是,李武良秉性不改,李左车纵然足智多谋,亦是徒呼奈何!到最后,李左车终于对李武良彻底失望了,他只要求李武良收收心性,好好做人,不要给自己添乱就行了。然而,令李左车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的是,自己对李武良的这个小小要求,李武良竟然都无法做到。
多少次,当李武良惹出事端后,李左车都想放手不管,让李武良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但每每念及李家后辈唯余李武良一人,又都长叹一声,令手下暗中替李武良善后。不料如此一来,李武良愈加猖狂大胆了,如今竟惹出了人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李左车在怒斥李武良之余,亦知此事非同一般,只好自己亲自出马,带着厚礼前去尉衙找县尉大人,希望能够从中周旋。然而,那个新上任的县尉胡清胡大人,在刚刚收下了自己的厚礼后,却又让自己将武良侄儿送去尉衙。
这回李左车真是愤怒了,不管那胡清是真的糊涂不开窍还是充傻装愣,他李左车何曾受过如此窝囊气?于是,他定下两策,一策雇佣民众前去尉衙告状,以拖垮尉府,并伺机激怒胡清,让胡清留下把柄。一策收买蒋彪,让蒋彪前去尉府冒认罪名,替李武良顶罪。
这两策,不仅李武良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就是连李左车自己也颇为得意。故而,当李武良的美妾慌慌张张跑来,哭着禀报说李武良被尉衙佐吏带走,李左车还真有些不信。后来,派人到尉衙一打听,这才知道自己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两策,竟然被一个叫李宇的小子一一识破,李武良这才被尉衙抓拿归案。
李府书房,陈设整肃简朴,地上没有毛毡,四周也没有任何纱帐窗幔之类的华贵用品。最显眼的是三大排书架,满置竹简与羊皮书,环绕了三面墙壁。正对中间书案的墙面上悬挂着一柄带鞘古朴长剑。这柄长剑,乃是李左车大父李牧随身之剑,曾跟随李牧征战多年。大父在遇害之前,亲手将这柄长剑交到李左车手中,语重心长道:“李家的希望就交到你手上了。”
“李宇?何许人也?”李府书房内,李左车端坐在书案之后,盯着自己心腹管家李贵,目光如刀。
李贵年约五旬,却已是须发灰白,笔挺精瘦,一眼瞧去,便知是个极其精明干练之人。“回禀家主,老奴查了。目下所知,这李宇从阳翟城而来,前日住进福临门客栈,见少公子带人刁难福临门客栈店家父女,心中不满,本欲替那店家出头,到尉衙状告少公子,后来不知怎地,却成了尉衙佐吏管事。”李贵躬身拱手,如实禀告。
“查过他的来头否?”李左车又问。
“老奴已派人前去阳翟城探查,估计日后便有回报。”李贵说罢,恭立在书案前,闭口不再言语。他跟随侍候李左车二十多年,深知李左车不喜下人多嘴多舌之秉性,亦知李左车向来多谋善断,颇为自负。所以,李左车不问,他就绝不多嘴,更不会轻易胡乱给主子出谋划策。
“先不管李宇是何来头,他能在短时间之内,识破我那二策,可见并非等闲之辈。”李左车低头沉思有顷,对李贵道:“备车!”
片刻之后,一辆两马驾拉的黑布篷车不紧不慢地驶出李府,驶上炎炎秋日里的街道,朝襄城县县令府辚辚而去。
李左车端坐在马车中,微闭双目,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半尺见方的精致的檀木盒子。檀木盒内,以细柔丝绸衬着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据说先是魏国一老农在某个深山之中无意得到,不知为何物,带至家中,于夜间见其有色光,大感恐惧,于是连夜将夜明珠丢至远野。后被他人拾得,拿到珠宝店以千金变卖,之后又几经辗转,最终以万金高价够得,落到了李左车手中。
李左车得到这颗夜明珠,欣喜万分,虽则花去万金,但李左车却不觉得贵,反而觉得是自己捡到宝了。
李家没落之后,李左车拜在了某珠宝商门下,学做珠宝生意。李左车学有所成,便自立门户,以贩卖珠宝为营生。凭着李左车的谋略智慧,数年间,李左车一跃而成为襄城县首屈一指的巨富。
当年,李左车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这颗夜明珠。以李左车精专的珠宝见识与过人的商业智慧,他只看了一眼这颗夜明珠,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件可与和氏璧媲美的至宝,价值连城。李左车的心扑扑直跳,但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才最终以万金够得。
想到此处,马车内的李左车轻抚着檀木盒,不禁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随之却有黯然长叹。这颗夜明珠得来何其不易!然而,今日,为了救那不成器的侄儿,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吁——”驾车的下人长啸一声,勒住跑马。马蹄“踏踏”声中,回头对马车之内的李左车恭声道:“老爷,县令府到了。”马车便稳稳地停在县令府衙门口。
李左车一声不吭地跳下马车,用袖袍卷裹着装有夜明珠的檀木盒,径自朝县令府衙走去。
片刻之后,李左车空手而回,对驾车下人道了一声:“回!”便钻进马车,双目一闭,再无言语。
李左车的马车刚刚驶离县令府衙,又一辆蓝蓬双驾马车从县令府衙驶出,“辚辚”地朝襄城县县尉府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