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要去的地方竟是大哥的家乡,这让我欢喜不已。我飞也似的地跑回“家”,从天桥下的角落里取出所有家当,筛选一番,小心地裹好那本书,再去最近的跳蚤市场买下一个提包,打包了行囊。
“没有身份证,不能坐火车,那就乘大巴。”这么想着,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的哥问我去哪儿,我兴奋地回答:“去西安!”的哥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搞什么啦?是要打飞机还是打火车?”我意识到自己太激动说错话,忙道:“去汽车站,谢谢啦!”的哥摇摇头,笑打方向盘。
抵达汽车站,我拿出一百元钞票给的哥,高兴道:“不用找了!”下车直奔售票厅,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急切地等待。终于排到售票窗口,售票员张嘴就要身份证,我哑口无言,只得默然离开。
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仅是指路多。既然不能乘汽车,那我就走过去!想想还是双脚靠谱,无论任何时候都能供我驱使,真得好好谢谢自己的一双脚。我买了一张中国地图,细细研究一番,制定出基本路线,便毅然踏上西行之路。
有太阳指引我的方向,这一路可谓加速度的欢畅之旅,比我预想的容易许多,也让我有太多的感谢要说。
去宣城的路上,顺路带我一程的孙哥,是一名长途货运司机。在旅馆门口遇到他时,我差点儿跟他撞个满怀,便向他问路。他斜睨我一眼,问我到底要去哪儿,为什么不乘车。我和盘托出。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载我这个三无人员一程。有这样的开始,我的西行速度直线飙升。太阳已经飞过去了,而我也离她不远了,还剩一千多公里。
经芜湖去合肥的路上,我开始沿路拦车,连遭四十九次拒绝,不禁有些心灰意懒。但孙哥的话不错,在确定安全后,总有人愿意释放他们的热情。
第五十次,一位开车回家的男人停车并向我打开车门。他看上去三十多岁,不到四十。他告诉我要回家陪老婆生孩子。老婆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也是他的初恋。他将迎来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言谈间,他脸上有藏不住的幸福,却也有藏不住的疲累。我想他大概太需要我这样一个陌生的倾听者。下车前,他告诉我他的前妻难产离去。我向他送上衷心的祝福和谢意,与他作别。
去信阳的路上,我辗转坐过一位大叔的农用车、一对夫妇贩卖水果的卡车、一个小伙子的摩托车,最后一辆是面包车。除司机外,车上坐着三个神情萎顿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三兄弟。三人沉默不语,眼睛都红红的,看样子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我不好问什么,沉默地坐着。下车后,我向司机致谢,无意间看到副驾驶上的骨灰盒,这才恍然大悟。
下一站南阳,我非常走运,搭上一辆军车。当爬上卡车斗,和几个兵哥一聊,他们的目的地也是西安,顿时令我喜出望外。不到十天赶完一半路程,我原已非常开心。忽然之间搭上直达西安的顺风车,我简直要飞起来了!真想大喊一声:“太阳,大哥,我来了!”
几个兵哥围在一起打扑克,谈笑风生间流露出铁血男儿战友情笃,令我这个旁观者不禁心生羡慕。早几年,我如果去参军会是怎样的人生?可我这个没有身份证的人,他们会要我吗?
崇山峻岭步步后退,我靠着车厢不知不觉睡去。醒来时,已是灯火之夜。兵哥告诉我,就快到他们的驻地临潼——西安的东大门,而剩下的路得我自己走。
九月的西安,夜里有些凉。我找了个背风的墙角凑合了一夜。天亮后,经过一番打听,我便搭上去西安市区的车。
那天中午,当我穿过青砖灰墙的长乐门,走在繁华的东大街,远远望着钟楼,对这个全新的城市,我心里并没有初来乍到的新鲜,而是隐隐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因为离太阳近了,或许还因为大哥,或许还有错觉。我总认为错觉并不一定是错的,而有一种虚幻的美丽,或许还藏着真。
太阳在哪里?大哥在哪里?太阳,我自然要去找的。而大哥,我暂时还不想找他,有他在心里就够了。
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太阳,我并不着急。一想到她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我心里就非常满足。太阳的存在好像我生命的灯塔,指引我的脚步。我坚信早一点,晚一点,终会找到她。
在与当地的拾荒者混了几天后,我已了解西安各个片区的特点,于是将目标锁定在高新区——白领聚集地。我想上班族集中的地方,或许更容易寻到太阳的身影。
徘徊于各大写字楼间,看白领们来去聚散,期待转眼或擦肩的一瞬,捕捉到我的太阳。时而看到相似的身影,我心里一紧,等再看时,却又不时。在日复一日的寻找中,我不禁想这样的守望何时才能有结果。
那天路过公交站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女人谈论租房子的事,我脑海里忽然灵光乍现:“既然在高新区等了半个月,丝毫没有进展,我为什么不换一种思路,去她可能住的地方找,那样岂不是比这人海茫茫好找一些。”
依太阳的家世,她应该会挑好地段住,那么城墙以内最有可能。于是,我来到书院门,在古街上转悠了几天。此时,我的钱也快花完了,便又开始捡瓶子,沿街晃悠,捡到德福巷里。
那个周日早上,我还在街角的墙根下做梦,迷迷糊糊听到一男一女在商量单车出游的事。我伸个懒腰,刚要揭开毛布坐起来,却蓦地呆住。一对男女正向我这边走来,我赶忙拉起毛布盖上脸,佯装睡着,却从毛布的破洞看清楚来人——那个女孩不是太阳却又是谁!
我真想站起来狂奔乱跳大喊大叫,感谢老天爷的照顾,让我这么快就见到她,却终究一动不动,躲在毛布后看她和他走过。他是左楠,我起初以为是太阳刚交往的男朋友,想自己该为她高兴才对,而向日葵只要看到太阳就已足够灿烂。我也为自己高兴,因为太阳,向日葵有了新“家”——德福巷,听说这是一条很有名的巷子,也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地方。
每天清晨,城市迎着朝阳醒来,我望着太阳微笑。看她美丽光鲜地走过,我的电量一整天都是满格的。每天傍晚,我从大街小巷载着收获归来,望着她从巷子口走来,即使在暴风骤雨的夜,我也能做世界上最美的梦。安静地看她青春飞扬的生活,仿佛看到我的另一种人生。我想,这样看她一辈子也是幸福的。
可是有一点令我不解,便是左楠——他是太阳的男朋友,却不常来找她;他不是太阳的男朋友,却只有他来找她。这样“冷淡”的交往,太阳似乎也很习惯。
很快,我看到月亮走进太阳的生活。那是国庆节假期的第一天上午,月亮和太阳从小区里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很是亲密的样子。与此同时,我在太阳脸上读到一抹不一样的神色,那似乎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又嫉妒又欣赏的不平衡。她们离去没多久,我也自顾去谋生。
当我在街边翻垃圾桶的时候,一抬头刚好看到太阳和月亮走来,我连忙转身,生怕太阳看到我。估摸她们走远后,回头望去,原来她们刚刚是去超市买菜。之前,我还纳闷太阳国庆节长假为何没回家,而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边。现在看到她有女朋友陪,我也为她高兴。
月亮第二天中午才离开太阳的住处。看来,她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亲密,想必彻夜卧谈,共枕而眠。
国庆节后,上班族又占领了马路。而我也渐渐发现,太阳似乎很少周末出来,只有在左楠找时,她才会出现在我的视野。而我周末的前半天一般也不外出,算是给自己放假吧。
不知是太阳喜欢单车,还是左楠喜欢。总而言之,左楠若是来找她,总是骑一辆黑色的山地车。太阳的山地车,亦如她的热情,是火红色的,连骑行服也是红色的。当他们骑车从我身旁经过时,我看到太阳脸上灿烂的笑容。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俩快点儿!”我循声望去,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骑行服,踩着白色的山地车,阳光俊朗,英气逼人,竟然真的是大哥!而他旁边的女孩,穿着一身蓝色的骑行服,踩着蓝色的山地车,就是太阳的女朋友月亮。一时间,我有些迷惑,没有上前跟大哥打招呼,只远远地看着他们四人骑车离去。
显然,太阳和大哥不仅认识,还是好朋友呢!究竟是地球太小?还是太阳的能量太强大?我努力消化这个事实。在一团迷雾中,我又因为太阳不管不顾地闯进潜龙之夜,那便是在他们四人单车出游归来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