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楠趴在太阳病床边睡了一夜。我和嫂嫂都不忍心去打扰他,因为他在睡梦里笑得很幸福。
清晨,我从沙发上醒来去厕所,左楠已经离去,太阳还在沉睡。再回到病房时,看到太阳双眼睁开,盯着天花板出神,我高兴道:“你醒了!”太阳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不禁担忧太阳的病情或许有新变化。
“向天,跟我回杭州吧?”太阳平静地说,视线仍停留在天花板上。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我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回答,关键不在回与不回,而是她让我跟她回。
当初,我是因为太阳,才毅然动身来到西安。现在,太阳要回杭州,还让我跟她一起,我心底自然乐意陪她,不管这陪伴有多卑微。但是,我想到大哥一直在帮我查身世,龙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还给了我全新的生活。若要离他们而去,岂止于舍不得。对了,还有左楠,他昨天还说要向太阳求婚。
“左楠昨天来看你,刚刚离开。”我说。
“我知道。”太阳依然很平静。
“那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我疑道。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离开了。”太阳转头看我,“你跟我回杭州吧。如果你不想去我爸爸的公司上班,我朋友也有做酒吧的,你还可以去酒吧上班。”
“噢,我不介意工作的事……我是在想……你不告诉左楠吗?不跟他们道个别吗?”我问。太阳的视线又回到天花板。
“既然已经决定离去,不如走得彻底一些。”太阳说,眼中没有丝毫留恋之情,也许昨天的眼泪就是在向左楠道别。
嫂嫂回来看到太阳醒了,高兴道:“小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嫂子,我们回家。”太阳声音轻柔,却丝毫不掩已决的心意。
“好,只要你的身体情况允许,我们就回家。”嫂嫂喜道。
“向天是因为我才受重伤住院的。我想带他一起回去,好好调养,让他彻底康复起来。”太阳有些歉然。我刚要说这不全是她的原因,让她不要感到抱歉,就听嫂嫂赞同道:“他是你的恩人,也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就依你说的。”
在此之前,对于太阳的邀请,我还抱有一丝特别的幻想。在此之后,对于太阳的善良,想要推辞,我却没说出口,心里的天平已经不知不觉地失衡了,因为太阳占据了天平一端。
嫂嫂忙着找医生给太阳做全面检查,并联系太阳哥哥安排回家的事。
这日下午,我陪太阳回到病房,看她躺好。有人敲门,太阳赶紧闭上眼睛。我回头瞧去,原来是龙哥。他来看我,找到太阳病房。
“龙哥!”我喜道。
“嗯,你的腿怎么样了?”龙哥关切地问,低头瞧我的腿。
“挺好的,锻炼锻炼,很快就恢复了。”我笑道。
“吴小姐还没醒?”龙哥瞧向太阳。我瞧太阳安静地躺着,不打算睁开眼睛的样子,于是对龙哥说:“我们出去说话吧。”
走廊一角,我郑重地告诉龙哥:“我要离开西安了。”龙哥一怔,接着问道:“是因为她吗?”我点点头,说:“我要陪她回家,看着她好起来。”
“她不是爱着别人吗?”龙哥不解地看着我。
“那是她的自由。”沉思片刻,我又说:“我能为她做的太少,只剩下陪伴了。既然她需要我,我当然义不容辞。”
“你会再回来,是吧?”龙哥眼中满是期待。对此,我有些为难,迟疑良久,才说:“龙哥,你当初不是问我从哪儿流过来的吗?我回答你是从杭州流过来的。现在,我要流回杭州,以后会流向哪儿,我……”
“好吧,我明白了。但是请你记住,在西安,你还有个大哥,就是我杜龙。”龙哥冷静地说完,默然地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追了上去,“龙哥!”
龙哥转身站定,等我走近。
“龙哥,你救过我的命,又给过我全新的生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我字字发自肺腑。
“哈哈,说得这么肉麻。”龙哥笑笑,“还有什么事儿没?我可没时间听你说什么一辈子的话。”我低头想想左楠、太阳、大哥三人的纠葛,太阳似乎不愿他们知道她的离去,抬头道:“龙哥,如果有人来找我,不要告诉他们我去哪儿。”
龙哥有点儿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我心里忽然一酸,扑上去抱住龙哥。
“哎,人都看着我们呢,咱能不这么矫情么?”龙哥在我耳边说。
“哈哈哈……我才不管别人呢!”我放开了龙哥,“如果我再回西安,潜龙之夜就是我家。龙哥你不要我,我也赖着你了。”
“哈哈哈,我等你。”龙哥微笑,“还有什么要说的?如果没了,我可真走了。”
“没了,如果有,也留着以后说吧。”我嘿笑,看着龙哥迈开沉着的步子离去。
人生第一次,我体会到离别的伤感,原来这样让人难受又温暖。
两天后一个明朗的清晨,我随太阳和嫂嫂乘车前往飞机场。太阳哥哥为我们安排了包机旅程。飞机离开地面的一刻,不知是否因大地越来越远的缘故,我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旅程会带我去哪儿呢?
太阳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嫂嫂睡着了,她这几天也的确累着了。我在轰鸣声中,体验第一次飞翔的感觉。机窗外云海茫茫,像我的人生一样飘渺多变,寻不到踪迹。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在杭州着陆。机场出口,太阳哥哥已在等候,一瞧见我们就跑上前来拿行李,关切地问长问短,说父亲很快就回家,母亲在家准备太阳最爱吃的菜。太阳哥哥看到我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去往太阳家的路上,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心底一股暖流涌动,或悲,或喜,或苦,或甜,无论怎样的过去,再次面对时,都有了记忆的温度。汽车渐渐驶近别墅区,往昔与太阳初遇的种种历历在目,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嘴角却不由得翘起。我曾站在这里,望着一座座漂亮的家,想自己的家。现在,因为太阳,我走进这些美丽的家。
跨入太阳家东方古典风格的客厅,我这个外来客拘束起来。太阳爸爸似乎等得有些焦灼,看到虚弱的太阳,心疼道:“小忆,你可回来了,究竟伤到哪儿了?你们瞒得我们好苦。”太阳娇声喊爸爸,扑进父亲怀里,撒娇道:“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小忆!”太阳妈妈走进客厅,“你可回来了!”顿时,母女又抱作一团,太阳像个小孩子似的又哭又笑。
“这位是?”太阳爸爸问起我来。
“他是向天,我的好朋友。”太阳抹泪笑道,“他额角纹身遮的疤、腿上的伤,还有身上的伤,都是因为保护你们女儿受的磨难。”我纳闷儿起来,我从未将额角受伤的事告诉太阳,她是怎么知道的?还是她有意这么说?
“向天?”太阳爸爸似乎想起什么,但没有说,转念慈笑道:“我虽然不清楚小忆在西安有什么复杂的遭遇,但是非常感谢你,孩子,谢谢你为我女儿所做的一切。”
“叔叔,小忆言重了,不完全是她说的那样,而且她帮我在先,您还给了我工作机会,那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坦诚道。
“你是小忆的流浪者朋友?”太阳妈妈惊讶道。太阳哥哥、嫂嫂这才恍然大悟。
“嗯,是的。”我答。
“这就是咱们家的缘分了!好了,你们准备准备,该吃饭了。”太阳爸爸张罗道。
餐桌上,太阳妈妈不停地夹菜到太阳碗里,又招呼我不要拘束。太阳嫂嫂时而夹菜给我,微笑地瞧瞧我,又看看太阳。我闷头吃饭。
“向天,你为什么流浪呢?”太阳爸爸问。
“我三岁左右被人贩子拐到黄山脚下,在他们家生活了几年,被他打得厉害,十几岁时逃走,之后就开始流浪。”我如实相告。
“原来是个苦命孩子。”太阳妈妈同情道。太阳和哥哥、嫂嫂都有些惊讶。
“你家是哪儿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太阳爸爸又问。
“嗯,几乎没印象了。”我无奈笑笑。太阳爸爸看一眼太阳妈妈,追问道:“自己有什么打算?”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思量片刻,回道:“我在西安的时候自学酒吧经营管理,以后想在这方面有所发展。”太阳爸爸微笑地点点头,说:“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就好。”
“爸——你不做老师已经很多年了,还这么喜欢教训人。”太阳撒娇道。
“小忆,爸爸跟向天聊聊,也是为他好。”太阳妈妈嗔道。
“是啊,听叔叔一席话,我受益匪浅。”我笑道。太阳爸爸满意地点点头,说:“难得,你这么好学。”太阳哥哥、嫂嫂彼此对望一眼,颇有意味地看看我,继续吃饭。
饭后,太阳妈妈让保姆带我去客房休息。太阳爸爸、哥哥、嫂嫂去公司。太阳和妈妈回房间休息。
关上房门,我踱到窗前,俯瞰楼下漂亮的花园,想起刚才饭桌上的谈话,想自己以后的生活。以前,我从没想过这些,每一天为了能填饱肚子而漫无目的地流浪在街头。太阳走进我的生命以后,我被急速运转的命运之轮推动向前,一直走到这里,以后又会走向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