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清点库房的货品,小兰跑来叫我:“小天,龙哥让你过去一下。”我放下手上的活,来卡座找龙哥,见虎哥也在,而且他和几个跟班都变了模样,一个个鼻青脸肿,伤得不轻。小兰拿了跌打酒,一面赔笑,一面给虎哥擦抹。虎哥脸色平静,任由小兰给她轻轻揉捏。
“小天,去把吧台上那个姑娘撵出去,虎哥不想看见她。”龙哥吩咐道。我朝吧台瞧去,猛然一惊,那不是太阳,却又是谁?她旁边的女孩,我也见过,而且知道她和太阳的关系很好。当我一步一步走向吧台时,心里却在琢磨怎样才能确保太阳认不出我来。
“对不起,请你们出去!”但愿我带有吴侬软语腔调的普通话能掩饰过去。
“凭什么?我花钱喝酒,你凭什么赶我们走啊?”太阳很是不愤。
我面带微笑,又重复一变。她旁边女孩,姑且称她为月亮吧——月亮转头看向我,视线忽然越过我的肩膀,向我身后瞧去,眉头微蹙,继而放下酒杯,站起来对太阳说:“小忆,我们走吧!这条街上又不是他们一家酒吧,我们去别家。”
“我还偏不走了,凭什么赶我走啊?”太阳执意不肯走。我期待地看向月亮,而她似乎明白我的心意,拉了太阳说:“走吧,小忆,我还想看你给我画的像呢。”太阳撅嘴不悦地跳下吧椅,就要跟月亮离去,忽然又转过身来,努力思索地瞧着我,说:“我看你有些眼熟?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在这里工作,你之前也来喝过酒吧?”我继续用吴侬软语腔调回答。
“哦……”太阳还在想。月亮已经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望着太阳和月亮走出潜龙之夜,我转身,发现虎哥他们一伙人齐刷刷地看着我。回到龙哥身旁,我说:“龙哥,没什么别的事儿,我去忙了。”龙哥刚抬起手,就听虎哥说:“慢着!这小子怎么说?”
“你虎哥看上的姑娘就是不碰,也轮不到别人碰。我也让他当着你的面赶走那个姑娘。虎哥还有什么不满意?”龙哥笑问。
“哼,他不长眼睛怎么说?”虎哥眼中透着怒火。小兰擦跌打酒的动作也慢了。
“你的人上回也教训过他了,脸上还留着疤呢。”龙哥微笑。
“是他该打,谁让他不知天高地厚!”虎哥一个小弟说。龙哥顿了一顿,平静地问:“那虎哥想怎样?”
“好说,怎么也要照顾龙哥面子。”虎哥嘿笑一声站起来,抬起右脚踩在沙发扶手上,“这不为难他吧?”
龙哥脸色依旧,手上却暗暗运劲儿。我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虎哥,希望今天之后,我们之间的事可以了了。”我立马趴在地上,从虎哥的胯下钻过去。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我这又算得了什么。等我站起来时,虎哥什么话也没说,便带着自己兄弟走了。龙哥上前拍拍我的肩,微微一笑,也没说话。
这件事之后,虎哥偶尔也会来潜龙之夜喝酒,但比往日安静许多。听小兰说,虎哥本来就是有意找茬,要在酒吧里生事,而我的事不过是他的借口。几次三番后,虎哥一瞧实在挑不起什么事儿,也就作罢了。至于虎哥被打,那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至今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
新到了一批洋酒,我和龙哥两人将货一箱箱搬进库房。本来这些活,我一个人干就行了,可龙哥坚持要跟我一起干,还一脸凝重。将新货码好后,龙哥又将库房盘查了一遍。我们两人一直忙到夜里十二点。
清早,我忽然惊醒,抓起凳子上的闹钟一瞧,都快八点十分了,于是立马爬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冲。小兰正在打扫卫生,瞧我火急火燎往外奔,笑嘻嘻道:“又去看你心上人啊!”
我闷头跑向街角,差一点就冲到太阳面前,还好反应快及时刹住脚闪身在角落里,得以安静地注视太阳走过。今天她穿了一件火红的长款风衣,像一枝盛放的玫瑰,散发傲人的热情和魅力。她从五米外走过,我从角落里转出来,目送她远去。忽然,她停住脚,我赶忙闪回,又悄悄探头看去,瞧她拉上皮包拉链走了。好险,幸好没被发现。
晚上,我坐在库房看书。小兰过来给吧台拿酒,说:“小天,我觉得你很神奇。”我笑笑,说:“有吗?”小兰点点头,说:“我很敬佩龙哥,觉得他很神奇,现在发现你也那么神奇。难怪你们两个碰到一起呢!”我好奇道:“龙哥怎么神奇呢?”小兰拿了酒,说:“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哦,对了,你的心上人又来喝酒,就在吧台哪儿坐着。”我忙道:“龙哥让我去撵她走吗?”小兰撅着嘴巴,摇摇头走了。
我安排好工作的事,走进热闹的人群。远远望去,太阳似乎心情不好,正在一个人喝闷酒。大概龙哥交代过,上前跟她搭讪的人,都被吧台的周周给打发了。太阳不时瞥瞥四周,好像也有点儿不解。
“你不去陪她喝一杯?”龙哥突然在我身旁说。
“看看她就好,我去忙了,龙哥。”我转身要走。龙哥一把拦住我,说:“你打算看一辈子吗?去,今晚给你放假,去陪陪她。”龙哥在背后推我一把。
我小心地走向太阳,心里却在打鼓,真要让她知道我是向天吗?我走进吧台,给周周打下手。周周冲我挤眉弄眼,示意我去跟太阳打招呼。
“再来一杯!”太阳冲周周要酒。周周调好酒没有给太阳,而是放在我面前。我端了酒,放到太阳面前,用吴侬软语腔说:“请慢用。”
“夏夏侬!”太阳回道。我一怔,太阳轻晃酒杯,狡黠地笑着打量我。
“糟了,难道她认出我了?就算一时没认出来,再看下去也认得出了。”我心里一慌,刚要转身,就听太阳说:“今天早上,我在街角见过你。”听她这么说,我提起的心从嗓子稍稍回落一些。
“刚巧路过。”我回道。周周在我耳边说:“你小子怎么一见这姑娘就改口音?”我笑笑不语。周周喃喃道:“原来泡妞还用得上方言啊!”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她喝着酒,仍在打量我。
“是吗?那还真是巧呢。”我心里又开始打鼓。
“是啊,你能摘掉眼镜吗?”太阳笑问。我惊讶地看她,还没等反应过来,她突然一伸手,拿掉我的眼镜,惊道:“向天!真的是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和兄弟过来的,来这边工作。”我笑着拍拍周周的肩。周周也很配合地说:“嗯,小天跟我过来的。”
“哇哦!向天,你的生活总是那么新奇多变!”太阳不可思议地赞道。
“嘿嘿,生活嘛,总是充满变数。”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追着你的脚步来的,而我也不会让你知道。
“咦,不对,那你干嘛躲着我?还故意用口音隐藏自己呢?还有那天你竟然赶我走!”太阳撅嘴,疑惑地看我。
“你也看到了,我不小心摔伤,脸上还留下几道疤痕,我怕吓到你嘛。那天赶你走,是因为酒吧里来了几个混混,我担心你的安全。”我指指眼皮,又撩起刘海给太阳看。她将信将疑地把眼镜递来,说:“开玩笑,怎么会吓到我呢!”
我接过眼镜戴上,微笑道:“你还想喝点儿什么?我请客。”太阳一喜,跳下吧椅,说:“今天喝了不少,留着改天吧。我们这也算他乡遇故交,不如一起出去走走吧。”我转身出吧台,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抬眼正好看到不远处龙哥在对我微笑。
与太阳并肩漫步街头,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一转眼,太阳的一颦一笑在我面前清晰可触,只见她忽然叹了口气,眉宇间凝出郁郁不快的神情。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我轻声问。
“嗯。”她神情低落地扁扁嘴,“其实我来西安是为了一个人。”我没有再问。那天在街头,不经意间听到她和朋友的谈话,就可以猜到她在为感情烦恼。上天创造女人,似乎就是为感情而生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与他相遇。那是我走进大学的第一天。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他,风姿翩翩,明朗帅气,眉目间流露出的涵养与气度,令他那样与众不同,好像从雪域高原走来,神俊非凡。当看到他女朋友走来时,我心里竟是那样的失落。”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女朋友竟然是我的大学同学和室友。他们从小认识,青梅竹马。可也正因为这样,才让我切切实实地喜欢他,迷恋他。从他女朋友那里,我一点一点的认识他,了解他。也是从他女朋友那里,我才知道他真得是一个值得我用尽全力去爱的人。”
“在来西安找他前,我只见过他四次,但对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变,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深刻。我默默地爱了他六年,用六年时间终于走到他面前,可还是差了一点点。在我刚到西安找他时,他正好开始与一个女孩交往。”讲到这里,太阳为自己唏嘘不已。
“那这六年中,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我不解地问。
“最开始,他有女朋友啊,我不可能找她。他身份特别,行动不是那么自由的,我也不好找他。后来,他失恋了,家里又有变故,一直很消沉,一心沉浸在学业中,而我自己也有学业要完成。”太阳扁扁嘴,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就事论事。
她呼一口气,为自己鼓劲儿,说:“现在终于等到天时地利,我不会轻易放弃的。他可是我追逐了六年的梦想,我怎么能轻易放弃最美的六年光阴!”
听太阳讲她的爱情与梦想,我很好奇那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能让这样一个富家女痴心不改地等了六年。除此之外,我除了祝福,还是祝福。
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太阳住所楼下。太阳对我说:“向天,很高兴又遇到你,有空来找我玩哦!”我点点头,微笑说:“加油哦!相信你可以通过努力实现梦想。”虽然尚未经历过****纠葛,但我从心底希望太阳能得其所愿,能够快乐。
太阳揭下我的面具后,我依然早起去街口看她,不过我换上了光明正大的伪装——晨跑。每天她走过街角时,我刚好跑步经过,向她道一声“早上好”。她回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便电力满格一整天。
渐渐地,我发现太阳的笑容不再那么灿烂,她眼里的忧色越来越多。我想她的追梦之旅不那么顺畅。而我从千里之外毅然追随她的光芒一路西来,皆因大半年前一次不经意的命运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