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我们围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包饺子。薇薇大概是下午睡饱了,精神头十足地跟我们捣蛋,不是往我们脸上抹面粉,就是把包好的饺子捏得惨不能煮。直到十点多,薇薇才被奶奶哄着回房睡觉。
我们又来到阳台上,看满城烟火此起彼伏地在天幕上绽放。
“自打记事起,这是我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我贪婪地闻空气中的炮仗味。
“傻小子,以后还会更快乐的!”龙哥笑道,“诶,你和那个姑娘怎样了?”
“人家姑娘有男朋友,他呀,只能干看。”小兰说。
“别灰心,好姑娘多着呢!”龙哥拍拍我的肩,像兄长似的安慰我。
“可是死心眼儿的人,看不到别的姑娘呀!”小兰俏皮道。
“我去睡了。你俩也早点儿休息。”龙哥转身回房。
“你刚才话里有话啊。”我笑看小兰。
“哼,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小兰别过脸,“不早了,我也休息了!”
小兰回房后,我望着天幕,在心里向远方的父母问一声好,遂回房休息。
龙哥家里地暖非常热。半夜,我热得喉咙干,爬起来去找水。窗外仍隐隐有鞭炮声传来。我刚拉开房门,忙又关上,却怕发出声音,没关严实。透过门缝,我看到小兰披着毛毯蹑手蹑脚地走到龙哥房间门口,轻轻转了把手,打开门溜进去。过了一会儿,龙哥房里传来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
“小兰……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不在乎公平不公平,我只要你能开心……”
龙哥把房间门大开,说:“快去睡吧!”小兰夺过门,又轻轻掩上。
“龙哥……”小兰一声声呼唤龙哥的名字。龙哥低吼了一声,房门关上,再没了两人的谈话声。我渴得受不了,在确认龙哥房门关好后去厨房找水,饱饱地喝了一大杯,再蹑手蹑脚回房间。路过龙哥房门口时,隐约听到门后龙哥的喘息声和小兰的笑声,便快步回自己房间。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想起和太阳之间的点点滴滴,在回忆中笑着闭上眼睛。
差一点,就差一点,太阳就会吻到我。为什么我长这么高?为什么我不能动?不然我低下头,或者矮下身,太阳就能吻到我。可只有太阳的吻才能让我动起来,所以,我终究不——能——动!我憋着劲儿,努力使自己动,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动了!我猛然惊醒,太阳却不见了。
天光大亮,我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一看,内裤果然湿了。若放在流浪的日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忍一忍找个地方换了就行。可此刻在龙哥家,我换没得换,竟不好意思起来。
龙哥敲门叫我吃早餐。我忙跳下床,把门拉开一条缝,两眼巴巴地望着龙哥,为难地说不出话来。龙哥不解地看着我,眼神示意我有话就说。瞧我半天没说一个字,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他干脆推门进来。
“怎么啦?”龙哥问,看我双手护着下面,一把分开我的胳膊,愣了一瞬,竟哈哈大笑起来。我尴尬地咧咧嘴。龙哥转身出去,过一会儿又回来,扔给我两条内裤,说:“换上吧,哈哈……你小子,就被这事儿给吓住了?”
“没……没,就是不好意思。”我赶紧换内裤,穿衣服,一抬眼瞥见龙哥腰上的纹身图案,好奇道:“龙哥,你背上纹的什么?”龙哥干脆把衣服脱了给我看,原来是一条翼龙,龙身上翅膀间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我叹道:“真漂亮!”
“要不给你也纹一个?”龙哥笑笑。
“我不知道纹什么。”我拿起床头柜的眼镜戴上。龙哥仔细地瞧瞧我,说:“干脆别戴眼镜了,直接在疤痕上纹个图案,岂不一举两得?”我被龙哥说得兴起,笑问:“那纹什么图案好呢?”
“我让哥们儿来家里给你设计设计。”龙哥说,“快去洗脸吃饺子。”
中午,龙哥的纹身师朋友来了。龙哥与他互道新年好,介绍我说:“兄弟向天,额角上有疤,你给看看纹个什么好。”纹身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本图册给我看,说让我看看喜欢什么风格,再进一步给我设计。我翻开图册一张一张看,翻到太阳图案时,说:“纹个太阳吧,金黄色的,简单大方的就好。”
当纹身针在额角密密行走时,那种隐隐的疼,让我想到太阳执着纠结的爱情。对我来说,能看到她,偶尔陪她,听她讲心事,已经足够。这个年过得很温暖,但我仍希望快点儿过去,就能早点儿见到太阳。
在对太阳的想念中,我的太阳纹身完成了。这是一颗风格花纹的太阳,太阳主体遮住了额角的疤痕,太阳光线遮住了眼角的疤。金黄色的图案落在略黑的皮肤上,还是蛮亮眼的,但也不会过于突兀。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也算送自己的新年礼物。龙哥和小兰也连连称赞。
大年初三,我和小兰回酒吧上班,周周、小冰他们该来的也来了。一年到头难得的假期,酒吧里叙旧的氛围更浓一些。流浪的时候,我过年也喜欢去热闹的地方挤一挤。如今,身处热闹场,我却在心里默默地掰指头数时间,还有四天,太阳就回来了。而大哥,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初七早上,我换了一身衣服,抹点儿发膜,捯饬一番才出来。再次来到街角,我站在曾经睡过的地方,守望太阳的归来。这里不仅避风,视角也好,我能清楚看到从粉巷走过来去太阳小区的人。默然伫立的我,好像在欣赏一出舞台剧,满心期待我喜爱的女主角上场。
我并不知道太阳何时归来,正如不知道她何日回家一样,只是按照法定假日认为她今天回来。在这里纯粹地等待,是我仰望她的方式。
天上的太阳换了方位,小区门口保安吃上老婆送来的午餐。一辆出租冲到小区门口酷酷地甩尾停下,车门打开,一位戴墨镜的红风衣女郎走下来。后备箱门砰地打开,女郎取下行李箱,把墨镜推到额上,优雅地拉起行李箱转身走进小区。我的女主角完成了她短暂却惊艳的演出,而我也该散场离去了。
在迎接太阳归来后,我的心情畅快极了,趁着还没开吧,便沿街随意溜达。
“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对不起。”街上行人间不时传来这两句话,我也不由得转头望去。看到一辆黄色双人自行车尾挂着两只心形大红气球,沿街缓行而来,一只上面写“对不起”,一只上面写“我爱你”。男孩在前面,女孩在后面,两人头上带着一模一样的熊猫头棉帽。
别人的浪漫看上去总是很浪漫,路人纷纷侧目,大家都被这对情侣吸引,不时有人重复念那六个字。我笑笑,回头继续前行,忽然想起什么,猛然又转头看去,街对面车上的熊猫情侣不是大哥和月亮,又能是谁!看到他们快乐的样子,我也被感染得弯起嘴角,但又不能不想起太阳。如果太阳晚回来一会儿,或许碰巧能从车窗里看到这一幕,但她偏偏早了一点儿,这是幸还是不幸呢?
夜幕刚刚落下,我走进吧台,跟周大师学艺。
“来杯蓝色茉莉。”一位客人指节敲了敲吧台。我抬头看去,又惊又喜,刚要叫出“大哥”来,忙又止住,说:“你来了!”
“新年好呀!本想找你去我家过年,被安排出差了。你过得好吗?”大哥对我说话,却并不看我,而是扫视酒吧里的客人。
“新年好!我过得挺好的,去了龙哥家过年。”我笑道。
“你小子过个年又变样了,纹了纹身,这是准备上道了?”大哥笑说,看得出他对我的样子也很喜欢。
“嗨,不也是为了遮疤痕嘛。”我把调好的酒递给他。大哥微笑着,慢慢的喝,继续观察寻欢作乐的人群。此刻的他,跟那个骑车顶熊猫哄女朋友的大男孩完全两样。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闪烁的灯光下,深邃悠远,机警笃定,流露出超越年龄的从容与智慧。大哥喝完一杯酒,说:“过来看看你,你挺好就行,我先走了。”
我目送大哥到门口,瞧他被一位进来的女子撞上。大哥让了一下,继续往出走,却被那女子叫住。大哥回头认出那女子,但只沉默地看着她。我也看清那女子,竟然是太阳。她跟大哥说了几句话。大哥嘴唇动了动,摇了摇头,离开了。
太阳冲大哥撅嘴跺脚,遂不悦地朝吧台走来。
“酒!”太阳悻悻地说。我为她调了一杯红粉佳人。太阳接过酒,说:“谢谢。向天,你又变了,很有性格呢。”我笑答:“你也变了呢。”太阳抿嘴浅笑,故意问:“我哪里变了呢?”我也学周周逗女熟客的样子,认真且幽默地说:“变漂亮了!”
“哈哈,向天,你不仅外边变了,里边也变了。”太阳敛了笑意,支起脑袋,盯着酒杯发呆。
“新年好呀!”借着酒吧的喧嚣,我大声问候,有意把太阳从呆愣的情绪中唤醒。
“新年好!”太阳扁嘴笑了,大概也觉得大过节的,不该不开心,情绪一下子好多了。
“年过得很好吧?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了?”我又问。
“挺好的!你过得好吗?”太阳倾身问我。
“我也挺好的,去老板家过年了。”我回道。
太阳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跟她到舞池。我虽然不会跳舞,但还是听从了她的召唤。
新年伊始,真是一个快乐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