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时咝咝作响,似乎春天已经提前来临。
那样的事件持续三次之后,周小妹认为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但这个上午,马林喊住了在门边换鞋的她。你又去见她吗。这个在周小妹听来充满复杂意味的话使她愣了一下,并重新把脚塞进棉拖鞋里,转过身来不安地看着他,想了想才说,不是。她的语气里有一种连自己都不易觉察的笑意,这种渐成习惯的东西让她镇定不少。
你们现在还很少说到我?
说过,但很少。她一直不愿多说你,不知为什么。我一旦说你她就缄口不言,或者粗鲁地打断我。她的暴躁与难受不是装出来的。记得她说一讲你她就会像食物过敏一样全身起红色的斑点。还有一次她心情比较舒畅的时候,她说都几年了,她不会再了解你了,这样说也无趣,人是会变的。
才一年。
我没具体问她。
她病怎样。
我感觉不好。虽然她每次见面都不停地跟我说她觉得自己好多了,并征询我的看法。我当然附和她。但她头发掉的很快,也许是化疗的缘故。有一次她还当我面流了鼻血,怎么也止不住。而且,她随身不带镜子,一个漂亮的女人这样做就似乎可以说明她已经没有自信了。
马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周小妹刚才的话似乎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像一个快要腐朽的木雕。半天,他才从佝偻的状态中挺起身来,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也是这样一个上午。阳光就这样照进来。我坐在这里,看着她换上鞋。她动作很慢,边跟我说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一切都毫无征兆,她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没说过。
事后我想了很久,都找不到她离家出走的理由。那时我们结婚才一年。这是我父亲的房子,我开了一个公司,搞市政工程的。生活很好,也很简单。甚至可以说一切如她所愿。我已经付了新房子的首期,那个堪称豪华。
这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确实很好。其实我觉得这里就不错了。
我们刚相爱时她也这样讲,她曾经说只要跟我在一起住帐篷或者露宿街头她都愿意,这倒不是说她后来想法改变了。那些天里,我把我们仅有的几次吵架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很可笑是不是,我们也会为日常小事吵架,真的都是些琐碎的事情,但依然找不出理由来。后来,我终于发现了。
马林的脸放出一种异样的光来。房子是很老了,上午室内都昏昧不清。在这种光线里,周小妹看不清马林的脸,只看见那冷色的光晕笼罩着他,仿佛特地涂了一层蜡。
也许那并不是可靠的理由,但当时发现时我还是欣喜若狂了一阵子。她结婚之后就偶尔表现出失望,不是因为事业或体贴什么的。比如她喜欢在我们聊得很开心的时候突然停下来让我猜她正在想什么东西,很多时候我都猜不到。还有她许个愿就一定会问我她许的是什么,我自然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有认真去猜,她公布的答案都是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的东西,比如孩子什么的。她也喜欢去城隍庙烧香,或者在街头那些骗人的算命先生那里卜卦,她会为这次卜是男孩下次却卜得女孩而唏嘘不已,有时还默默流泪。而我对这个很反感。
迷信不是一个好习惯,女人尤其不能迷信。
我倒不是批判她迷信。后来那几天里我想明白了,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她考验我。她曾经说就是因为我猜不出她的想法,她才愿意去算命,把孩子爱情生活未来一切交给天意好了。我当时认为她这个理由很荒唐。她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再相爱的人,也无法彼此相知,更不用说能够真正温慰对方了。她说,人都是孤独的。我当时还表示承认,并赌气说,让她去找能温慰她的男人好了。有了爱情,仍然不能消除她的孤独感,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想了那么长时间才发现这点,并且发现了还是一筹莫展。
这不是你的错,人心毕竟隔肚皮,再亲密的人也难免这样。关键是自己能容忍一些东西,并信任对方罢了。
你说的很对。
周小妹向马林坐近了些。马林紧皱的眉头像错综复杂的根须,周小妹觉得他平静的表情之下掩藏着更多的东西。
她以前做什么的。
我对认识之前的她一无所知。坦白说,我并不想知道,但她不是。马林这时用一个摆手的姿势想结束所有的谈话。
是的。她说她后来去了南方,但在每个城市都呆不上两个月。周小妹最后说。
没错,她说过她喜欢换城市,新鲜城市能把她关注内心的目光分解到风情迥异的大街小巷里去。不过,这次离家出走不到十天她就回来了,那天阳光依然明媚,是真正的春天了。马林的脸上又泛上一圈诡秘的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