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题曰:过往一人不堪琢磨,现今两心何言顾及。
期中考试过后,就意味着方辰初二的上学期过了一大半。时至十一月末,天气已由秋爽转为寒燥,在亡银镇这样一个落后的地方,有一所名为“臭渠初级中学”的公办学校,这里一如既往地迎来一个格外喧嚣的清晨。清晨的喧嚣之所以是格外的,只缘于这所初中有一位朴素的教员向其英明的校长提出了一个高明的建议,从此以后学校的清晨便不能够安宁,而这位朴素的教员就是方辰的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认为学生身体素质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着实为其中考体育成绩担忧,遂向校长建议,让学生们在晨读之后,先于邻校的臭渠路上排着长队跑个千来米再做早操,如此日复一日,学生的身体素质自然就会得到提高,以而学生的体育成绩就要好很多。校长一听这办法能提高学生中考成绩,在他那一张无常肥脸上,猝然挤出了不亦乐乎的一笑。
学生们一顿晨练之后,休息十来分钟便上早自习,在这十来分钟里,学生上厕所的上厕所,洗脸的洗脸,而后陆陆续续地都进了教室。在这样一个寒燥的冬天里剧烈运动之后,他们进教室了自然不会立马读书,而是蜂拥地抢水喝,一个班里八九十人——生多水少,每天限量的一两桶水不一会儿就会被抢光,因此有私心之人便会备多个矿泉水瓶来接水,从而造成某些人整个上午都有喝不完的水,而有的人要想不挨渴就得自己到商店花钱买。方辰在经过班上的一番抢水大战之后,刚好得到了一瓶水,他挤出人群立马就抿了一口,随即见到杨美悦用书狠劲地扇着风,便心生怜惜而把水递给了她,杨美悦却问他:“你不渴吗?”方辰轻笑,“我喝了几口的,别嫌弃就行。”杨美悦正欲接过水瓶,水瓶却忽然被一只玉手夺走了,方辰和杨美悦同时看过去,发现抢走他们水瓶的人是一个叫张若玉的女生。是别人还好,是她,方辰立马就火了,“张——若——玉,你干嘛?”他斩钉截铁地咬出她的名字,一张固自冷峻的脸,在他深锁剑眉之后,显得益发威猛,教小伙伴看着怎生不怕?但别人怕他,张若玉可不怕他,所以满脸依旧挂了“无所谓”三个字。但说方辰之所以恁般恨这个张若玉,而张若玉却丝毫不惧怕他,此自是有个因果的。
话说方辰小学时调皮捣蛋,在学校拉帮结派当老大,下课没事就领着他所谓的兄弟四处溜达,男的见了这群人就哈腰,女的见了这群人就呆站着一动不动。男的哈腰是因怕挨打,女的呆了并非全是犯花痴,有的更是因见其阵势显大,双腿被吓软了不好使,想跑时才发现跑不动。所以后来在学校就传开了这样一句话,——“方辰驾到,姑娘快跑”。方辰听了这句话后老不情愿了,“罪我虚无耶,我做甚么了,姑娘见我就须逃!”方辰为了不白背这样一个罪名,于是带着一帮”小弟”到学校南边的草地上捉蟋蟀,到草地中间的洼沼中抓青蛙,到草地的岩石堆里找鞭毛……然后将“猎物”养在各自邻桌女同学的课桌里,再就只管等着在女生发现了“怪物”之后收获自己的喜悦。
张若玉是小学四年级下学期才转到方辰班上的插班生,她转来的那天方辰却请了假不在学校,第二天方辰到了学校,在走廊上发现了一张没被自己“调戏”过的面孔而为之大为惊奇,“哪班的姐姐,不,是妹妹!怎个不曾见过耶?“于是他出奇的温柔了一回,慢慢地凑近张若玉笑道,“同学,第一次见,你好!我是四零一班的方辰。”张若玉很是腼腆地回答他,“我,我也是的——四零一班,我叫张若玉。”方辰对她勇敢的表现很是满意,但他哪知道人家原本就不是这个学校的,所以才不惧怕他威名的。说不得几句,方辰终于露出他的德行,见人家老实就给人家取混名,“你衣服上的这小黄鸭儿好搞笑呀,莫不是传说中的丑小鸭吧?”方辰围着她转了转,并深沉地打量着人家,忽然驻足停下并指着她衣服质问,“丑小鸭,你说是不是?”张若玉一本正经的回答,“可能是吧。”这下方辰连蹦带跳地笑了,“对,你应该是丑小鸭!”自己被戏弄了,张若玉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她转身埋头就走,方辰也不拦,却打个转身走在了她要走的方向的前面,弄得她差些撞了上去,总算稳住脚后,模样显得很是尴尬,从而引得身后的几个男生发笑不止。从那之后,方辰就管张若玉叫“丑小鸭”,别人不知情的听了还奇怪,“她长的丑吗?”所谓“老大带个头,喽啰跟着走”,方辰管人家叫丑小鸭,他的一众“小弟”也就这么叫了,到了后来,弄得几乎人人都管她叫丑小鸭。这时张若玉生气了,这还不足为怪,奇怪的是方辰比她还要动怒,遂亲手教训了自己的一个“小弟”,并当着众人说,“以后谁管张若玉叫不好听的,就得当心了。”于是,众人当中更有谁个敢得罪张若玉的。只是被方辰修理的“小弟”不服啊,“不你叫,我们跟着的,怎么反倒不能叫了?”方辰抬抬那张冷峻的脸,“欺负她的资格,只归我这老大。懂?”老大都肯不顾廉耻地这么说了,其他人还有谁敢不懂的?于是大家伙儿只管点头。
后来上了五年级,方辰当上了数学组的组长,抱着班上的数学练习册到他班主任张老师办公室时,刚欲进门,却听见张若玉管张老师叫“妈”,为此,他一时心惊不已,“我耳朵已瞎?她叫谁妈?我怎不知张老师是她妈呢?诶,难道丑小鸭跟她妈姓!”张若玉走出来见方辰正站在门口发呆,努了努小嘴说,“你站这儿干嘛?谁罚你站了不成?”方辰强装镇静却不知说甚么的好,只好做个绅士的“请”的手势,张若玉竟不觉顺势走了,而后才感觉刚才哪里有些不对劲,进而发现,“方辰好像特意回避了我的问题呢!按着方辰脾气,平常这么问他,他定要牛气地说,‘我站哪里我愿意,你咬我啊!’今儿却闪烁其词,问题大了。”
而后方辰向人打听,“你可知晓,张若玉她爸姓甚么?”别人只觉好笑,“还能姓甚么?她姓张她爸自然就姓张咯。”别人不明所以地嘲笑自己,方辰也不以为意,干脆直接玩个名堂来套张若玉的话,“吾人学过算命,你且把你父亲尊姓大名告诉我,我给你算一卦,你倒看准是不准?”张若玉一脸的不信,“算甚么?”方辰一手背后,一手屡屡还没长出的胡子,“由名算岁数,由岁数算其至爱之姓。”教室里的同学听方辰说要给人算命,都来围观,为之,方辰显得愈加神气,“我知得你爸爸的姓名,就推得出你妈妈的姓名,不信你一试便知。”众人听着他算的这内容稀里糊涂的,于是都想拆穿方辰的鬼话,便一齐催促张若玉说出她爸爸的姓名给他算算,她拗不过只好说:“我爸爸叫张剑锋,你倒是说说,我妈叫甚么来?”方辰掐了掐手指,神情显得十分凝重,众人只盼他给个结果,他却闭着眼一言不发。张若玉嗔他道,“就知你算不得甚么,只会混弄人。”方辰“啧”着嘴,“非我不说,实是开不了口啊?你们一定想说‘为何’,因为易理有曰,弓剑相向,极易争锋,说明你爸是同姓恋啊。”听方辰道出她爸爸是“同性恋”,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方辰料得大家误解,而后解释道:“尔等莫歪想,我是说她妈妈也姓张。”大家缓了一口气后看着张若玉,急于等她求证,她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倒不向大家交代结果,竟甩了旁人,拉着方辰走出了教室,“你听到了?”方辰明白她的意思,却依旧装傻说不明白她话的含义,张若玉来个“绝眦入归鸟”——盯的方辰过意不去了,他只得默认。张若玉努了努小嘴,“不准说!”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辰多少畏惧她的妈,也只好笑了笑,以示默许。到了后面,同学问起这件事来,方辰本想说“天机不可泄露”的,可又怕他们去追问张若玉,遂也只好打自己脸,“还真当我是半仙啊,我不过扯扯闲白,让大家乐趣乐趣罢。”后来方辰私下问张若玉,“张老师是你妈妈吧,这有甚么可瞒大家的?”张若玉一脸平静,半晌才开口,“你知得甚么,我爸是镇小的老师,我在他教的班上的时候,总被别人另眼相待,觉着没意思了,才转过来的。”方辰红了红脸,只好岔开话题,“话说《西游记》有后传了,你看没看?”张若玉揉了揉琼鼻,“没看,我又不是男孩子,看甚么《西游记》啊?”方辰摸摸后脑勺,“好像也是哦。那你爱看甚么?”……!
后来方辰上了六年级,竟将“大老粗”的形象给丢了,还变得越来越文艺范儿,写诗的风格也更是不若初见,这个中缘由我就不需细说。小学毕业,方辰到了镇里的臭渠中学接受义务教育,而张若玉本是要被她父母送去镇中的,但是张若玉却要求去臭渠中学读书,也不知她怎么说服她父母的,竟然允许了她的要求。二人到了同一所学校,却没被分到同一个班,方辰在四班,张若玉却在一班,念了几个周的书后,张若玉忽然转班到四班了。他二人一见面就处的亲近,因为由亡银镇到吃药村同路,所以每个周末都一同回家。为此男同学见了方辰就暗自叫苦——来个好的都被人预定了,而女同学见了现今愈发出挑的张若玉就暗自埋怨——一来就抢人。
在一个周末,他二人一如既往地结伴回家,校门口开了家叫做“索饮轩”的奶茶店,里面除了卖奶茶,还卖各种口味的果汁以及便宜的咖啡,他们习惯性地来到这里,由其中一个人到柜台买了两杯奶茶,于路上边走边喝。方辰本来也是喝奶茶的,今天为了他理解的高大尚,却买了一杯店家自行研磨的“意大利香浓咖啡”。方辰早听人说过咖啡是有些苦的,但喝过之后,他觉得咖啡简直就不是人喝的。张若玉一边吮吸着奶茶,一边瞄看着方辰那张掩盖不住苦字的脸,把自己乐开了花,“阿姨问你加不加牛奶,你不加,苦逼了吧!”方辰觉得丢面子了,曲着食指轻摁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不懂,这叫享受。”张若玉咬咬下唇,“痛苦也是享受?不喜欢就别勉强嘛。”方辰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
二人静静地走在一条两旁长着硕茂的梧桐树的幽径上,彼此不说话却也不觉得有甚么不适,只是方辰想牵人家的手却又下不了决心,而张若玉似乎看穿了甚么却又矜持。只是张若玉对梧桐树上挂的一颗颗“球球”好奇,“我没见开花,这球球怎么来的。”方辰胡诌惯了,“梧桐有花分雌雄,叶儿多多猪耳朵,花儿小小遮耳朵。”张若玉瘪瘪嘴,“你说的是法桐吧,梧桐哪分雌雄耶?”方辰无奈,“我说的是梧桐的花分雌雄。”张若玉连梧桐开不开花也不知,自然也不知梧桐花是否分雌雄咯,所以还当是被科普了嘞!接着她指了指梧桐果,又指了指结梧桐果的梧桐树,“你说,它是管它叫妈妈,还是叫爸爸。”方辰笑了笑,捏着张若玉指梧桐树的手指去指梧桐果,再指她自己的鼻尖,“它莫不管你叫妈耶?”张若玉叛逆地嘟着小嘴,“它怎不管你叫爸耶?”方辰用挑逗的眼神看着她,张若玉立马发觉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却低着头,一张娇美的小脸霎时绯红。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她们不一会儿到了公交车站,最后终于等来了回家的那班车。而后各自回家,不提。
方辰和张若玉的事,不久传到了他们班主任王老师的耳朵里。王老师先后找了他们谈话,告诉他们现在谈恋爱还太早,彼此都太年幼,将来在身理和心理上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从而导致彼此的感情也会随之发生改变。所以,早恋的感情基础是不牢的,只有建立在物理障碍尽可能地被排除以后的感情,才是相对稳定的。张若玉也没听王老师的话是否有道理,只是担心被自己家长知道了,所以神情显得格外地紧张。方辰觉得王老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但是又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所以一面认错敷衍,一面做出承诺不再和张若玉走那么近,而心里却想,“吾人以后就联通她说我二人乃结拜的兄妹,不,他爸是我干爹,他是我干妹妹,那么哥哥和妹妹感情不同于一般人不很正常嘛。”可王老师接着就说,“我知道你鬼的很,所以没让你和张若玉一起来。你也别动甚么歪脑筋,后面说她是你甚么亲戚之类的话,你要知道,我是不好骗的。你现在一心读书就是了,长大以后,你们该怎样就怎样,也不会有人再来干涉。”方辰的最后一点主意都被识破,这着实是让他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也唯有一个人懒散地走回教室继续上课咯。接下来的一个周末,张若玉正式向方辰说分手,方辰不同意,张若玉一边哭一边说,“你家里很有钱吗?我爸妈都是老师,你爸妈都是农民,我们将来也会不一样。果真始终是这样,——那么,——方辰,——再见!”张若玉根本没想过这些,她之所以这么说,那都是王老师一点一滴为之分析来的。方辰虽然知道她说这些话是受了别人的影响,但是自尊心却确是受到了打击,泪珠裹着怒火从他眼眶里一下窜落了下来,但他不再说话,先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盯着她,而后忽然转身就走了,而在其身后的她,早已成了带雨的梨花。张若玉本是想用这样的话激励方辰好好学习,以后有了一番事业,这些问题就不会存在了,可是没想到方辰就这样走了,而她以后想解释时,见了方辰漠不关心的样子,总是不知如何开口了。对于这件事,方辰总是自欺欺人,说自己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她,也就不算是失恋,但心是真的痛了。他从没想到过,心脏在没受到任何外力的作用下,也会痛得这么真实。心在真实的痛着,他也不在乎,此时此刻,仿佛世界的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他感觉得到饿,却想不到吃饭。
后来周末回家,方辰也不等张若玉了,从学校到公交车站的那条长长的梧桐路,留给自己一个人走,也留给她一个人走,虽然同样的沉默,但却是不一样的心情。时间是情伤的唯一良药,方辰的心痛已不如当初明显,只是一些画面,一些气息,偶尔会不自觉地从其脑海里蹦出,不免又令他心酸一阵子。所谓“痛时切心不能言,改作故事道心酸”,方辰“被甩”的时候心已痛得没力气思考了,故而也不会为自己那段感情的曲折去长歌当哭,反倒是事情过了一些日子后,他才想到用文字来祭奠它。于是乎,他写道:
伤心已然成往事,
每过梧桐路,
依依犹可数。
只是梧桐成陌路,
如何提旧事,
心情难相诉。
琢磨一人心有无,
问过眼前树,
当时可认出?
当时未把本心辨,
惟自合该受折辱。
暗自许心在一人,
恰恰年少无知处。
待得过往成过客,
自嘲执念徒相苦。
自方辰经历了那件事情以后,便不爱与人交流,尤其不爱与女生打交道,在学校除了做功课就是写小说,回家了一个人待着除了睡觉就是听慢歌。只是后来心绪被时间放缓了,内心才不自觉地对杨美悦产生好感,但思想上却认同了王老师的话,所以那次在杨美悦期待的眼神下,他毅然做出了间接的拒绝。可是方辰已经对人家有了好感,人家的心意他也明白,那么现今见人家渴又没水喝,他岂会熟视无睹呢?于是才有了方辰“献水新欢被旧爱所夺”的场景。张若玉看着方辰生气的样子,内心好痛,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让只能看到她外表的方辰觉得恶心,接着方辰对着杨美悦说,“我到商店给你买干净的。”他话虽是说给杨美悦的,可眼睛却是看着张若玉。张若玉泪水立马涌出,方辰还是心疼了,但仍装作没感觉的样子,转身真的就要下楼去买水。这时张若玉把衔在口里的一口水喷在了方辰的侧脸,方辰一怒之下给了张若玉一耳光,由于他的力气本来就大,更是无心打的一巴掌,所以力道没有控制住,竟把她打的一脸的指印,且嘴角还泛出了一丝血。方辰立马拉着张若玉看,“你没事吧,我不是有心的。”张若玉感觉脑袋眩晕得厉害,只是本能地捂着脸不说话。恰巧这时王老师来了,了解方辰打了张若玉这件事后,虽然显得有些生气,却也没对方辰怎么样,只是要求他带张若玉去医院检查,张若玉说不用了,但王老师坚持要方辰带她去医院,于是方辰和张若玉被王老师带走了,却留下个左右都觉得不自在的杨美悦,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跟去又不敢。这时站在后排的方毛毛嘀咕了一句,“都是爱情惹的祸啊。”杨美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无辜地坐下并把脸埋在书后。
却说王老师带方辰和张若玉去了个邻近的小诊所,猛开了一些大概治疗头痛的药,方辰看了看,“医生,你别乱开药,吃坏了怎么办?”张若玉听着觉得方辰还是关心自己的,心理上总算得到一些安慰,可王老师听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不用担心,我不要你付钱。”而后王老师果然付了费用,方辰本以为他会回头管自己要,但王老师丝毫不提这件事,于是方辰过意不去,决定每周还王老师两块钱,以提醒自己的过失,王老师听了他的理由就同意了。只是下一周,张若玉就转校了,方辰问王老师她去哪里了,王老师只是说,“你不用过意不去,也不要管这件事了,跟你没多大关系,她只是转校而已。”这怎么能让方辰过意得去呢?因为自己,张若玉来了;因为自己,张若玉走了。于是方辰只得长叹,“过往一人不堪琢磨,现今两心何言顾及!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