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天气有了很大变化,乌云多了些。我试了一下,能站起来。王易躺着一动不动,我认为他睡着了。我想找到自己丢失的大拇指,就算不能缝上去,将它厚葬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一边找自己的拇指一边在心里纳闷,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我会失去手指。这件事值得我好好思考。还有令我更加想不通的,这里除了有一辆摔坏了的哈利之外,其它地方都没什么杂物,也没有草丛,我的拇指去了哪儿呢?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就去喊王易。第一遍喊他没有答应,我认为他是没醒,第二次喊他还没答应,我就觉得他是在装睡,喊了三遍以上,我就怀疑他在装死,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真的死了。真正相信他已经死亡,是在我看到他身下有一滩黑色的血之后。那一滩血像一条被污染的河流向一个方向流动。他没有了鼻息,心脏不再跳动,腹部也没有上下浮动。我开始确定他已经死了,但我不害怕,依旧盯着他看。
王易的死太突然了,王颖哭成了泪人。
“头七”刚过,王颖就来我们房间跟我谈话。我知道她想把儿子的死跟我扯上关系,从而减淡自己的难受。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况且王易的死的确是我一手造成。王颖擦干眼泪,开口说道:王易死之前,说了什么?
我说:他什么也没说。
王颖一惊:不可能,你好好想想。
我说:在掉下去的时候他叫了一声,妈呀。
王颖: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意思,它属于脏话,因为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在我被虫子袭击之后车子坠落之前,王易还说了一个字:靠。但我不能说出去,这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因此我只好沉默着不说话。王颖又说:为什么他被活活摔死,而你毫发无伤?
我故意拿出自己的右手,并且用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其实我也受伤了。虽然只是一个拇指,但也是很大损失。而且我的拳头也残缺不全没了美感。王颖开始自言自语:他叫了一声妈,他最后一刻想到的是我。
我说:您节哀。
她突然激动起来,大声说:我儿子死了,你为什么不死?
接着她从背后拿出一把铮亮的菜刀,举国头顶,我知道她要砍我,但我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我再次以为自己要死掉了,这次救我的是老方,他一把将王颖的菜刀夺下,并将她赶了出去。我之所以没有躲避王颖的菜刀,大概是因为我心虚,摔下去之后我第一次醒来,最先想到的不是王易怎么样了,而是自己有没有少器官。如果那时候我就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可能王易就不会死。不过一切都是假设。
老方说:你有危险。
我问怎么办。
老方将手中的菜刀递给我:必须随身带着防身的东西。
我说:这行吗?
老方:先将就着用,明天我去给你买把匕首,在两元店里花三块钱就能买着。
那些天我很少出门,害怕看到王颖,她的样子实在是吓人。又过了些天,是在一个晚上,我和老方都已经睡着了,被轻微而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刚一开门,就有个人像蛇一样钻了进来。我正准备掏出菜刀跟他决斗,此时他开口说话,我们才知道是韩国佬:你们有危险。
韩国佬说汉语的语气本来就很有趣,现在他的语气很像开玩笑,但我知道他不会半夜跑来跟我们开这种玩笑。没等我们多问,韩国佬就说:你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D城,这里很危险。
我和老方立即收拾东西,韩国佬在一边很焦急,过一会儿他就先出去了。老方把菜刀揣进腰里,我除了藏一把匕首,还把从疤庄捡来的手枪也装进口袋。我知道危险来自王颖,但是不明白一个面包店女工何以让我们如此畏惧。不过既然老方和韩国佬都这么害怕,我便更没有不害怕的理由。
我们准备直奔火车站。路上我想起王蓓来,觉得有必要带走她。虽然老方认为我不应该带着王蓓,但他觉得就这么一走了之还是过于华丽,至少得跟白哥道个别。于是我们来到了废旧工厂。
在一个巨大的废弃车床上,我和老方讨论着现在的局势。然后天突然就亮了——这里的“突然”用得一点也不突然,我感觉这时候的世界真的是一瞬之间就有了太阳。又等了很久,白哥才和一群人来到工厂。他们看着我们,先是一愣,接着纷纷从背后掏出各自的武器。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白哥,他说:你们不要怪我,我也是受人之托。
我说:白哥,到底怎么回事?
白哥:只要你们的一条腿。
他们有十多个人,全都拿着刀棍之类的武器,要是硬拼,我们伤的可能就不单是一条腿。那群人像野兽一样向我们逼近,而我们像猎物一样后退。我紧张极了,右手伤口开始瘙痒。此时我不能用左手挠痒,只好将右手往裤带上蹭,这才想起口袋里的枪。在我举起枪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但随后他们又开始逼向我们。手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或许我该一枪打死白哥,但这不是个好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朝天开一枪,好让他们知道我枪里有子弹,从而吓跑他们。我这样做,强大的后坐力将我冲到地上坐着,他们终于停止了前进。我坐在地上把枪口对着他们,吼道:谁再走一步,我就先打死谁。
果然就没人敢往前走,我和老方得以安全离开工厂。一路上我都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哥为什么要我们的一条腿,既然他说是受人之托,那就应该是受王颖之托。老方说,现在D城已经不安全了,连白哥都要追杀我们。老方说了“追杀”两个字,让我感觉害怕,本来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感觉很酷才对。
在D城转了一圈,我们还是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晚上我们又回到工厂,之所以会回到那里,是因为我们觉得无处可去。半夜我拿着手电筒去大烟囱找青儿。我把那里所有大洞小洞找了个遍,连蛇皮都没看到,可能青儿搬家了。
围墙外面有了些很嘈杂的声音,还不时有电筒的亮光照射进来。我仔细听那些人的说话声,像是些过路人。但我还是把自己的光给灭了。我抬头看楼上厂房里的老方,他也将灯灭掉。路人中有一个声音说道:就是这儿。
那些人举着灯光窸窸窣窣走了进来,径直走进中间的厂房。老方就在那里面,我害怕又会出什么事,就偷偷跟在那群人后面。那些人点燃一根蜡烛,像开会一样讨论起来。其中有个人说了一句“他有枪”,我这才明白他们的目标是我和老方。
有人说:最好不要出人命,只要一只腿。
我吓坏了,他说最好不要出人命,意思就是也可以出人命。看来这下王颖下了血本要替王易报仇。过了许久,那些人的脸渐渐清晰,其中有一个就是白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穿上衣的人很面熟,只是一时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远处传来警报声,声音越来越响。赤膊男子对白哥说:出去看看。白哥掐灭烟头走了出去。这一幕让我明白,赤膊男子很不简单。白哥出去之后,那些人纷纷熄灭了所有灯光。里面一片漆黑,幸好外面还有月光。这时候老方趁着里面乌黑一片,绕着墙脚爬了出来。 他爬到门外看到了我,轻声说:撤。说完他接着往外爬,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焦急的说:别磨磨唧唧,赶紧走哇。
我说:你就这么一直爬着?
老方说了一声噢我忘了,终于站了起来。我们悄悄下楼,走出厂房,踏在一片一人多深的草地上。我不敢走太快,怕草丛有了动静惊动楼上的人。老方弯下腰两手着地,说:我们只好冒充这里的野物。
我说:这里的草这么高,我们完全可以冒充是一阵风。
老方没有直立起来,只是对我说:你装风,我装畜生。
我便手舞足蹈往前走着,这时一束强光从工厂照射过来,我向那边看一眼,差点眼睛被刺瞎。接着又有几十道光向我们照射过来,老方问: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那些人晃着灯光走下楼来,他们在草丛外面喊道:赶快出来,不然我们就放火。
老方看着我,说:让你装风,你偏要装疯,这下完了。
我说:我们出不出去?
老方:暂时还不能出去。
草丛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我们真放火了。不一会儿四周就冒起浓烟,还有巨大的火苗,照亮了整个工厂。老方脸被火光印成了红色,我也感觉自己的脸发烫。火光离我们很近了,温度急剧上升,我问老方该怎么办。老方拿出菜刀说:赶紧割草。我们一起砍倒周围的草,火势无法蔓延过来。最终我们没被烧死。
那群人夺去我们手里的刀,让我们蹲在围墙下。他们点着了我们砍倒的草丛,火焰直往上蹿,我们都能互相看清彼此的脸。我低头看到地下有一滩水,怕别人误以为是我尿的,便往边上挪了一下。一个满脸通红的人拿刀指我,喝道:干什么?
这时外面警报声再次响起。赤膊男子说:白哥还没回来?
其他人纷纷说没有。赤膊男子的声音让我感到熟悉,于是我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老牛?
他一愣,把脸凑过来,说道:你是我说:是我呀。
他说:怎么是你。
老方扭头问我:他是哪个老牛。
我说:就是那个爱靠着大树蹭痒的老牛。
老牛说:跟我来。
老牛把我带到厂房里,然后问道:是你们害死了我外甥?
老方说:你说的是王易?以前我们一直是好兄弟,我们怎么会害死他呢,这就是意外,太意外了。
我连忙说:老牛,你不是被警察抓去了吗?
老牛:这事很难说清。既然王易不是那么害死的,那我妹妹为什么要卸掉你们腿?
我说:王颖是你妹妹,那么房东老太太就是你的老牛:她是我妈。
我说:我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牛:这事很难说清,现在你们必须离开D城,我可以放过你们,我妹妹一定不会罢休。
我说:我还有个问题,白哥是不是你手下?
老牛: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事很难说清楚。
老方很严肃的问道:白哥到底是什么人?
老牛说:他的父母以前是养鸽子的,就给他们兄弟俩取名为白鸽和信鸽,两人都是我手下。
短短几秒钟,一个人从“白哥”变成“白鸽”,我连续说了好几个“靠”。老方说:那他们是不是黑社会?
老牛:我们几乎什么都干,白鸽是我手下的小偷,信鸽后来跟我闹了别扭去了疤庄。
老方连忙说:你别再说了,我们这就离开D城。
我们一起走到围墙边,白鸽急匆匆跑进来,对老牛说:那边有好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