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去找沈思思,她看着我左臂上的针眼说:哪个护士,比我眼神还差?
我伸出右手说:以后我的右手就交给你了。
她说:你的手让我扎?
我拍了拍自己的光头说:还有头。我又捂着腹部说:我的阑尾被人切了,不然还能让你试试割阑尾,不过我的肾应该还在。
晚上又和她一起走在路灯下,这一次比上次还要浪漫,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歹徒。说他是歹徒还有些牵强,因为他一直是用商量的口吻说话。他从路边一个地方跳出来,路边空旷得连根杂草都没有,不知道他从哪里跳出来的。他手拿一把匕首,横在路中央,声音很大但是有点口吃:可以把钱拿出来吗?
沈思思躲在我身后,把双手搭在我肩上。我说:你要多少?
他说:三百,可以吗?
我说可以,然后低头在包里掏钱。正在我掏钱的时候,他仔细看了看我身后的思思。他说:这是你对象吗?
我说不是,他顿了顿说:你别掏了,我不要钱,让这个姑娘陪我说会儿话。
见我不说话,他又开口了:哥们,你知道我在路灯上待了多久吗?我就这样一个人躲在路灯上,两只手紧紧抓着灯杆,连手表都没法看,往下跳的时候还差点把腿摔折,刀子只能用嘴巴咬着,到现在还说话不利索。
我还在犹豫,他又说:反正又不是你对象。
沈思思在我后面吓得直哆嗦,我说:兄弟,何苦呢,你这么累,干吗不跟我一起干嘘嘘。
他收起刀说:你是嘘嘘?
我说对啊,跟我一起干吧。他将刀子又掏出来扔到地上,仓皇而逃。这出乎我的意料,思思却对我很好奇,她说:你是干什么的啊?
我说:嘘嘘。
她歪着头看我,她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青儿。我拾起地上的刀子,递给思思:拿回家切水果吧。
她拿起刀说:正好家里缺水果刀,我爸总是把家里的水果刀拿到医院当手术刀使。
她爸爸是医生,只救死,不扶伤,专做大手术。他总爱把手术刀或剪刀弄丢,至于丢在哪个病人的肚子里就不得而知了。他德高望重,医院不敢对他的丢三落四说什么,时间长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从自己家带来刀和剪,手术的时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夸张的水果刀,一把抹去上面的果汁,直接在患者体内搅来搅去。有时候麻醉药剂量没弄好,病人在被开膛破肚的情况下醒来,他在病人眼前晃了晃手中沾满血迹的水果刀,病人就吓昏过去。有次遇到了例外,病人不但没被吓昏,居然抓着他的手说:我家有把一模一样的水果刀。他的另一只手还在病人的肚子里,感觉到病人说话时内脏的颤动。手术完之后,他收起自己的刀和剪,放进口袋对边上的其他医生说:这是我自己家的。
有次差点出意外,在切一个肿瘤的时候遇到了难处,水果刀怎么都切不动。他使了很大的劲还是切不动,就只好在肿瘤处刻了个记号,然后马马虎虎缝上,等病人醒来就对其说:手术很成功,下个星期来复诊。到了第二个星期,他带了锤子凿子来,记号却不见了,他不知道怎么办,又马马虎虎的缝上,缝到一半才发现水果刀还在病人肚子里,他就伸进去两根手指,摸索了几遍没找着。病人醒来,他又说:手术很成功,不过你不能剧烈运动,最好不要运动,不要直立行走,当然也不要倒立,最好也不要弯腰,最最重要的是,远离磁铁。
思思说:我家一年要买几十把水果刀。
我们继续往前走,又跳出来一个歹徒。这次我看清了,歹徒是从路灯上跳下来的,仔细一看,还是刚才那个人,手里只有一块砖头。他吸着鼻子说:钱,拿出来。
沈思思看了看他,然后把刀伸到他面前说:你的刀还要吗?
歹徒大喊一声:又是你们。然后仓皇逃走。
她看着我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的职业还能防暴。
我说:其实我的职业跟他差不多?
她问:也上路灯吗?
我摇头说不。
她喃喃的说:嘘嘘,以后遇到坏人我也说自己是干这个的。
我看着她,摇着头说:你,你不行。
随后她问了个令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女人就不能嘘嘘吗?
以后我和思思一起经过那条路的时候,总是能遇到那个歹徒,我从他手上抢到水果刀,然后送给思思。思思说,家里再也不缺水果刀了,爸爸也不缺手术刀啦。
我和思思走在路灯下,她一直抬着头,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我爸昨天又把手术刀弄丢了。
没走多远,一个路灯上就出现了一个黑影,我偷偷对思思说:你爸爸的手术刀在路灯上。她看着路灯上的黑影,加快速度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咳嗽了两声。那黑影从路灯上掉了下来,看了思思一眼撒腿就跑,思思冲他喊,你刀还没给我呢。黑影停顿了一下,将刀往后一扔跑走了。
继续走在路上,思思翘着兰花指数路灯,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我数数看要是每个路灯上都有一个强盗我一天能得多少把刀。
我说:那样你家的刀就用不完了,你爸做完手术后可以把刀送病人做纪念。
我觉得有必要仔细说说那个台湾人阿明的情况,不然你还以为阿明只是一个小配角。阿明是个聪明人,因为他说话语调和我们太不相同,所以才会让我很容易觉得他很傻,这就跟结结巴巴说着汉语的老外看起来傻乎乎的是一样。阿明很快就和邻居张小姐勾搭上了,张小姐很像一个小姐,一直都是一脸的浓妆,但还是遮不住她脸上的麻子。这太巧了,她也是一脸的麻子,更巧的是她也非说那是没发育好的痣。我没法确定到底是痣还是麻子,只是为他们的后代担忧,可不能生个芝麻饼似的孩子。
张小姐平时说话震耳欲聋,跟别人欠她钱似的,但是对阿明说话却轻声细语,跟欠阿明钱似的。两人常常在一起秀恩爱,张小姐把阿明脸上亲的全是口红印,很像葱花饼蘸了辣椒酱。张小姐还有一大特征,就是喜欢跺脚,喜爱到什么程度呢,只要她在一个地方待一会儿,脚下那块肯定是一尘不染。
张小姐在那片居民区有点名气,说起她几乎无人不晓,居民们都能说出两三个关于张小姐的故事。我听过一个最有趣的是一个类似于“从前有座山”的循环无穷故事,面前的老妇人喋喋不休的跟我们说着这个故事,循环了好几圈。她有一个妈妈,跟张小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熟的人很难分辨两人,居民们大多靠跺脚与不跺脚来判断,但是阿明信哥等人却能立即区分二人,后来老方和王易也能,只有我不能。我对张小姐及其母亲不感兴趣,懒得学习区分她们的办法。她常和阿明一起到我们的地下室玩,并指着信哥的两儿子说:阿明,将来我们也要生两个这样的孩子。
那两孩子自顾自玩着,完全无视张小姐,阿明在一旁尴尬的说:只生一个好,只生一个好。
张小姐跺着脚娇嗔道:我就要生两个嘛。
老方总是在这时候偷笑,无一例外,每次都笑。我看着他,他合不拢嘴的说:你居然能憋得住。
我说:这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老方对我不予理睬,继续偷笑。我还真以为是自己没抓住笑点,再看王易,他又在干什么呢,他正在挠自己的裆部。这使我想起小学时的一个室友,他在教室里的时候一切正常,但是一旦进了宿舍就会把手伸进裤裆里,并且很少拿出来。听说他生殖器上长了癣,一大块一大块的,后来他就有了外号“朝鲜**”。王易的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那个小学同学,心里边一阵恶心,觉得可能王易也是长了癣。
据说这里每年的九月都要举行联谊会,目的是为了歌颂十几年前的北京奥运会。所谓联谊会,其实和“联谊”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些居民表演一些跟KTV同等水平的节目。但是每到这个九月,居民都很兴奋,也算是空前盛况万人空巷。居民积极参与,政府也补贴资金,本村最大的KTV捐出一台机器,联谊会结束之后再搬回去。今年的这个九月,阿明说自己也要参加。我倒是很想听听阿明的歌声,台湾有许多不错的音乐人,这也是阿明引以为傲的东西。阿明说,我最欣赏罗大佑。这时信哥也说:我最喜欢罗大佑的《你的样子》,我们听到《你的样子》是专辑发行的第二年,当时进步青年听得鲜血沸腾口吐白沫,好多人都聚在一起听,然后听死了,我也找来听,听完之后闭眼睛等死,睡一觉醒来还没死,后来才听说他们其实是听专辑里的那首《黄色面孔》死掉的。
我对阿明说:我从来不听罗大佑,你千万别唱他的歌。
阿明说:这是谣言,听歌怎么会死人呢。
信哥说:绝对是真的,后来这消息被封闭了,中国年轻人没几个知道这事的。
我问:那罗大佑的歌没被禁吗?
信哥:差点就被禁了,后来人们纷纷抱着木板游到台湾去找他,拿石头往他烟囱里丢,说他给歌施了咒语。罗大佑家的烟囱被塞住,做饭的时候烟雾缭绕。罗大佑最后只好走出来,腰里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盖,他跟人们说,你们不要太有主见,只要你们听的时候不要有反叛心理,就死不了了。从那以后,所有人听歌都不思考,歌词里怎么唱心里就顺着词意走,就再也没人因为听歌丧命了。
阿明不屑的说:你根本在瞎编,说的话语无伦次,像是在对暗号。
我问:那你在联谊会上唱罗大佑的歌吗?
阿明不假思索:我才不唱他的歌,我准备唱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歌。
但是阿明受到了阻碍,张小姐不让他参加。有一个很微小的原因,因为按照惯例每一位演唱者在表演完之后都要和主持人拥抱一下。联谊会的主持人是个特别漂亮的女性,盯着她全身连续看一整天都不会找到半点瑕疵,她很少在本地出现,只出现在联谊会的舞台上,这就是居民积极参与联谊会的原因。阿明对张小姐说:我可以不抱她。
张小姐说:别人都抱,你怎么能不抱呢。
阿明说:那好我抱就是了。
张小姐说:你不许抱。
阿明:我到底是抱还是不抱啊?
张小姐说:你只要一参加就会抱她,所以你不许参加。
阿明:抱一下而已,这有什么。
张小姐:我不许你抱别的女人。
阿明:你要是觉得不公平,现在先抱一下别的男人就是啦,来,济济你让她抱一下。
我站着不动,不愿意让张小姐抱,但又不敢说不想让她抱,怕她伤心尴尬。张小姐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没有持续半秒,完了之后继续对阿明撒娇。
终于等到了联谊会,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女主持人。我们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阿明攥着两只拳头放在胸前,张小姐在一旁直跺脚。主持人说完开场白,然后说道:接下来请欣赏奥运歌曲《我和你》。
我踢了阿明一脚说:该你上场了。
阿明说:不对啊,还没到我。
再看台上,一个长发男子正一边甩头发一边唱歌,离得太远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唱到副歌的时候他才发现话筒没打开,他低头将话筒上的按钮抠了一下,胡乱唱完之后紧紧抱了主持人一下就走下台。
接着主持人又说一大段独白,然后又说道:下面请欣赏奥运歌曲,还是《我和你》。
我问阿明:这下该你了吧。
阿明摇摇头。又一个男子走上台,也是一头的长发,和前面那位长得很像,他将话筒贴在嘴唇上说:大家好,我给大家带来一首奥运歌曲《我和你》,希望大家喜欢。
他深情款款的唱完歌,紧紧的抱着主持人,差点把她勒死。送走了这一位,主持人理了下衣服看着手上的纸条说:下面请欣赏——靠,怎么还是《我和你》。
我对阿明说:再是你吧。
阿明摇头说不是。又是一个长发男子走上台,唱了首《我和你》,从头到尾都没睁开眼睛,最后抱主持人的时候才睁开。该男子走下台,径直向人群后面走来,到了阿明面前,将头上的头套摘了下来,递给阿明:快,马上该你上了,那姑娘真软啊。
阿明接过头套,拿在手里捋了捋。台上的主持人慵懒的说:接着听《我和你》吧。
阿明把头套戴在头上,向舞台走去。他拿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哼了两声之后说:大家好,下面我给大家带来一首很好听的歌曲,《我害你》。
我对边上的老方说:他换歌了?
老方说:不应该吧。
音乐响起,阿明唱到:我害你,心连心我说:这明明是“我和你”,怎么成了“我害你”?
老方一跺脚,说:因为他是台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