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海却另有心思,道:“还记得我说过,要跟你公平竞争吗?我不是开玩笑的。别以为我现在离开便没有机会、你能见到她就是胜了我,缘分的事不在朝夕,而要看长远的。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来寻我。”他说得信心满满,也不顾陈古是何感受。两人深交多年,互知对方脾性,又都是直肠人,话往往直说,玄海如此霸气的话若被别人听到,对方定会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偏偏正是陈古,他仅仅在思考“缘分的事不在朝夕”的意味,而对玄海其他话语和神情语气丝毫不在意。
过了半个来钟头,一辆货车与一辆轿车在近门口空地处停下,货车上下来四个男子,轿车下来一男一女一对青年。四男子跟随那男女青年径直进了屋。男的喊道:“玄海师父!”玄海起身相迎:“来啦!”
那女子指着书堆,对四名男子道:“都搬上车,注意小心点放,放平些。” “是!”四人同时应了一声,两人一组,一提一扛,动作流利迅速。男青年拉长了声音,道:“可惜,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这些书。”女青年媚然一笑,道:“那要看玄海师父点不点头了,如果可行,方向盘一转,把书都运我们家去。”玄海与男青年及陈古同时笑起。
玄海请众人就座,给每人各倒上茶。他的茶壶茶杯没有打包,显是要随身带。那女青年朝外看了看,问道:“那些报纸不要了吗?”玄海道:“有用的都理起来啦,我待会儿抱上钱罐就好。”对陈古道,“这是南郊叶盛、林丛丛夫妇,都喜好养花种草,因为名字和爱好的关系,号称花草侠侣。”林丛丛接口道:“我是花,他是草。”众人又笑。
陈古向二人示敬,道:“在下陈古。”玄海向二人介绍:“他是木工高手,为人正派,行侠仗义,高深莫测,是我的良师益友。”叶林二人听言,端起茶杯向陈古示敬。陈古忙回礼道:“不敢。玄海总是取笑我。”玄海却正了色:“我说的真心话。要不是这些年你时不时劝导我,按我这臭脾气,早就不知闹出多少事端来。来,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罢,自行仰脖喝光一杯茶。陈古与叶林二人各自饮了茶,临别之际,各人都显出不舍神情。
一个搬运男人走来,向叶盛道:“叶先生,都搬好了。”座上四人同时一惊。叶盛拍拍玄海的肩头,道:“终须一别。你放心跟他们的车走,到了那里,他们会打理一切,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玄海摇头道:“我去那边只带三样东西,一是书,二是茶壶茶杯。最后是那钱罐,日后当有施舍之用。其余一切皆送与房东了。”玄海起身从书架底下拖出一个小皮箱,将茶壶茶杯放进去,里头已有几个木盒,专放茶具用。他又去门口取来钱罐放进皮箱。收拾完毕,提起箱子,也不看看还有没有落了东西,直走出去。
车上本给玄海留有位置,但他执意要坐后厢,要守在书堆旁。车子开动后,绝尘而去。叶盛与林丛丛唏嘘不已,向陈古道了别,坐上车也离开了。此时此地只留陈古一人,他不是悲观之人,但此刻不禁有空寂孤独之感。自王禅说闭门谢客开始,到现在眼送玄海远离红尘,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独立一方,想与他们见面谈话而不能,想唤他们出门一步而不能。眼前这回头巷,名曰“回头”,却即将面目全非,曾经走过回头巷的人们将在何处回头?
陈古满怀惆怅,边逛边看人情物事,直至黄昏才往回走。天气有转暖转热的迹象,人心似也躁动不安。前方围着几个妇女在高声叫嚷。
“这个老太婆,自己理亏还讲别人不好。”
“我怎么理亏啦?你这样叫是什么意思?”
“你还嘴硬!馒头明明五毛钱一个,你为什么卖一块?”
“我一直都卖一块!”
“阿婆,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明明都是五毛的,怎么突然涨价了?”
“就是一块,大家都卖一块。”
“人家馒头有你这的两倍大,卖一块是有道理讲的,你这些小不啦叽的凭什么卖一块!快退钱!”
“现在馒头都卖一块!我不退!”
“你这死老太婆,亏我这些年都往你这儿跑,给你不知道多少钱赚去了!”
“那没办法,你早上买的馒头,到这个时候来说,谁知道你安什么心!”
“大家评评理。早上我家丫头带了一块钱来买馒头,平时大家来买,不都是五毛一个的?这老太婆竟然对我丫头说,一块钱一个,结果我丫头就买一个小小的去学校。这个时候她放学跟我说起,我才知道,你们说老太婆是不是该退钱?”周围一阵哄哄闹声,都在讨论。
陈古经过人群,走出好几步路了也不见背后有定论出来。他到家后发现陈月和小郭一脸喜庆地坐着,对面坐的是陈妈妈和陈二姨。“阿古回来了!”陈妈妈第一个看到他,忙向他招手,她也是一脸的笑意。陈古见妹妹微红着脸依在小郭旁边,现出少有的小鸟依人的样子,不禁纳闷,坐下看着众人。陈妈妈乐呵呵的:“刚说着呢,我们家有喜事啦!” “嗯?”陈古看着小郭,又看看妹妹,心中明白几分,笑问,“是不是要分糖了?”小郭腼腆地笑着点点头:“准备‘五一’订婚。”陈古大喜,拱手祝贺。
“阿古要抓紧了,妹妹都要嫁人了。”陈二姨说着给陈月使了个眼色。陈月会意,对哥哥道:“我们定好了,今年先订婚,等哥定了亲事,我们再选日子结婚。”小郭道:“对,哥,你要抓紧啊,不然我都不知阿月什么时候嫁给我。”陈妈妈和陈二姨均笑。陈古苦笑:“你们何必这样,我要是不结婚呢,你们就不结婚了?没有这样的事!”陈妈妈盯紧儿子,道:“你怎么能不结婚!这样的事才不会有。你看小郭和阿月多懂事,想到最近大家不开心,就趁现在订婚,让大家开心开心。他们这么定,还不是希望你也开心起来?再说,这家还得靠你传下去呢。”陈古暗自紧张,传宗接代的讲法又被提起,又要被催紧了。
陈二姨见陈古沉默不语,忙圆场:“不急,就算有了人也得深入了解,阿古懂道理的。哦,对了,阿古,你帮我谢谢王禅,她的药真管用,你们看我的气色是不是很好了?”陈月探身上前,细细端详二姨的脸,夸张着神情,道:“简直返老还童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一件事……”说罢收回身子,做思考状。小郭忍不住问什么事。陈月悠悠道:“难怪王禅姐姐长得神仙一样,就是喝这大补汤药的缘故。”她伸出兰花指,抿着嘴轻笑。“这丫头……”陈妈妈指了指她,与众人一起笑。
陈古却莫名烦躁,王禅喝这药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也不知她哪里不舒服,此刻不知怎样了。想起她苍白的脸和冰凉的手,他心中随之酸痛,霍地起身,快步上楼回房去。留下家人面面相觑。
他关上房门,取出手机,试着打给王禅,果然是关机了。他把手机扔到床上,抬头闭眼深呼吸,努力平静情绪,却从眼角溢出泪水。一股冲动,马上跑到王家,就算她闭门不见也无妨,总比这样有头无尾的等待要好很多。
陈古猛地回身去开门,手碰到拉手上却又迟疑,她既说明情非得已,日后会解释前因后果,他又何必着急这几天,且耐住性子,在那边等与在家等都是一样的,她想出来时自然会出来。
尽管自我安慰一番,心情平静下来,但陈古还是隐隐为王禅的身体状况担忧。此后的几年内,他没有一日不为她担忧,故而他连连回绝家人给他定亲事的建议,在他心中,王禅是命中注定的伴侣。这都是后话。
他这样想着王禅,整日寡言少语,不是躲房间里看书,就是早出晚归去散步,家人见他这样,不敢轻易提他婚姻的事。又想了三天,这天是周六,早上突然接到王董电话,坐下午的飞机回来,让他去接机。陈古一听,心突突地跳,喜出望外,一则欢喜能见到王禅了,二则与王董久别终重逢。用过午饭,他便换了装,早早开到机场,一路喜悦。
坐等王董时,陈古想起那日接王禅的情景,心中充满暖意,暖得心发痒,脸上不禁带笑。想到终于能去王家见她,他却有点发慌,该怎么说怎么做才妥当,直接给她一个拥抱?还是对她说,他这辈子想跟她在一起,永不分开?不好!两人单独相处时他自然可以这么说这么做,可是如今王董回来,他不能明目张胆,万一王董不同意他们来往怎么办?哎呀……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心道,这点他还真是没想过,他一个愣小子,什么也没有,王董怎么会同意呢!难道我注定只能默默躲在一边?
这几日,他忽而回忆与王禅温言软语亲近的情景,忽而担忧她的状况,对她的心思猜不透,精神已是恍惚,此时又想到王董这关,又不免焦急加哀叹。有所思,脸上必有表现,他自我控制把这些心思藏在心里,却不知,在外人眼里,十足一个害相思之人。王董出来,找寻到角落里呆坐一旁的陈古,又是好笑又是疑惑。待走近他,他仍怅若失神。
陈古漫无目的地观望着四周,一切事物都进不了心,但见眼前走来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个子,一身黑西装,眉宇不凡,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这人似曾相识。“阿古啊。”那人喊了一声。陈古定睛一看,竟是王董,惊跳起来,支吾道:“王,王董,我……我……”王董拍拍他的肩,笑道:“是不是没休息好?”陈古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对不起啊王董。”王董摆摆手,道:“先去趟江滨大道胡主任家。”陈古赶忙答应,他这时才正式恢复常态。
车上,王董闭目养神,陈古一心开车,感觉甚是亲切自然。车子即将停下,胡主任已在路旁翘首相迎。“王董,您可回来啦!”胡主任抢步上前去握手。王董哈哈笑道:“胡主任亲自相迎,不敢当啊。”胡主任侧身一让,道:“王董,请!他们都已到了。”“好好。”王董与胡主任并肩笑谈,上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