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羽“腾”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武迪颤抖着声音重复了一遍,道:“刚才漱玉宫的侍卫来报,离湮姑娘已经自尽身亡了!”
离湮自尽身亡了?
慕子羽怔了怔,便发疯似地冲出了昭文殿,向着漱玉宫狂奔!
不,离湮,你怎么能死?就算你心里想着殷乘风,你也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这六年来你尽情地践踏我的尊严、蹂躏我的心,这些债你还没有还给我,你怎能就这样离开!
以猎豹一样的速度奔跑着,两旁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此时慕子羽的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狂喊:离湮,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慕子羽希望,当他来到漱玉宫的时候发现这只是误会一场,离湮并没有真的自尽身亡,她好好地端坐在寝宫里,她要侍卫向他撒谎不过是因为她要求他,求他放了吴喜,或者放了谁都可以!他可以答应她的任何要求,她原本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如果这只是离湮要侍卫帮她撒谎,他绝不会责怪他们,不会治他们欺君之罪,只要离湮没事,一切他都可以从宽发落、既往不咎!因为,他不能没有离湮。他不能没有她。
为什么当初他宁愿让她恨他,也要强行将她留在鸣翠山庄;为什么他将弓箭兵安排在梧桐谷,为什么他将她的母亲藏匿起来,那一切的一切,皆只是因为他不能没有她,他不愿意让她离开。
宁愿让她恨他也好!
明知再多的弓箭兵其实也根本控制不了梧桐谷里的凤凰一族;明知她恨他、她冷落他、疏远他;明知留下她她不开心、他也不能幸福,可是他还是,固执地那样去做了。
他要报仇,血洗益城、毁灭徐国,因为他要将殷乘风连同从前的所有记忆一并从她的心里抹除,因为他希望她今后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明知这样做,也许根本无济于事;
他要坐稳皇位,扫除一些威胁,哪怕是与他有着血脉之亲的皇叔,因为他认为只有高高在上的皇权,才能保护她不被别人掠夺!他绝不能像当年一样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他不得不委身于仇人的身下,他绝不愿再承受同样的屈辱……
若是她死了,他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不,离湮,你不能死,离湮!
漱玉宫就在眼前了。
慕子羽猝然地停下了脚步,漱玉宫里的侍卫全都跪下来给他磕头。慕子羽视若无睹,徐徐地踏入漱玉宫,双腿都有些颤抖。
离湮,她该没有事吧?
她一定是因为见不到他,所以才故意耍这样的花招骗他来见她的吧?
不不,他怎么可能真的永远与她不复相见呢,若是如此,六年来他何苦强留她至今?
可是,远远地从门口望进去,望见寝床上一动不动的离湮,慕子羽的一颗心就僵住了。
远远能看到离湮的一袭白衣,长长的衫袖落到了地上,而离湮,一动不动。插在她身上的那是什么?是匕首?
不不,倒像是一根发簪。
慕子羽当然希望那是一根发簪,不对,发簪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脚步僵硬地踏进了后寝宫,距离离湮的寝床已是越来越近了。
那把匕首,正正在插在离湮的左胸上。血水将胸前的衣襟都染透了,殷红殷红的一片。
慕子羽有些不敢相信地走过去,在离湮的旁边坐下。
执起离湮的手,是冷的。纵然冬天再冷,也不该是这样的温度,不但冷,而且有些僵硬,全然不似平时那般灵活。
这不可能……
慕子羽怔怔地望着离湮,赴死前,她精心地打扮过么?脸上的妆容很精致啊,很美。而且,她穿着一袭白衣,是那么的纯洁,虽然此时被鲜血染红了。
此时的离湮,跟初次相识的她是那么的不一样。初次相识时,她身穿一袭红衣,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瞬间就温暖了他绝望冰冷的心。
那时,他刚刚被掳到益城,徐国上下,歌舞欢腾,热闹非凡;而身陷益城的王宫里,他是那么的绝望、无助。
那时,宿凤宫的窗外,一个红色的光影飘然而至。“谁?”一个侍卫大喝,众人立即警惕,四下搜寻。
可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寝宫里,寝宫外,并没有看到半个生人。“奇怪,明明好像看到一个影子从天空飘落下来……”
寝宫内外,侍卫军们仔细地搜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生人闯入,才又重新各归各位,肃静庄严。而离湮,她就那样悄然出现在慕子羽面前。
他惊疑地指着离湮:“你……”
“嘘!”
离湮微笑地看看窗外,她轻轻地拉起慕子羽,隐入淡绿色的帷幔后。
“你是什么人?”他迟疑地低声询问。
“我是来救你的人!”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轻声说。
这一幕,永远地印在他的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身穿红衣的少女,给他带来了生还的希望、活下去的希望、为亲人复仇的希望。
而现在,她已经失去了那明媚的笑容,她也没有了那红色的热情,有的,只是一袭白衣的冰冷。
慕子羽怔怔地凝望着眼前这如此熟悉的、他始终深爱的人儿,他的心,似乎忘记了跳动,整个漱玉宫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的冷。
六年前,他的姐姐在这个漱玉宫的房梁上以三尺白绫了结了她年轻的生命;六年后的今天,离湮以一把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都是在这漱玉宫里。
“不……”
慕子羽发出疯狂的嘶喊。
不,他不要这样的结局!
五年多的互相折磨竟然就这样结束了,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请皇帝节哀顺便!”一旁跪倒了一大片,诚惶诚恐地劝他。
泪光中,慕子羽看不清这跪倒的一大片都是什么人。他也不想看清他们,他想看清的人,唯独只有离湮一个人而已。
也许,是他错了。他不该安排离湮住在漱玉宫里,这漱玉宫是一个不祥之地,不是吗?可他当初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因为怕离湮回到宿凤宫会回想起她与殷乘风的过去,他不愿意让那些过去纠缠离湮。
而漱玉宫,因为姐姐曾经在这里了结生命的缘故,他希望用姐姐的死来提醒离湮,不要忘记殷乘风与殷越父女对他们做过的一切,他希望离湮记得殷乘风对他的伤害,这样,离湮就不会去回忆殷乘风了。他的初衷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谁知道,结果竟然会是这样,他很后悔!他不该安排离湮住在这个不祥之地,不,他错的也许应该更往前一些,他不该在进入益城以后还一直那么冷落她。
他夜夜留宿于宿凤宫,他封香怜为贵妃而视她如无物,原不过都是为了气她、刺激她,他想看到她用行动来证明她留在他的身边不全是因为受到他威胁的缘故,他希望她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有一丝一缕对他的留恋与情意也好!她倒是为了阻止他前往宿凤宫而对他主动过一次,可惜她那样做,却只是为了保护殷乘风的儿子殷祈!
全都是因为,他的付出被她视若无睹,他的期望被她一次次迎头浇灭,他才会越来越恨,他才会越来越不顾惜她的感受,因为恨,他才会那样疏离她、冷落她、折磨她,这才是他的错,这才是导致这场悲剧的最直接因素!
不不,也许他的错,还应该再往更远的过去追溯,他不该为了将离湮留在身边,而强令扶庶使用巫术剔除她的凰族灵根,将她变成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不然的话,就算十把匕首插进离湮的胸口,她也不会就这样悄然死去吧?
他错了,他错了!
豆大的泪珠从慕子羽的眼中落了下来,他后悔,可惜已经晚了……
一道黑影自天际划下,落在离湮床前。辛展幻现出人形,惊讶地望着床榻上气息已绝的离湮。
怎么,离湮真的出事了?刚才他才到离湮的凤凰坞前看过一番,想看看离湮的母亲回来了没有,结果却见到离湮的坞前那棵梧桐无故自燃,惊疑之中,猜测离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才匆匆赶来,果然,竟然见离湮横尸榻上,胸前淌下的那些血,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离湮身为凰族神灵,拥有不死的生命,她怎么会就这样死于非命?”辛展转向慕子羽,愤怒地质问。
慕子羽没有说话,只是仍默默地握着离湮的手,心中万分悔恨。
是他错了,是他害了离湮。是他错了。
辛展恨恨地瞪了慕子羽一眼,将离湮的手自慕子羽的手中抽了出来:“把手放开!”
将手探在离湮的脉上,竟然感应不到丝毫属于凰族神灵的灵气!辛展惊讶地闭上双目,双手交互轻抚于离湮额前,找开离湮凝固的记忆,搜索这六年来离湮所经历的一段段画面,辛展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怒火也渐渐地集聚在辛展的眼中,蓦地,辛展一个转身揪住了慕子羽胸前的衣襟,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慕子羽杀死!
“你要做什么?”慕子羽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要做什么?”辛展冷笑:“你这个人渣、败类!我刚刚读取了离湮的记忆,才知道,原来这六年来你竟然这样对待离湮,你太过份了!我要杀了你,为离湮报仇!”
说着,辛展握起拳头,眼看,那拳头就如千钧之势砸向慕子羽!
慕子羽双眼一闭,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避。
杀了他吧!离湮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他愿意用他这条命去赔偿离湮!
许久,拳头却没有如想像的那般活了下来。而且,紧揪着他衣襟的那双手也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