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慕承恩又说道:“从今往后,我慕承恩便与大家同殿称臣,一起为国君效力,各自履行自己的职责,保护我陈国不受外敌侵犯、建设我陈国锦绣江山之重任,就交给各位了!”
众位部属齐声向慕承恩道:“大人不必客气,此为我等身为臣子的分内之事!”
入夜,慕子羽一个人于昭文殿独饮,闷闷不乐。
吴喜在一旁,深感纳闷:“少主,众位将军已经拥立少主为君了,少主还有什么烦闷之事想不通?”
慕子羽叹了口气。虽然平阳部众已经答应奉他为君了,可是,王叔在新陈国的朝廷中如此德高望众,对他可是一个大大的威胁呀!直至现在,王叔仍不知殷越死在他手上一事,若是王叔得知,不知会作何反应?
自古以来,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事不乏有之,若是王叔为了殷越之死,也对他冲冠一怒,而那一帮平阳部众若是为王叔鸣起不平,齐心将他撵下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此一来,这王位他如何坐得安稳?
见慕子羽蹙眉不语,吴喜猜测道:“少主是不是还在担心那个殷越姑娘的事会被太守大人发现?”
慕子羽的心中一梗,望着吴喜,这吴喜虽然跟了他五年多,对他也是忠心耿耿,可他毕竟也是从平阳过来的人,谁知道他对王叔会不会更忠心呢?若是他将此事泄露给王叔,又将如何?
吴喜又说:“少主请放心,这事吴喜和武迪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别人说出去的,这世上就没发生过这件事!”
慕子羽笑了笑,拍拍吴喜的肩:“你很懂事。等我登基以后,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吴喜欢喜地道:“多谢少主!吴喜不要什么赏赐,只要能一直跟在少主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慕子羽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很会说话嘛!鸣翠山庄怎么样?寒梅动身去接离湮和香怜了吗?”
吴喜答道:“去了,一接到少主的吩咐,寒梅姑娘就动身回鸣翠山庄去了!估计离湮姑娘和香怜姑娘明天就会到益城了!”
慕子羽点点头:“好。”
举起酒杯,想起六年前初见离湮那时,她活泼温柔、单纯可爱,给了他亲人般的温暖,也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心与希望,可惜,如今一切都变了,那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猛饮两口,酒杯被掷在地面,发现清脆的响声。慕子羽闷声道:“摆驾宿凤宫!”
正纳闷少主烦心什么的吴喜慌忙答道:“是!”
宿凤宫内仍是翠竹丛丛,摇曳生姿。红纱帐内,白玉床,所有的摆设仍与六年前离开之时一点未变。
这是攻下益城之后,慕子羽第一次踏入宿凤宫,这个曾经令他惶恐紧张的地方。
六年前的第一夜,白玉床上,化作他的模样的离湮,紧裹纹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的绸缎,明眸皓齿,肌肤胜雪,青丝散落于柔软的香肩,垂首无语间,面含桃色,一副娇羞、惶恐的模样。
那情景,悠然重现在慕子羽眼前。
那个第一夜,他纱帐后面目睹着整个过程的开始与进行,心中的屈辱如何言说!
那时,觉察到离湮的女子身份,殷乘风不胜惊诧,紧握着少女圆润小巧的肩膀,瞪大了眼睛:“你是女子?你,怎么会是女子?”
“王恕罪!”离湮慌忙跪下,落泪道:“罪臣本来就是女儿之身,只是因为我父王偏爱男儿,而王后已生有二子,可罪臣的母亲却只生育了婉晴姐姐与罪臣两个女儿,罪臣的母亲很惶恐,害怕父王降罪,所以从小将罪臣假扮成男孩子,加上从小管教很严,因此倒也从未露出破绽。世人都以为罪臣是男子,就连姐姐婉晴,也不知道罪臣其实也是女儿身。”
“竟然会有这种事?”殷乘风大为惊诧。
离湮一副惊惶之状,落的梨花带雨:“罪臣不敢欺瞒,请王宽恕!”
殷乘风竟然不怪不恼,扶起离湮,言语间还和颜悦色:“罢了,你不要惊慌,错不在你,本王不怪你就是。”他托起离湮的下巴,仔细地打量着,笑道:“果然是天姿国色!初见你姐姐时,我只当你姐姐国色天香,已是倾国倾城,没想到你比你姐姐更胜一筹!好,如今你们姊妹俩都属我乘风王所有,幸哉,美哉!今后你就安安心心在王宫住下,与你姐姐好好侍奉本王吧!”
……是从那时开始,离湮便对殷乘风芳心暗动了么?因为,殷乘风待她那般温柔,全然不像他待离湮那般,总是怀着恨意,动作那么粗鲁……
慕子羽抬起脚跨了进去,一脚便跨入了那充满了恨、充满了痛的回忆里。
白玉床旁,一个满脸泪痕的男童躲在纱帐后,那男童长得颇为可爱,肌肤如同白瓷般细腻光滑,无辜的大眼睛里饱含泪水,见慕子羽进来,便惊恐地缩到角落里,泪水哗啦啦地就往下流。
慕子羽缓缓地蹲到那男童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惊恐万状地望着慕子羽,仿佛慕子羽就是一个可怕的恶魔。
“你叫殷祈?”慕子羽又问。
男童仍不肯答话,继续往角落里缩,尽管已经缩不过去了。
慕子羽的心里恍如刀割一般,想起六年前的自己。虽然那时候他已经十三岁,但是被掳入益城王宫时,除了愤怒,他又何尝不是与这个叫殷祈的男童一样,心里全是惶恐、惊惧、不安?
“几岁了?”慕子羽又问。
殷祈勉强地止住泪水,伸出了五个手指。
他还会用手指来说明他的年龄!
慕子羽笑了。
殷祈止住眼泪,眼前这个陌生人居然笑了,原来他笑起来,倒也很好看,很动人啊,并不像母亲说的那样,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能长得这么好看么?能拥有如此动人的笑容么?
“怎么,竟然敢盯着我看,你不怕我了?”慕子羽收起了笑脸,问。
见慕子羽又收起了笑容,殷祈有些害怕地又缩了缩身子。他还是更喜欢脸上带着笑容的人,那样的人,容易消除别人心里的戒备与恐惧。当然了,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人原本也是一个爱笑的人,他之所以会变得喜怒无常,全是因为他的父王……
不过,那些都不是殷祈所关心的内容,他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关在宿凤宫?我要见我的母亲,我要和母亲在一起!”殷祈怯忮地问。
慕子羽冷冷一笑,“原本你也不用被我关在这里。不过,因为你的父王,我所经历过的一切,也得让他的儿女尝一尝这其中的滋味才行。”
惊恐的泪水快再次从殷祈的眼中落下:“为什么是因为我父王?我父王现在在哪里,他怎么不管我?你让我去找我的母亲,我要和我的母亲在一起……”
慕子羽再一次冷笑。
想当年,他又何尝不是一样,想要与自己的父王与母亲在一起,但是,殷乘风给了他这个机会了吗?那些痛苦,他已经没有办法还给殷乘风了,父债子还,他就只能还给殷乘风的儿女了!
“过来!”慕子羽朝着殷祈,冷冷地伸出手。
殷祈惊恐地往后躲:“你要杀了我吗?”
“不会。”慕子羽面无表情。
“那你会放了我?”殷祈惊喜地,心里抱着一线幻想。
“也不会。”慕子羽冷漠地摇了摇头。
这一次,殷祈惊恐得快要哭出来了。他抹着眼泪,咬着嘴唇:“难道,你想要我献身给你?”
慕子羽一愣,皱了皱眉。这个五岁的小童,他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殷祈又继续含泪道:“我若依了你,你能放我与我母亲团聚吗?”
慕子羽向前一步,靠近了殷祈,殷祈不由浑身颤抖了一下。凝望着这五岁孩童受伤的眼神,慕子羽的心里一阵翻滚。
怎么,这个叫殷祈的小童,小小年纪,为了活命他也可以作出牺牲么?这个孩子,他不会表面应和于他,内心里也像他当年一样开始种下仇恨,等到将来有了合适的时机,再与他一样领着复仇的大军杀回来,一雪前耻,报仇雪恨吧?
从鸣翠山庄来到益城,香怜惊喜得欢呼雀跃,而离湮,重新踏入益城王宫的心情却是万分复杂的。
原本以为,离开了这个地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没想到,离开了六年,她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踏入王宫,所有的回忆都不由扑面而来,那一切,叫她如何能够忘记呢,在这里度过的那三个月对她的一生来说,所造成的影响恐怕抵过她在梧桐谷的三百年,甚至不止。
香怜被安排在玉熹宫,那曾经是公主殷越的寝宫。
而离湮被安排在漱玉宫,婉晴公主曾经在漱玉宫住过短暂的十余天。
“这是少主的安排吗?”离湮问。
寒梅说道:“是的。”
离湮便没有言语。她不明白,对于这样的安排,慕子羽是不是别有深意?他不是很在意她对殷乘风的情意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安排她住在漱玉宫,这漱玉宫可是与宿凤宫毗邻,他就不怕她会想起宿凤宫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切吗?
不,他的用意一定不是这样的。
按慕子羽的想法,也许他是想让她住在婉晴公主去世的地方,好随时提醒着她,让她不要忘记殷乘风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
其实,不用他来提醒,她都记得那一切。再也没有什么经历比那三个月的经历更让她刻骨铭心了,在梧桐谷里生活的那么久,日子都平静、安宁,何曾像那三个月那般惊心动魄。
离湮缓缓步入漱玉宫,这里的陈设与布置似与当年婉晴公主住时没有什么分别。
当年婉晴公主含恨自尽后,漱玉宫便一直空置着,桌椅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灰,看来,后来选妃之后,殷乘风也不曾安排过新入宫的妃嫔入住漱玉宫,就连他自己也很少踏足,以至于宫人都敢偷懒,不常打扫,才会造成如今这般,处处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