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谢,一年转瞬即逝。
萧倬言真正度过了一段悠闲时光,每日里除了折腾他的左手几乎无所事事,像一名金陵纨绔一样,遛马逗鸟、赏花品茗、赋诗听歌,流连于金陵城中各大酒楼、书馆、琴行之中,只差青楼不敢去,欺男霸女的事情不敢干了。
冬日暖阳,他一袭青衫斜倚楼头、自酌自饮,微风袭来,衣袂翩然发带飞舞,好一幅惬意洒脱的仙人之姿。只不过这位仙人着实有些无聊,扬手将手中酒樽砸向楼下路过的白衣公子,随即闪人躲在廊柱之后。
白衣公子抱头痛叫:“哪个不长眼睛的敢砸我!”转身就往楼上冲要寻人晦气。
萧倬言左手持壶,稳稳斟了一杯酒,樽满之际滴酒未漏。这一年来,能用左手做的事情绝不劳动右手,弄得燕十三有时觉得自己是真的糊涂了,他一定是记错了,他废掉的不是左手,分明是从来都懒得动的右手。
他等着她上来陪他喝一杯。雅座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板应声而落,木屑四溅、灰尘噗噗,看来这酒是喝不成了。萧倬言心想,她实在不是个淑女。
“谁敢砸本公……三弟?是你!”苏维满脸怒意瞬间变成笑靥如花,翻书都没那么快的。
萧倬言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没错,他们三人结拜之际,他的确是最小的那个。可大哥说苏维是女人啊,被一名女子口口声声喊三弟,着实有些别扭。他是该开口叫她二哥还是二姐呢?
脸色变来变去,萧倬言终于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苏维,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苏维有些不高兴:“数年不见,你连二哥都不认了?”
“俗人一个!你我二人结义之情不变,又何必在乎称呼?”萧倬言强词夺理。
这里是待不成了,苏维无比熟练地抓住他的手,“走,我们换个地方喝酒,好好叙旧。”
萧倬言看着被苏维一把握在手心里的手,在想该不该抽出来。手如柔夷、肤如凝脂、掌心温暖……他以前是昏了头么,怎么就把她错认为男子?
看苏维风光霁月、毫无男女之嫌,萧倬言思虑再三决定装糊涂了,假装自己不曾占人便宜:“你来金陵做什么?”
“来看人啊!”苏维理所当然道。
“你在金陵还有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
“朋友倒也算不上,不过我倒是想和他成为朋友,他现在还不认识我。”苏维神神秘秘的。
萧倬言被她绕糊涂了:“不认识,你去看人家作甚?”
苏维的眼睛亮晶晶的,附耳低声道:“你猜我来看谁?”吐气如兰,弄得萧倬言耳朵痒痒的,把头侧开,疑惑地看她。
“我来看我最崇拜的渝国战神、鬼面修罗、靖王殿下,萧倬言!”
萧倬言一愣,舌头硬生生打了个转儿道:“我……他有什么好看的?”
苏维接着道:“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见我?”
老人家?萧倬言满头黑线:“谁告诉你靖王是老人家?”
苏维笑道:“靖王殿下成名已有十余载,十年前他就已是炽焰主将了,恐怕入军营的时间会在15年之前了,如此想来,他至少都35岁了,年纪不算小了。”
萧倬言默默无语,她到底是怎么给他多算出10来岁的?
苏维突然一把揪住萧倬言胸口的衣襟:“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认识他?我看你像是渝国军中之人,你虽曾与我争辩当世英雄,但你私心里其实崇拜炽焰主帅,或许,你是他的下属?或者弟弟?不对,靖王殿下是萧氏皇族……”
萧倬言觉得自已有必要打断苏维丰富的想象力,更有必要避开她的毛手毛脚:“那个……”
苏维不屑地摆手打断他:“你还说你最欣赏的是秦国主帅林云。结果如何?他还不是栽在鬼面修罗手里?轩辕台之战你在不在场、看到整个经过没有?你一定去瞧热闹了,赶紧讲给我听。”苏维眉飞色舞,拽着萧倬言的手臂直晃。
萧倬言眼见插不上话,本想一边听她聒噪一边埋头喝酒,可惜手中的酒都被她晃得洒了满手。
苏维道:“你别光顾着喝酒,今晚你陪我夜探靖王府,可好?”
萧倬言一口酒又差点儿喷了出来。他真想告诉她,靖王殿下今晚不在家。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偷鸡摸狗的好时节。萧倬言与苏维黑巾覆面一身夜行衣,身手敏捷翻墙而入。
好吧,他也夜探一回靖王府,检验一下燕十三的成果。
萧倬言替她放倒了不少明桩暗哨,无数次帮她躲开机关,暗地里把她往书房引,他一心想看看这傻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靖王的书房可是炽焰军军事重地、机密不少。他本以为,她千里迢迢来渝国总该有些目的才是。
让他吐血的是,这个死女人真的是来看人的,转了一圈没找到靖王殿下,就兴致缺缺的决定打道回府,对其它东西完全视若无睹。姐姐,你不用花痴得这么明显吧!
他俩逛得欢乐,靖王府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刹那间,王府士兵方位大变,悉悉索索调动有序。
燕十三分明已经发现有人闯入,在府中摆下九宫八卦阵,准备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了。
萧倬言要是能让燕十三捉到那还得了?他带着苏维从死门入生门出,一阵儿拼杀,好不容易才破阵而出。但苏维很快发现,他们被人尾随了,而且是一名轻功极高之人。
“分头走!”萧倬言赌燕十三定会放弃苏维来追他,发现有人能破了他的阵法,他怎能轻易罢休?果然,二人一分手,燕十三毫不犹豫地选择尾随萧倬言。
二人飞檐走壁上天入地,在夜色中追逐翩飞。萧倬言一路专钻花街柳巷,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掉燕十三。
燕十三无功而返,颇有些困惑,那人的身形、武功、轻功看上去都无比眼熟,心中纳闷,“他不会那么无聊吧?”
苏维跑出一段路,实在放心不下萧倬言,又沿途折返,在南墙根儿下,终于看到了那个清瘦的黑色身影。
萧倬言背靠墙壁,微垂着头,右手抚上左肩,眉心深蹙,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苏维心中担忧本要走过去,忽听他低低“嗯”了一声,立时止住了脚步。
萧倬言一向逞能,难得听他呻吟出声,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她一出去,他定会什么都忍着,在人前绝不露出半分软弱。
苏维在城墙根下坐了一会儿,远远看着萧倬言单薄的身影、微蹙的眉心、紧抿的薄唇,和那份淡淡的隐忍表情。他到底怎么了,是受伤了么?
“你没事吧?”苏维终究忍不住走到他眼前。
萧倬言不着痕迹地放下右手,露出笑容:“我的功夫你还不放心?没事。”
苏维狐疑地看他一眼,突然伸手去扯他左肩上的衣襟。
萧倬言吓了一跳,一步退到墙根儿,退无可退。这死女人当街扒他衣服,胆子也太大了!“你要干什么?”活像要被人强暴一般。
苏维乐了,当即起了戏谑之心,单手撑在墙上,吐气如兰:“看看你的伤啊,你肩膀不是受伤了么?”
“我没受伤。”萧倬言郁闷道。她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啊?
“那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你左肩明明就受伤了!”
“……”
“快点脱啊!”
“……”
萧倬言无奈道:“我真的没事,是之前的旧患。”
“什么样的旧患?很疼么?”苏维满脸关切。
萧倬言一时无语,凝神打量她,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汪了一汪清泉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淡如远山的眉峰微蹙,那紧张、焦灼、担忧的表情在月色下分外清明。
萧倬言心中惊惶,他与苏维走得是否太近了?他不想苏维成为第二个秋娘。他不过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何德何能得人如此相护?
他避开苏维的关切淡淡道:“两年前,左肩受过伤……”
苏维惭愧道:“是今晚我拉着你闯靖王府害你伤势复发了吗?”
“不是。我的伤早好了,都不知道跟人打过多少次架了。当初下诊断的大夫都认输了,刚刚只是闪了一下。”
苏维忧心忡忡。她曾见过他受伤,那样的伤他都能一声不吭仅只是微微蹙眉。能让他呻吟出声的痛楚,又怎会只是闪了一下?
萧倬言见她低头往前走,莫名想让她开心起来:“你还想不想见靖王殿下?”
“你有办法?”果然,苏维两眼放光。
萧倬言实在觉得好笑:“我们直接递拜帖求见不就是了。”
苏维顿时又蔫了:“你以为靖王殿下是什么人啊?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见?”
萧倬言气道:“你把自己比作阿猫也就罢了,我可不陪你做阿狗!你都没试过怎知不行?”
“有了!”苏维喜道:“我送他一样见面礼,他看在见面礼的份儿上,说不定就肯见我了。”
苏维拉着萧倬言一路飞奔回客栈。当“秋水长天”摆在萧倬言眼前时,他着实吓了一跳,这可是当世三大名剑之一。剑长三尺七分,吹毛立断、削铁如泥,丝毫不逊色于渝国国宝明阳剑。
当世三大名剑的明阳剑在渝国淑太妃手里,几乎等于明珠蒙尘了。另一把泣血剑在楚国王宫,他破城之后献给了陛下。最后一把秋水长天他找了许久,没想到竟然在这丫头手里。
她哪里弄来的?她竟然想把秋水长天当见面礼送给靖王?
萧倬言拔剑出鞘,铿锵峥鸣,“真是好剑,不如送给我好了!”一时有些羡慕她心里的“靖王”。
“你想得美!宝剑赠英雄,当世也只有靖王殿下配得上此剑。”
苏维还剑入鞘。萧倬言无奈摸摸鼻子。
那夜,萧倬言回到王府,却在书房遇到在黑暗中守候多时的燕十三。
燕十三掌灯:“殿下好能耐啊。单枪匹马就敢闯我的九宫八卦阵,你是想试试自己的武功恢复得如何,还是嫌日复一日重复繁琐的训练不够枯燥、不够折磨人?还想再来一次?”
“你说什么?有人闯王府么?”萧倬言装糊涂。
“你少装听不懂。这世上能破我九宫八卦阵的人不出五个,能破阵又能用轻功摆脱的我,除了殿下我不作他想。”
萧倬言笑道:“这世上能人众多,你怎知就一定是我?”
“跟着你的那姑娘是谁?”
燕十三一句话让萧倬言登时哑了火,半响方道:“我想求你件事?”
燕十三跳起来后退一步,万分警觉地看着他,能让萧倬言开口求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不用那样看着我吧,好像我要坑你似的。我只是让你代我去见一个人。”
“谁?”
“那个姑娘。明日他会递拜帖求见靖王,你替我见!”
“你让我冒充你?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会骗小姑娘了?”
“本没打算骗她,但是……她……她好像挺欣赏靖王的,万一她知道我就是,估计会生气。”
萧倬言也会有支支吾吾的时候?燕十三大奇:“欣赏?欣赏是什么意思?还有,靖王殿下还会怕人生气?”这姑娘绝不简单,多久没见萧倬言这样了。
“一句话……”见不见?
“见,见。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萧倬言挑眉。什么?
“你陪她来。”我倒要看看,你们俩耍什么花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