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烈日炎炎,寒来暑往,日月如梭,两年光阴匆匆而过。
当初的少年已经洗去了那几分稚气,原本白净的肌肤已经略显黝黑,身材也渐渐挺拔起来。
任宜潇打了两桶水,挑起扁担,朝着茅屋方向快步走去,健步如飞,毫无吃力之色。水桶虽在摇晃,但是几乎不曾洒出一滴。
常太息正端坐门口,闭目养神。任宜潇轻轻将水桶放在一旁,以免打扰了常太息,两年多相处下来,师徒之间早有默契。任宜潇坐到了一旁,望着屋前那颗光秃秃的树,想道:“一年又这么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后,常太息才睁开双眼,转头望向右手托腮的任宜潇。任宜潇好一会儿才见师父打坐完毕,慌忙站起身来,道:“师父!”常太息打量了一下四周,道:“又要过年了!”任宜潇叹道:“米又快没了!”常太息白他一眼,道:“既然知道,还不快下山卖柴买米!”任宜潇被他的喊话一惊,立刻拍拍胸脯,道:“交给我吧!”立刻奔向柴房,用那辆简易的小推车装起一堆柴,背上还背了一堆,往山下的市镇赶去。
自从任宜潇来了以后,下山买各种日用品的活也都由他来干。不过由于每次买的都比较足,他几个月下山一次就够了。这一次下山,带着这么多柴,也没怎么累,只是还在感慨自己练了两年的“涵虚太清功”,体力是长进了不少,但是丹田之中总感觉几乎空空如也。
最近的这个市镇离师徒俩的住处也有十余里远,不过任宜潇每次下山还是挺欢喜的,毕竟他不太喜欢拘束,即使在山上的日子也还算有点闲云野鹤的味道,只是师父常常唠叨和督促练武功,有时难免有点烦。任宜潇背着柴,还推着一车柴,慢悠悠地向市镇走去,一边又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可惜入冬之后路旁的草木也缺少了几分生机。
来到镇子上,在路旁,任宜潇把推车把手一松,将负着的柴一放,开始吆喝起来。最早几次来卖柴时,他还有点不太好意思,毕竟自己从一个公子哥变成了路边卖柴的小贩,这转变不是很容易接受的。不过现在,他吆喝起来倍感轻松。
正值隆冬,柴火是每家每户必备的,现在也颇为抢手,任宜潇也不贪小便宜,价钱公道,因此不过一炷香工夫就卖光了,任宜潇背向大街,数了数铜钱的数量,最后满意地用布帛包裹塞入怀中。
任宜潇正握住推车把手将要推动,忽见一个少女大哭着跑过街,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人追在她身后,经过任宜潇身旁没多久,一把拉住了少女,泣道:“秋儿,你别跑了行吗?”
名叫秋儿的少女不停地用玉手抹泪,道:“反正我不会过去的!死也不会!”中年人叹了一声,道:“爹再去求求情,好吗?”少女不为所动,哭喊道:“再去求也是没用的!”
“她说得没错!”听得这样一声,父女俩皆变了脸色。任宜潇和路旁的行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胖子带着一干人慢悠悠地走过来。胖子一脸笑嘻嘻,抚摸着鼓鼓的肚子,道:“刘老三,你还不把女儿带来,要我亲自来迎接!”他身后的是一群家奴,个个面色凶狠,都已经拉起了袖子,露出小臂,似要准备大干一场,刘老三吓得当街跪倒。任宜潇很少下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便向旁边一个小摊的摊主打听。
摊主轻声告诉他:“小哥,这人就是附近的大地主俞大白,仗着有钱有势和几个能打的家奴,到处为非作歹!这刘老三不过就是今年收成不好,交不上佃租,这俞大白便强要他的女儿去做奴婢。真是可怜!”
任宜潇听了,心中气愤,想道:“俞大白,白白胖胖,倒像条大白狗!”顾顾四周,行人都已经退到了一旁,生怕把自己卷进来。那摊主也蹲下了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地观察着情形。只有任宜潇站在那儿显得突兀了一点。
俞大白一行人倒没怎么在意行人,只是上前绕了刘老三父女一圈,道:“你们莫不是想逃债?”刘老三头上汗如雨下,不停地磕头,急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小女实在不敢想有伺候俞老爷的福分,还请老爷包涵包涵,给小人宽限一段日子,小人一定把欠下的佃租交上。”见俞大白沉默不语,以为此事有希望,便爬上前去抱住俞大白的大腿,道:“俞老爷,求求您了!”
俞大白突然一抬脚,一把将刘老三甩在地上,刘老三摔得直叫疼,刘秋儿慌忙上前扶起父亲。俞大白笑嘻嘻道:“我呸!要是人人像你这样,我喝西北风去啊!”接着一挥手,道:“来人,把他女儿带走,老头子么!嘿嘿!得给点教训!”
一群家奴恶狠狠地冲上前,其中两个强行将刘秋儿哭喊着与刘老三拉开,另外几个立刻对刘老三一顿拳打脚踢。刘秋儿不停哭喊着,一旁的行人们也纷纷动容,但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得罪俞大白。
俞大白看见这样的情形,似乎心里极为得意舒适,走到刘秋儿身旁,一手托起她的下颌,笑道:“小娘子,你跟我回去做个小婢,但我保证你马上就做小妾!”刘秋儿投以哀求的目光,口中呜咽着“求求你”,但是俞大白故意避开,继续看着挨揍的刘老三。
“住手!”任宜潇忍无可忍喊出一声,他本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管,毕竟他看几个家奴个个虎背熊腰的,自忖未必打得过,但是看见俞大白实在欺人太甚,一时火冒三丈,一声“住手”便脱口而出。
几个家奴倒也停下了手脚,俞大白见不过是一个穿着布衣农家打扮的少年,一时心生鄙夷,笑道:“小子,你刚才喊什么啊?”任宜潇略感尴尬,但马上笑道:“没什么啊!只是小可看见此幕,想起了几条咬人的狗,便不经意喊了声‘住手’罢了!”
几个家奴瞬间脸色发青,迫不及待就要冲向任宜潇,俞大白却一挥手,阻止道:“且慢!”又挤出一副笑容,道:“小子,我向来是大人有大量,你得罪我,我可以不计较!只要你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三声爷爷就好了!”
任宜潇又惊又怒,横扫一眼,俞大白的几个家奴也在偷笑,似乎是在期待着自己磕头叫爷爷,不禁握紧了拳头,想道:“换在以前,你想给我叫爷爷,我都还不稀罕呢!”但他还是强忍怒气,笑道:“小可的爷爷业已去世,莫非俞老爷想早点去见他?”
这回,俞大白已经气得脸形扭曲,骂道:“贼小子,乳臭未干还敢来这儿充大爷!来人,给老子打!狠狠打!”喊罢,那群家奴挥舞着拳头朝任宜潇重来,任宜潇身旁的那个摊主已经吓得在地上爬往角落,生怕任宜潇一时出风头把自己也连累上了。
任宜潇推起小车,往侧面一甩,一个家奴被撞得摔了个底朝天。他又赶紧松开把手,疾步走上小车跃起,直接坐到了一个家奴肩上,那个家奴被这突然的一压惊得扑面倒地,顿时摔掉了门牙,满口鲜血。在一旁观看的行人们看见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家奴们被打成一副窝囊样,纷纷暗笑,心中颇畅快。
俞大白气红了眼,骂道:“一群笨蛋!一起上!一起上啊!”家奴们这才收起轻敌之心,倒在地上的也纷纷站起,一起冲向任宜潇。任宜潇心中叫苦,只好抬起右手过头顶,用左手护住身体阻挡,虽说并不是很疼痛,但被打得不断后退,也深感窝囊。
“哼!一群壮汉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听得如此一声,众人方停下了手,左顾右盼,却不知是谁在喊。“我在这儿呢!”在场的众人方才发现,此人原来站在街边一家酒楼的屋顶。酒楼里的人见到街上的人清一色往屋顶看去,也纷纷伸出脖子想看看,奈何屋檐挡住了视线,有些人仍然急匆匆下楼欲一看究竟。
只见一个男子屹立屋顶,虽是一身黑衣,但粗粗一看,也不难发现做工精细,绝非一般的衣物。男子大概二十六七岁,相貌算不上很英俊,不过眉目之间难藏一股英气。
俞大白见到此人出现在屋顶上,开始也感惊讶,但马上冷笑道:“又要来一个臭小子吗?别以为你在屋顶上,我就奈何不了你!来人,快去拿梯子!”
“不用了!我自己下来就行了!”说罢,男子飞身跃下,脚尖轻触地面,便站稳了身子,似乎毫发无损。观看者纷纷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
任宜潇一开始听他称自己为“小孩子”,略感不悦,但见他如此显示自己的功夫,想道:“如果他也能帮我的话,那不用担心这几个恶奴了!”
俞大白咽下一口唾沫,强笑道:“这位兄台,来此何事啊?”他的称呼已变,表现出了心中的畏惧。男子淡淡道:“本来在下只不过在酒楼屋顶喝喝酒罢了!但听得几条狗乱咬人,便想出来管一管,免得打扰了我喝酒!”
任宜潇听见此话,暗暗发笑,想道:“原来这人早就在了,怎么现在才出来啊!”俞大白听见这话怒色又显,喝道:“你当老子真特么好惹啊?老子对你讲话客气,别当老子怕你!一起上!”一群家奴虽是心中略有害怕,但还是咬着牙抡起拳头,挥向男子。
男子轻蔑一笑,右脚一蹬,身子后飞,突然左脚伸长触地,右腿横劈,几个家奴纷纷抬手去挡,但是即使只是被他脚尖一拂,都不由得向后摔了出去,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原来他们的手臂已折。
两个拉着刘秋儿的家奴见势不妙,立刻放手就跑,刘秋儿立刻回到父亲身边,那边只剩下俞大白一个人愣在原地。男子一脸笑容,慢慢走向俞大白。俞大白颤抖着身子,脚下已经湿了一地,这时,看见的人们已经抑制不住笑意,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这回响街坊的笑声下,俞大白双腿一软,跪倒在男子面前,连磕响头,逼出几滴眼泪,道:“大爷!我……小人知错了!求您饶小人一命吧!小人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的!求求您吧!”
男子笑着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拍拍俞大白的肩膀,俞大白不禁打了个哆嗦,男子弯腰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个字:“滚!”俞大白一愣,男子竖起身子,淡淡道:“难道你很想留下陪我吗?”说完便摩拳擦掌,俞大白又惊又喜,又有点怕,登时站起身子,连连道谢,忙回头跑了,还不小心摔了一跤,“哎哟”一声又引得旁人一阵大笑,几个折了手臂的家奴见主人已跑,也是顾不得疼痛,挣扎站起跟着跑开了。
男子转过身来对刘老三和刘秋儿道:“好了,他们已经走了!不过我想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劝你们也早作打算还是离开这儿吧!”说完拿出一锭白银扔向刘老三,刘老三接过后,与刘秋儿忙跪下道谢,被男子扶起。观看的旁人们也纷纷为男子拍手叫好。刘老三和刘秋儿谢过后,又到任宜潇面前谢了谢,任宜潇手抚后脑,倒是挺不好意思的。
等大家散去后,任宜潇四处张望,发现男子已经不见了,略感失望,想道:“若是能结交此人就好了!”叹了口气后,便推起了小车,朝米铺赶去,买了足够的米后,便原路折回,朝苍穹山走去。
刚出了镇子没多久,他便听见耳边有人道:“咦?你还在啊!”任宜潇转头一看,不正是那个男子吗?任宜潇一脸惊喜,抱拳道:“刚才还要多谢兄台相助,在下任宜潇,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男子笑着摆摆手,道:“高姓大名什么就不用抬举了!在下马平川,一马平川之马平川。”任宜潇笑道:“兄台的名字确实好记,还有深意呢!”马平川笑道:“仁兄弟,我看自己也不过比你虚长了几岁,你我投缘,不如兄弟相称吧!”
任宜潇喜道:“小弟求之不得呢!”当下两人一起行路。任宜潇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马大哥,你对付那几个恶奴用的是什么招数啊?”马平川淡淡一笑,道:“江湖杂学,不值一提。话说,我看兄弟你对付几个恶奴也颇有武学之道,不知你师从何处啊?”
任宜潇刚想报出师门,便想到师父曾告诉自己在外面不要轻易透露,便收回了刚到嘴边的话,道:“小弟只不过是跟随几个武馆的师父练过一些拳脚罢了!”马平川笑道:“原来如此啊!”目中却尚有疑色。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后,马平川道:“仁兄弟,我要先走一步了!”任宜潇问道:“不知大哥欲往何处?”马平川张望远方,道:“此次前来,我只是要找一个人,才追到了这儿,可惜不知道他的具体下落。”接着笑笑,道:“好了,我又得去找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一抱拳,双脚一蹬,施展轻功,不久便消失在了任宜潇的视野中。
“马大哥慢走!”任宜潇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没有被他听到,叹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跟马平川聊着聊着,方向都走偏了,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转过推车,往回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任宜潇倒也累了,在冬日里,自己已经感到暖烘烘的,擦擦脸上的汗,放下推车,坐到了路旁,拿出了怀中的“春晓”,呼出一口白汽后,缓缓闭上眼,嘴角碰上了箫口,开始吹起一曲《梅花三弄》。
箫曲悠悠,不缓不急,既为“三弄”,就需要反复三遍。任宜潇吹出的曲中,似乎梅花不像在风雪之中傲雪凌霜,花开嫣红,而像在冬日阳光照耀之下,光鲜动人。
“师姐,你看那个人,吹出来的曲儿听上去不错啊!”一个女子赞道。
“小点声,别随便打扰别人。”
“什么不错,我看还不如别克师兄的冬不拉呢!”第三个女子不屑道。
任宜潇听见她们的谈论,不禁放下“春晓”,回过头来,只见七个女子站在不远处,稍远处还停着七匹马,女子们对着他指手画脚的。七个女子都头戴面纱,遮住了鼻梁以下的部分,大冬天里穿的不过是春秋之装,却没有丝毫由于寒冷出现的颤抖,任宜潇不由得心中生奇,但见其中几人头发不似汉人打扮,心中又生疑,不禁问道:“几位姑娘是——”
刚开始称赞他的那个女子小嘴一撅,打断道:“我们是谁,你不用知道。”声音听上去有些稚嫩,想必此人年纪不过十四五岁。
另一个女子看上去年纪似乎大上一些,白了那个少女一眼,转过头道:“这位公子,我这师妹不太懂事,请勿见怪。我们师姐妹一行都是从西边来中原游玩的!”
任宜潇笑道:“原来如此。”目光不经意间转到了几个女子手中的剑上。
有一个女子大胆上前,她秀发略卷,眸含笑意,道:“公子,你把乐器能给我看看嘛?”她的汉语并不是很流利,更加可以肯定不是汉人。
任宜潇有点不太情愿,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绝人家姑娘的请求,便慢慢递上了“春晓”。女子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后,回头笑道:“这个跟以前钟师姐吹过的好像啊!”
“不一样的。”一声温柔之音答道,音色动人,宛若莺啼,任宜潇听见后不禁心头一荡,立刻抬头望去。只见众女子之中走出一人,脸上蒙着粉红色的面纱,琼鼻樱唇只是朦胧可见,但是仅凭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便勾起了任宜潇一阵加速的心跳。雪肌之上,点缀着她的眉目,她宛若画中之人,但却流露着三分寒意,与那春日莺啼般的声音形成了对比。看着她接近自己的步伐,任宜潇渐渐屏住了呼吸,又恨不得一把上前摘下她的面纱一窥全貌。
女子接过“春晓”,对着那个同伴道:“钟师姐吹的是笛,而这是箫。笛是横吹,箫是竖吹。”先前的女子道:“原来如此啊!”
后来的这个女子又仔细抚摸了一下“春晓”,指尖渗入一股暖意,心想必是奇珍异宝,又打量了一下任宜潇,只见他一身布衣,不似富贵人家,不禁“咦”了一声。
女子突然注意到了任宜潇奇怪的眼光,紧盯着自己,心中颇不舒服,将“春晓”递上,道:“还给你!”短短三个字,让任宜潇如梦初醒,马上伸出双手去接。只见少女玉指莹白,举止优雅,不禁浮想联翩。
等到任宜潇再回过神来时,众女子已经转身离去。“春晓”乃是昆仑阳玉所制,吹曲之后的暖意到现在仍未完全退却,但是任宜潇抚摸着“春晓”,感到的暖意可是不一样了。
太阳都快落山了,任宜潇才意识到快点推车。把推车推进苍穹山时,天色已暗。任宜潇到了茅屋门口,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师父常太息的一脸怒容。“咚”的一声,任宜潇的头上已挨了常太息的手背敲击。常太息气冲冲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想把师父给饿死啊?”任宜潇没好气想道:“不就玩了一会儿吗?”但是立刻笑道:“徒儿这就去做!”
师徒俩吃饭时,常太息冷不丁问道一句:“这么晚,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任宜潇强笑道:“徒儿……徒儿碰见一个地主强抢民女,出手教训了一下。”心想没准又要挨师父一顿训斥了,登时低下了头。没想到常太息淡淡一笑,道:“好小子,有为师年轻时的作风!”任宜潇一愣,马上脸上充满喜色,说书般得意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常太息问道:“这么说,是那个男子的功劳喽?”任宜潇略感尴尬,道:“的确应该这么说。”常太息脸上出现疑色,问道:“你再给我描述一遍他那招。”任宜潇再讲了一遍,常太息又道:“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任宜潇这才想起连马平川的名字都忘记告诉师父了,笑道:“徒儿说着说着差点给忘了,他叫马平川!”
常太息脸色微变,嘀咕道:“马……看来没错了!”任宜潇奇道:“师父,怎么了?”常太息正色道:“宜潇,以后少跟这人打交道!”任宜潇“啊”了一声,急问道:“为什么啊?”常太息叹道:“这人应该是九霄宫的人!”
任宜潇惊道:“九霄宫,不就是差不多三年前咱们在客栈遇上的那伙人的门派吗?”说到这儿,又不禁问道:“师父,您好像一直没怎么讲过九霄宫,能不能给徒儿讲讲?”
常太息望了任宜潇一眼,叹道:“好吧!九霄宫其实创立时间不长,还不到三十年光景。九霄宫位于祁连山中,但在CD、西安、苏州各有别府。”任宜潇忍不住问道:“它不是一般的邪派吗?”
“表面上看,九霄宫和中原武林似乎挺和睦,其实已经暗斗了很多年,但是没有大规模的打斗。中原武林以岱宗派为首,与九霄宫东西对峙。其实这都出于九霄宫主尹衡冲的野心。”
“什么野心?”
“问鼎中原武林,成就江湖霸业!”
“这么说,他想当武林盟主吗?”
“可以这样说,不过虽然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也没人直接挑破,所以还是江湖上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并且现在我大明虽说根基已定,但是沿海有倭寇骚扰,北方蒙古势力仍时有反扑之举,江湖中人焉能不关心国事,因此也不想再生事端。”
“那么久放任九霄宫横行吗?”
“九霄宫还没有与中原武林大战的资本,因此他们也还算客气,在中原基本上还守规矩,所以中原武林也是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了,师父,你是怎么看出来马大哥是九霄宫的人的?武功吗?”
“武功只是让我猜出了一半,他那招十有八九就是‘劈风腿’,看似简单,实则难练,毕竟手比脚灵活一些,所以江湖上没有几个人会,而其中一个名叫马骏,是跟着尹衡冲创立九霄宫的元老之一,那人姓马,论年纪,应该就是他儿子吧!”
“原来如此,但是九霄宫的人不一定都是恶人啊!我看马大哥人就挺不错的!”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还是小心点吧!不过为师也赞同你的观点,的确纵有正邪之分,也不代表善恶之别。就像咱们苍穹派,不照样出了何自在这样的家伙吗?”
任宜潇默然片刻后,才继续提筷吃饭。晚饭后,他独自一个人不惧严寒,坐在了小湖畔,思考着与师父的谈话,不一会儿又想起了那个女子,情不自禁再度吹起了箫。
第二天一大早,任宜潇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刚出门便感到一阵寒冷,搓搓手掌,挑起扁担,挂着两个水桶,朝小湖走去。小湖已经结了层薄冰,任宜潇只好一脚踹裂冰面,打来了两桶水,正当他转身挑起准备回去之时,背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有人喊道:“小子,好久不见啊!”
任宜潇一听这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扔下扁担转身叫道:“何自在!”何自在正单脚站立在小湖对面的一块山岩上,看见任宜潇转头就跑后,马上跳下,迅速踏过薄薄的冰面,前去追赶。
任宜潇使出“千里一线”,边跑边喊师父求救。奈何姜还是老的辣,何自在跃起一翻身,半空中双手大拇指和食指直接抓住了任宜潇的肩膀,落回地面时,他的手指已经按到了任宜潇的“肩井穴”上,笑道:“小子,再跑的话老夫指尖的真气就要发出了!”
任宜潇惊呼道:“‘落叶指法’!你竟敢偷学我家的‘落叶指法’!”何自在嘿嘿一笑,道:“什么偷学,是你自己把秘籍交到老夫手上的!”任宜潇气道:“呸!还不是你抢的?”何自在冷笑一声,道:“还有,小子,你拜了常太息为师吧!那怎能目无尊长,你得管老夫叫一声师叔!”
任宜潇冷笑道:“何自在,你都不管我师父叫师兄,干嘛还让我叫你师叔?那样的话,你也岂不是目无尊长?”何自在“哼”了一声,道:“你就不怕老夫给你点苦头吃吗?”任宜潇道:“师父马上就来了!不知道待会儿是谁吃苦头呢!”
何自在正气得要一指真气穿过他的“肩井穴”,断了他的琵琶骨,忽听得一声“住手”,方才没有下手。任宜潇暗叫一声“好险”,自己这两年学的武功差点就要被废了。正是常太息怒气冲冲地过来,道:“何自在,你欺凌晚辈,脸皮还真厚啊!”
何自在不怒反笑,道:“是啊!师兄,脸皮不厚点怎样学到上乘武功呢?”任宜潇暗骂道:“这老贼真是无耻到家了!”怎奈穴道受制,敢怒不敢言。
常太息怒火稍平,问道:“你到底想干嘛?”何自在冷笑道:“还能干嘛呢?师兄,还是把‘涵虚太清功’秘籍交给我吧!再帮我解释一番!”常太息怒道:“做梦!”
何自在拉过任宜潇,掐住了他的脖子,狠狠道:“你就不怕我杀了这小子吗?”常太息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毁了秘籍吗?”何自在一怔,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笑,道:“师兄,我倒有个好主意,你过来,我跟你商量商量!”
常太息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狗嘴里会吐出什么来!”便跨步上前。他走了几步后,何自在眼中现出杀机,左手扼着任宜潇的脖子,右手手指突然伸出发力,一道真气冲向常太息,却偏了三分,只是断了常太息几根白发。原来是任宜潇看出了何自在的阴谋,突然奋力一推,何自在发出的真气才有所偏移。
何自在又惊又气,将任宜潇的脖子掐得更紧了,任宜潇脸上青筋尽显,神色痛苦。常太息起初看见何自在的暗算,怒上眉梢,但一见任宜潇痛苦之色,关切之色又尽现。何自在从中看出了两人师徒情深,只要任宜潇在他手中,便还有杀常太息的机会。
但是,这样的道理任宜潇岂会不知?任宜潇知道自己必成师父负担,但是苦于没有好办法,心急之下,艰难脱口道:“气分阴阳刚柔,体内皆有……”何自在眼睛一亮,瞥向任宜潇,道:“你练过‘涵虚太清功’?”掐着任宜潇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
任宜潇一笑,道:“当然。”何自在再看了一眼常太息,阴笑道:“师兄,看来你教了个好徒弟啊!”说完立刻转身带着任宜潇离开了。常太息一咬牙,也马上追了上去。
使用轻功行了十余里后,何自在看看身后,常太息没有追上来,想道:“毕竟你都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了!”自己提着任宜潇赶路,也颇觉劳累,速度便慢了下来,又换了好几个方向,成心甩掉常太息。他一直还把任宜潇当成当初那个缺乏经验容易受骗的孩子,便心想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让他说出“涵虚太清功”的要点注意。
经过一家茶棚时,何自在耐不住口渴,便用右手制住任宜潇的后心,带着他走进茶棚,要了两碗茶。何自在笑眯眯地看着任宜潇,道:“乖师侄,你是怎么练‘涵虚太清功’的,跟师叔说一说。”任宜潇不加理睬,喝一口茶。何自在抑住心中怒火,继续笑道:“乖师侄,只要你说了,师叔就把《落叶指法》还给你,如何?”任宜潇心中一动,但还是一咬牙,没有理睬。何自在继续道:“师叔身上的秘籍,你想要什么,师叔都给你,怎样?”任宜潇不为所动,但是心中想道:“我为什么不给他胡乱说一通,再让他练坏一次呢?”便笑道:“师叔,真的吗?”眼中似乎流露出些许向往,何自在以为有戏,便连连点头,直道:“绝不骗你!”
任宜潇眼珠子一转,侃侃而谈:“‘涵虚太清功’的真正要点就是:任脉主阴,督脉主阳,而柔多偏于阴,刚多偏于阳,故练此功之柔劲主练任脉,练此功之柔劲主练督脉。刚极则柔,柔极则刚,刚柔相济,相生相克。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先绝任脉,断督脉——”
“等等!”何自在大吼一声,茶棚主都为之一震。任宜潇一惊,刚才那些所谓要点从第二句开始就是他信口雌黄,随意瞎编的,他道:“怎么了?”何自在已经变了脸色,道:“这是哪门子练法?竟然要自断经脉!”任宜潇极力压制惶恐之色,笑道:“一般的内功用一般的练法,像本门‘涵虚太清功’这种上乘内功练法自然要不一般喽!”何自在半信半疑,一把捏紧了他的手腕,捏得他腕骨欲裂,问道:“你真没骗老夫?”任宜潇忍住痛,道:“我就算跟你过不去,也不用跟这么多秘籍过不去吧!”
“哼”了一声吼,何自在放开了手,尽管他仍然不太相信任宜潇口中的要点,却还道:“继续说!”任宜潇正要开口之际,忽来一声娇叱:“就在那儿!”任宜潇回头一看,正是昨天那几个女子。何自在见到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其中一个见到任宜潇惊呼道:“是你!”正是年纪较小称赞任宜潇箫声那个少女。另一个拔出剑,喝道:“你这么会吹箫,本以为是个高雅之士,没想到跟这种败类混在一起!”任宜潇方要解释,何自在突然笑道:“乖师侄,师叔有麻烦了!你可不要推脱哦!”
任宜潇暗暗叫苦,心里把何自在骂了不知多少遍,又赶紧把目光投向那群女子,急切地搜寻心中所想那个粉纱女子的身影。看见她时,只见她一双美目透露着一股寒气,任宜潇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自己看来得被这群姑娘鄙视了。
“师姐,我们先上吧!”年纪较小的少女对着那个向任宜潇借箫一看的女子说道,两人立刻拔出了剑,朝何自在与任宜潇攻来。何自在掀起桌子一挡,又推了任宜潇一把,任宜潇莫名其妙地到了两女子面前,一惊之下立刻身子后仰,躲过了她们横扫的剑。她们剑势未停,直接攻向了何自在,何自在一个空翻轻松躲过。茶棚主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吓得不顾茶棚跑开了。
两个女子又与何自在过了好几招,愣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不由得暗暗叫苦,任宜潇则是退到了一旁,其他女子见他并不上前相助何自在,倒也放下了心,把注意力尽集中在了师姐妹与何自在的打斗上。
任宜潇又情不自禁地望向粉纱女子,见她镇定自若,静静观察着打斗,不一会儿,脱口道:“萝珊,用‘凤舞龙蟠’!月瑶,用‘春燕啄泥’!”于是,两个女子纷纷变换剑招。那个外族女子的剑尖差一点划过了何自在的胸口,紧接着年幼少女的剑又从何自在腋窝下刺过。何自在赶紧来了一个“鹞子翻身”躲过,暗叫一声“好险”。
粉纱女子立刻喊道:“萝珊,‘寒梅傲雪’!”外族女子听见后立刻在前方挑起一朵朵剑***得何自在连连后退,突然剑一伸长,自下而上划过他的胸口,挑出了一个包裹,不过由于这个包裹,何自在倒没受什么伤。
任宜潇看见后,想道:“怪不得看他胸口鼓鼓的,原来藏了个包啊!”又看了粉纱女子一眼后,便不舍地朝包裹落下的方向偷偷走去。包裹已经被划开,掉出了几本书。任宜潇见到后,眼睛一亮,立刻赶上前去捡起一本,正是任家家传的《落叶指法》。他激动地将秘籍抱在胸前,生怕再丢了。
“把秘籍还来!”一个女子突然一剑朝任宜潇手臂刺来,任宜潇慌忙一躲,远离了包裹。那个女子继续朝任宜潇攻来,任宜潇无奈之下只好躲避,边躲边解释道:“你们错了!我不是——”那个女子似乎是个急性子,打断道:“不是什么不是!做贼就是做贼!”又挑起一朵剑花袭来,任宜潇叫苦不迭,连忙后退。
突然,一个人影空翻过来,到了包裹旁,正是何自在。何自在见不少秘籍还在,暗暗松了口气,对着任宜潇笑道:“乖师侄,这里就交给你了!”说完便怀抱包裹,一跃而起,又逃走了,留下了又惊又气的任宜潇。
不一会儿,那两个名叫萝珊和月瑶的女子,三人齐攻任宜潇。另外四个女子也纷纷赶过来,只听得粉纱女子道:“虽然老贼逃走了,但是这个小贼既然是他师侄,抓住他一定可以问出什么线索。”本来任宜潇对女子莺啼般的声音欣赏得可谓如痴如醉,但是一听得她们要协力来抓自己了,不禁冒出冷汗,但更多的是怕自己解释不清楚,白白被她们当作“小贼”。
何自在虽然逃走,但是慌不择路,竟然朝原路跑回,不久就撞上了追来的常太息。常太息一见到何自在,便怒道:“你把我徒儿抓到哪儿去了?快说!”何自在担心后有追兵,立刻笑道:“师兄,他正在前面跟仙瑶派的女娃娃们打斗呢!再不过去,你可见不着活人喽!”常太息“哼”了一声,道:“少胡说八道!老夫先把你收拾了再说!”说完便是一掌拍向何自在。
何自在急忙一闪,但仍是被掌风所及,不禁后退了几步,咬牙道:“‘大风掌法’吗?”常太息又是一掌拍来,何自在手捧秘籍包裹,不好反击,只好躲避。眼见常太息的掌法越来越凌厉,何自在想道:“没办法了!”当即左手捧住包裹,右手掏出了什么,后一拳对上了常太息的掌。一碰之下,两人都不禁后退了好几步,常太息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已经刺了一根银针,他即刻又怒视何自在,道:“你——”
何自在被常太息深厚的内力一震,体内气血翻涌,顿感喉头一甜,嘴角沁出血丝。当他站稳后,用右手抹去血丝,冷笑道:“师兄,上面可是抹了‘血魔散’,你强用内力的话,只会发作得更快!”常太息被他的话语一惊,顿时默然。
“血魔散”乃是几百年前鸩羽帮的创始人常断所创,中毒者一开始并没有感觉,根据个人体质决定发作的时间,但是一旦中毒者动用内力,便会促进毒素的扩散,加速发作。一般来说,中毒者没有解药,三个月内必毒发身亡。何自在无意间得到了“血魔散”,但是他也不敢轻易对师兄使用,因为他深知按照师兄的火爆脾气,是宁可来个“玉石俱焚”的,别说拿到秘籍和要点的讲解,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但是事到如今,自己也不得不堵上一把了!
何自在见到了常太息眼中的一丝惊惧,立刻转身就跑,还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再不过去,你徒弟就没命了!”自己也感到一丝遗憾,心想日后要练“涵虚太清功”的话恐怕只能找任宜潇了。
“哎哟”一声,任宜潇已经被打趴在地,心想自己这模样被粉纱女子瞧在眼里,自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两个女子正要上前捉拿,忽闻风声,只见两枚石子从林中飞出,打在了自己的软麻穴上,立刻瘫软在地。
其他女子皆是大吃一惊,不一会儿,一个老者飞出落在了任宜潇身前,捋捋洁白的长须,一身仙风道骨,正是常太息。任宜潇抬起头,喜道:“师父!”眼中已经挤出了泪水。常太息训斥道:“这两年你是怎么学的?竟然连几个女娃娃都打不过!”
众女子听见任宜潇管这个老者叫师父,立刻又警惕了起来,其中一个冷冷道:“我还以为是哪里的高人呢!原来又是一个老贼!”常太息一听,轻蔑的目光扫到那个女子身上,道:“小姑娘,你骂谁呢?”
“我就——哎哟!”立刻瘫倒在地,其他人只见常太息手中还玩弄着几枚石子。除了粉纱女子以外的剩下三个女子皆是柳眉竖起,直冲常太息。常太息淡淡一笑,快速闪过三人身边,伸手一点,三人又倒了下去。
常太息看见粉纱女子站立,目中毫无惧色,反而十分镇定,心里也不由得生起对后辈的佩服,道:“小姑娘,还剩下你了!想怎样呢?”粉纱女子看看地上的姐妹们,冷冷道:“老前辈,我们虽然人数略多,但是毕竟小您不少,您这样做未免是以大欺小,若是传到江湖上去,其他人会怎么看您呢?”常太息笑道:“你连老夫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传呢?”粉纱女子缓缓道:“那个偷走了我们仙瑶派秘籍的老贼名叫何自在,听说是苍穹派的逆徒,他管那家伙叫师侄,那家伙又管您叫师父,想必您就是‘剑凌苍穹’常太息老前辈了!”常太息这才想起她们知道何自在的底细,任宜潇一边惊讶于师父的外号自己竟然从不知道,一边又对粉纱女子直称呼自己“那家伙”略感难过。
听见女子一番说道后,常太息点点头,道:“好吧!就让老夫这不成器的徒弟来跟你会会吧!”任宜潇一惊,忙道:“师父,我——”常太息拍拍他肩膀,打断道:“别给师父丢脸!”又对女子笑道:“若是你赢了,你们尽管离去,老夫决不加阻拦!”
他一把将任宜潇推上前,任宜潇暗暗叫苦,但目光一对上粉纱女子,脸上不由自主地发起烧来。
女子目中的冰冷仍是可见,但也流露出一丝胜券在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