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兰来的时候，十九正要啃他幸福的猪肘子。
他在想，这个猪肘子这么好吃，要不要分给小兰吃呢？
以前什么东西两个小屁孩都是互相分享的，这时候小兰像是一只花蝴蝶一样穿了进来。
她穿着的正是十九被蛮子抓走那天下午，她说要穿给十九看的新衣服。
“十九哥你在吃饭啊~”
十九看了看小兰，说：“啊小兰你来看我了——怎么今天穿得这么花里胡哨的？”
看小兰的嘴唇又要撅起来的时候，十九赶紧问她：“吃过午饭了没？这个肘子特别好吃——”
宋璇儿插话了：“咳咳，碗里剩下来的那个是我的——”
于小兰这时候才注意到十九对面坐着的宋璇儿：“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看十九哥的吗？”
小丫头的语气极其罕见地不友善。
宋璇儿赶紧否认道：“才不是的。”
看于小兰放松下来，她接着说：“这里是我家。韩韬在我家住了好几天了，都是吃我家的用我家的……”说的自己都脸红了起来。
于小兰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转头看向十九的时候已经起了奇怪的水雾：“呜呜十九哥——”
十九这时感觉到了不对了。他赶紧打圆场说：“猪肘子这种东西女孩子家吃了会发胖的啦，小兰你还是别吃了……她家就是开医馆的啦，所以我在这里住上几天也很正常啊……”
小兰止住了眼眶里面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小声问十九：“还疼吗？”
还在哄小兰的十九没听清楚，问：“哈？小兰你说什么？”
小兰跺了跺脚：“就是问你……伤口还疼不疼？”
十九说：“啊哈哈，一点都不疼了，现在就只是痒痒，痒得难受。”
宋璇儿看了看两个人，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去，眼神放空。
十九觉得气氛好尴尬于是只能啃他的猪肘子。
于小兰奇怪地盯着十九啃着好吃的猪肘子，十九为了躲避她灼热的视线于是只好埋头苦啃。
“小兰！”
这时候，于淳从门外进来。他慈爱地看了于小兰一眼，然后把视线转向十九的右脚旁的拐杖。
“十九啊，脚怎么样了？”
十九慌慌张张地向于叔问好。于淳打着哈哈，强笑着问道：“你不会怪你于叔吧？我上次在山里没追上你——，害得你差点就被蛮子老虎吃掉了——”
于小兰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仰着头问：
“爹？什么叫被蛮子老虎吃掉？”
大眼睛里面满是忐忑的不敢相信。
于淳还没解释，十九就放下了快吃完的肘子，说道：“叔，当时只是怪我学艺不精，要是我多学个一招半式，说不定就能够从蛮子手里逃脱，或者像我爹爹那样，再厉害的大虫都是说杀就杀的；再说，我这不没事吗？等骨头长好了，我就跟着爹爹学武去了呢……”
听十九说，要真的学武，于淳倒是有些惊讶，他可是略微知道韩松的一身武艺来由的——哪怕略微知道也很佩服了。所以十九能够有这般造化——作为韩松大人的儿子，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他这样想道。
小兰仍然在问着蛮子老虎的事情，光听名字，她就被这两个恶物吓得有些惨兮兮的，在想事情的宋璇儿有些恼她，便稍微蹙着眉头道：“别问了，就是他被蛮子抓走了，然后从老虎口里逃出来了……”
似乎想到自己能逃出来的原因，她稍微有些卡壳，但是马上就又不易察觉地续上了前半句话：“——所以这不就是只是轻微的骨折吗，养几天就好了！”
瞪了她一眼小兰不理她，于是又问十九：“十九哥真的没事吗？不疼吗？”
十九还是觉得蛮感动的，他眯着眼睛笑着对小兰说：“当然没事咯，我可是要成为将来的大侠的！区区骨折算得了什么！老虎算得了什么！要知道我……”
于淳看着这孩子一下子就膨胀了起来，吹嘘自己的功绩，而且还越来越离谱，不由得轻咳两声打断他。
“十九你安心静养身子，韩大人会在庄子里等你的。小兰，我们走吧，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狠下心来，把女儿带了回去——若是放在白州城，还是太不放心了。
十九就傻傻看着小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莫名地觉得心里有些地方不太舒服。
耳旁传来宋璇儿的声音：“你看什么看！夹菜！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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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道：“宋大夫，我是真的还想再在您这儿干上几十年……我也没啥本事，也就给您打打下手看看门什么的做的熟了些，这……要是我一走，怕是连碗饭都没得吃了……宋大夫，宋神医，您看在收留我几天时间？我找到新东家了再走成不？”
宋清扬怪笑道：“得了吧。你这细作，在我这医馆里待了好几年了，对你还不够好吗？”
“再说了，现在都经济危机，我收的诊金可不够养你们这些蛀虫了，干脆裁了省下一大笔饭钱来。”
小厮愤怒道：“东家，这就不好了，就算是要裁员，可你也不能够说裁就裁，一言不合就裁我啊！”
宋清扬道：“奇怪了……医馆里除了你我，就剩下张叔了，他年纪大了饭量只有你一半，还不用天天花银子去吉祥茶馆——两相权衡自然是裁你咯，不裁你，难道把我这个老板拿去沦落街头吗——何况张叔是贱内从娘家带过来的，我哪里敢裁？还不是得当半个爹养着？”
听到“吉祥茶馆”这四个字，小厮脸色变了数变，终于叹了口气，换了腔调说道：
“既然东家都看出来了我也认了，但是赵某在这几年也敢拍着良心保证，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医馆的事情——”
宋清扬瞪大眼睛说道：“不是吧？就唬你一下你就承认啦？我本以为你是要回老家结婚，却没想到你原来还真的是细作——慢走！不送！”
小厮苦了脸皮说道：“东家，既然您没看出来我是个……咳咳，探子，那为啥要赶着我走啊？”顿了顿又说：“而且我走就走吧，怎么还找了个胖子替我的班——我可不信他饭量不比我的大！”
宋清扬叹气道：“唉……还不是我那女儿，马上就十岁了……留个胖子在店里，也好断了她男女方面的念想……”
小厮竟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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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神医的教学方法很简单粗暴。
居然是认字，然后背医书。
天知道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医书！从竹简，到最近流行用到的纸，堆满了整整一个屋子——三个书架全部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两块龟壳，上面有金石刻字。
十九是拄着拐和宋神医一起进来的，这间是他的书房，也是他试验药草的地方。
“以后，你每天都必须背完一本书。”
“不背完就不准吃饭。只能喝水。”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神医嘴角夹着邪恶的笑容。十九觉得不妙，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因为一些原因，他莫名奇妙地和虎类学到的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宋清扬看着他这样，收起嘴角的笑说：“我是说到做到的，而且璇儿我会送走，让张叔带着她和她娘回娘家看看去，这些天就你和我还有胖子会在医馆里。”
他傲然地说道：“不管你想不想学医，这个都必须给背了，不然就饿死算了吧。”
然后随手从书架上扯出了一本书，放到十九的面前，不听十九反驳一句话，就施施然地走了出去。招呼胖子道：“胖子，去门口守着，有伤患的客客气气地迎进来。”
十九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书，不厚，但是字写得特别小——宋清扬的蝇头小楷造诣很高。
是真的小。
是真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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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十九没吃上饭。宋璇儿已经走了，没有人来喊他，他呆呆地坐在那里，面前的书才翻开了一半。
以前在家里，似乎从来没有被这样饿过……虽然有的时候调皮会被罚写字，但是饭菜最后还是会热气腾腾地端给他吃。
他以为最后宋神医会心肠一软就招呼他去吃饭了。
然后听到外面神医说：“胖子，去把碗给洗了，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工钱都抵不了，看来你这五十年还得往上加……”
胖子说：“我明明还有一个馒头没吃到……”声音渐渐小了。
再过了一会儿，天黑了，宋神医进来对他说：“没背完吧？晚上这里不点蜡烛，你回去睡觉。”就把十九给赶出去了。
他连病号房都没得住，让给胖子的老大了。
十九和胖子睡在一间房里。
胖子寻完一圈夜回来，憨乎乎地问十九：“你背完啦？”
十九摇摇头，肚子饿得差点就哭出来。
胖子搔搔头，嘿嘿地笑着说：“那你明儿个再好生背背？我先睡了。”
他二话没说，倒头就呼呼大睡。十九心里又急又气，这本书字那么多，他还认不全怎么背？一开始背的时候还老走神，怎么也读不进去。快吃午饭了才焦急起来，但是磨蹭到了晚饭结束，还是没背完。
饿着肚子，今天是晴天，天上的月亮缺了一大块。
十九的肚子开始一声声地叫唤着。
但他忍住了泪水。拿着那本书，走到了屋子外面，就着月光继续看书。
月光如水，如寒霜。
没吃饭很冷。
十九吸溜着鼻涕继续看书。
他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识着然后小声地默念出来。
过了没多久，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继续看着书上的小楷，这时候瘦弱的肩膀上传来了一阵厚重感——宋清扬正把一件袍子披在十九的身上。
宋神医捏捏十九的肩膀，温声问他说：“背到了哪儿了？”
十九支吾着说道：“才……刚刚背完第三卷……”
这本书有五卷。
宋神医诧异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他不相信似地说：“背出来给我听听看？怎么可能这么快？”
十九眨眨眼装作不知道他后面半句话的意思开始背那三卷。
稚嫩的童声响在了庭院深深之中。
音律整齐，句读无误。
胖子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伸手抹抹嘴角的哈喇子，然后侧耳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继续睡了。
病床上，老大醒了过来，他的左肩右腿全被固定住，上半身也疼得动不了。他没有什么太过痛苦的表情，脸庞上面全都是冷硬——似乎对于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变化表情。
但是他一边听着十九的声音，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的时候，居然面部线条有些柔和。
没过多久，他抿了抿薄而无色的嘴唇，柔和又变成更冷硬心死的冰凉线条。
十九一直在背诵着，他这时候语调仿佛在朗诵一样——念得宋神医面色时而灰暗，时而愤然，但是快结束的时候，又变成了怜悯和欣赏。
十九一口气把三卷书背完，然后哑着嗓子看着宋神医。
宋神医说：“你……今天先背这么多吧……明天再背剩下的。这里有个馒头……是用北方的白面做的，你尝尝看，应该还热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圆球，递给十九然后去拿他手中的那本书。
十九死死拉着那本书不肯放。
他抬头恳求地看着宋清扬，后者居然被他眼睛里面反射的月亮给震了一下。
“这小子，总是给我惊喜啊……”
十九执拗地说：“我背完再吃……”他把书翻到刚刚那个位置，继续看下去。
宋清扬不说话了，他看着蹲在地上捧着书的十九，突然觉得宋璇儿要是真地看上了这小子的话，也算是一桩美谈。
而且，宋氏祖传绝学都是传男不传女……宋璇儿很想学，但是他只敢教些很基础的东西。
这样想来，宋神医突然想把十九给好好栽培下，而不是故意找茬不给饭吃，不传授他什么真正的医道。
但这念头，又被打消了。
十九一边小声念着一边瞟着宋清扬手里的馒头……他还没吃过馒头，但是也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为什么最近老是被饿？他突然这么想道。
宋神医突然上前劈手就夺走了十九手里的书，然后把馒头塞进他手里。
“小小年纪不要熬夜，赶紧吃了去睡觉。”
说完就走了，不给十九说话的机会。
韩十九错愕着拿着馒头回了屋里，他打开门，睡得还迷迷糊糊的胖子就瞟了他手里的馒头一下说：“我就说怎么少了一个嘛。”翻了个身继续鼾声如雷。
十九三口两口就把馒头啃完了，他脱了衣服上床，枕着鼾声却怎么也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