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板开的陆羽茶庄是以批发为主的,往机关单位里批。是否打开通往机关的渠道,通了多少,这都是衡量茶叶店级别的标志。杜老板可能做得不错,他的店每天看上去冷清,没几个散客,安溪那边的新茶却不断运来又运出,小丽也动不动就去银行。
小丽两条腿细长细长的,腰身也收得紧,胸不用挺就已经凸在那里。小丽曲线这么好,却不怎么打扮,每天牛仔裤运动衣,脸上也是素的,不抹口红,不抹胭脂。但她眉毛和唇线都是纹过的,纹得非常自然匀称不露痕迹,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哪家小店的手艺。
三山和木穗吃过早饭骑自行车从家来时,杜老板正坐在店门口看报纸,小丽斜斜地靠在他后面的椅背上。
木穗不喜欢小丽,没说理由,就是不喜欢,说话都没好腔调。但小丽不介意,木穗一穿新衣服,小丽就会走近来,瞥一眼就说,例外牌的?或者说,恺撒的?又说,古兹的?木穗有时嗯一声,有时不理,最多笑笑。然后下一次,木穗肯定不再买那个牌子的衣服了,但没用,小丽还是一眼认出。小丽有一次还瞅了瞅三山的夹克衫说,我老公也是穿卡宾牌的。三山觉得奇怪,衣服上没写字,小丽却叫得出名。木穗就哼了一声,嘴微微上翘着,轻笑。三山看出木穗很恼火,主要针对小丽说杜老板也穿同一牌子的衣服恼火。三山想这都是女人的把戏,他从来不管衣服的牌子,木穗怎么买他怎么穿 。
三山刚把自行车支好,杜老板就把报纸举起,抖抖,挺不满的。阿山,我们昨天白救人了,没有登,报纸没有登!
三山不想提起这事,低头掏钥匙开门。拉闸门哗地被推上去,手不够长了,又抓过竹叉子往上顶,动作幅度很大,弄出的声响也特别大。
但杜老板还是走过来,把报纸递给三山。真的没登啊,我从头到尾看遍了,没有。
木穗把报纸接过,翻几下,瞄几眼,又递还。木穗说,小事一桩,报社没人知道。
小丽说,我打了电话。
木穗说,110呢?120呢?也是你打的?
小丽说,是。我打报社的新闻热线时,他们说好,马上派记者来,可是他们没写,没写说明没来。
木穗就笑笑,进了店,用桶盛水,加入消毒液,又开始擦洗。晚上关店前其实已经到处擦洗一遍了,那股味到早上还未散尽。杜老板曾对此意见很大,他说,茶叶说娇贵嘛,比什么都娇贵,说犯贱嘛,又比妓女还贱,为什么呀?因为它们什么味都往里吸,来者不拒。你们看,他指着小丽的手指说,她连指甲油都不涂。小丽插嘴,哪里,我涂护手霜了吗?连护手霜都不敢用嘛,就是怕串了味。杜老说,是啊,就是,因为要挑茶啊。挑茶就是把安溪运来的毛茶摊在小簸箕上,剔掉茶梗,剩下的净茶才能一包包装进真空袋中,放到冰柜中保存。杜老板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小心?没办法呀,异味让它们一吸,铁观音特级也只能卖到一级品甚至二三级品的价了知道不知道?杜老板的意思是木穗坏了他的茶。木穗笑了笑,好像听明白了,却继续洗继续擦。杜老板没办法,就在店门外放一个大风扇,把气味吹回三穗梳剪坊。
擦洗完了,还没来客人,木穗坐在椅子上,椅子是她专用的,藏在角落,坐时才搬出来。她手支下巴,眼眯着,看挂在店外晾晒的毛巾,毛巾被杜老板呼呼响的大风扇吹得集体往一边斜,非常整齐有序。猛然毛巾一乱,杜老板钻进来了。
杜老板手里仍然捏着报纸。阿山,他叫,我又看了一遍,真的没有。我们要不要联合去报社反应一下,我们明明救人了,他们却不报道,这是什么报纸!
木穗问,为什么要报道?
杜老板说,报道了,我们就出名了。我们出名不就是店出名吗?店出了名生意才好做。杜老板用巴掌在报纸上拍拍,报纸疼了似的,哗哗哗响。
三山看到木穗脸沉下来,她双臂环抱住椅子靠背,下巴抵在上面。
杜老板又拍报纸,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木穗坐直了,说,原来你是为这个才下河救人的啊?
杜老板说,那也不是。
不是又是为了什么呢?
杜老板叠起报纸,往裤袋里塞。救人容易吗?救了半天,报纸一个字也不写,太过分了。他突然嘻嘻笑起,阿山至少还摸了,他把手按在胸口,而且,也亲了。阿山你可没亏呢。可是,我什么都没捞着,什么都没有。
三山皮一紧,鸡皮疙瘩像麻子一样铺过两臂。他把两手互相抚几下,如同抚着两条小刺瓜。看一眼木穗,木穗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表情,好像没听到。但三山相信,木穗肯定听到,听到之后她却不把真实的表情弄到脸上,她为什么不弄呢?
那两个奶不小啊,阿山!杜杜板被这个话题调动起兴趣,亮亮的光从眼中涌出来。真的大,有这么大!他把手掌拢圆了,像抱着一只篮球。
木穗看着他的手。
杜老板继续说,她躺在地上,衣服不是湿湿贴在身上吗,这里就跟山一样隆起来。他在胸前划了一条弧线,动作幅度很大。山一样,哈哈,山一样!他强调。
三山向杜老板走去,他在这时候想起电视上看到的世界职业拳王争霸赛,想起铁塔一起的黑人拳击手。他感自己的手在膨胀,鸡皮疙瘩消下去后,整条手臂正在一圈圈向外扩张,一块肌肉结结实实地鼓起。如果一拳抡过去,抡到杜老板的胸口上,他希望那里也能隆得像座山。在中洲岛时打架是常事,大部份是水仗,水可以做武器。如果现在是在水里,三山可以把巴掌一推,水就会像一排子弹般射到杜老板脸上,或者一个猛子扎下去,钻到下方,揪住他的脚,往下一揪,非揪得他灌进几大口不会放开。可惜不在水里。
很爽吧,阿山,摸起来很爽吧?
三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运气了,身上的劲都奔跑着往右手臂集中。
那么大的奶……杜老板突然闭拢了嘴,他一直径自说着,猛一瞥三山的脸,吓住了。此时店里的三个人成了一线,三山在木穗前面,杜老板在三山前面。杜老板连连后退,退到门边了。开玩笑开玩笑,他说,我不过开个玩笑啦。
是开玩笑。木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三山的手已经提起来了,拳也握紧了,木穗一说,他觉得浑身的气就一戳,泻了。
真的开玩笑啦。杜老板要拉门出去。
木穗说,等等。
木穗走过来,走到杜老板跟前,笑着说,杜老板看上去挺年轻的。
杜老板说,不年轻不年轻,比你们老多了。
木穗说,你跟我们比什么呀,我们又不是你老婆,你老婆是小丽,你比小丽老多了,总有大二十岁吧?
杜老板说,没有没有,小丽二十七我三十五,不到十岁。
哦。木穗点点头,不到十岁也是大啊,阿山却比我小三岁,是不是啊阿山?她回头看三山,三山愣着,不知道木穗是什么意思,他插不上嘴。
这个话题好像让杜老板又有点高兴起来,他甚至都有点得意了。没办法呀,小丽缠着我,非嫁不可,我不娶她,她就要跳河。她一个黄花闺女,这么痴情,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木穗说,那就让她跳呀,跳了你再下河把她救上来。
杜老板大笑,他被说得心情真是好得不行。
木穗说,不过你救小丽可不能什么衣服都不脱,你那天救那个女孩时,为什么什么都不脱就下河了呀?你第一个下河,却什么都不脱,穿得工工整整。
杜老板肩一耸说,我当时没回过神来嘛。
木穗笑了笑,说,我们家阿山不一样,他回得过神,他都脱了。
杜老板说,是啊是啊,阿山年轻,年轻人脑子转得快。
木穗伸手把玻璃门拉大,她的意思杜老板明白了,就摆摆手说,我回去了,要做生意了。
木穗跟在背后一起出了门,木穗没走远,就站在店外,脸朝着晋安河,一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