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他就是这个平安镇活得最贫穷的人,他的亲戚待他并不好,说不能白养活这样一个大人,每天让他天未亮就去挑水、劈柴,生火做饭更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康伯人已经年近六旬,身子骨并不算硬朗,逃难时因为睡得潮湿,他的腿经常会在天冷的时候钻心的疼。但是这些他从来不提出来,也不跟亲戚抱怨,因为他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落魄的时候亲戚能收留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他不是没见过亲戚落魄时的翻脸无情样,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从来不去抱怨,抱怨之后得到的或许是更重的活,更多的事情。
亲戚见来人是元府内的近身侍卫,讨好般的又是端茶又是拿糕点,看见一身泥泞的康伯,家母主兴许是觉得面子过不去,忙喊来家主子给康伯拿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帮他梳洗了一番才让近身侍卫领着康伯走。
元府在平安镇是出了名的地方,到街铺子里卖菜时康伯曾从元府门前路过,青砖路的尽头是个洪伟的红漆狮环门,那门两丈高,门上用金漆点缀着图腾,门头巨匾更是用金子镀了边,匾上是元烁亲笔题写的元府二字,字迹苍劲有力,并不狂草,整个匾给人一种压摄感,仿佛看一眼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光顾着看门头匾,康伯脚下却没顾上,一脚没踩上门槛,差点摔倒在地,幸好那名近身侍卫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让他当众丢人现眼。
“敢问大人,是哪位大人找小人?”康伯客气询问着。
近身侍卫灿然一笑道:“是我家主子的爱徒倾公子找老翁。请随我来,公子说了,康伯是季小姐的亲人,想必一早劳作还未吃过什么吧,我带老翁去别房吃点什么点心垫垫肚子。”
“岂敢岂敢,小老儿刚听大人说季小姐,不知这位季小姐是?”康伯怕自己认错人,便想再做确认。
“这位季小姐是倾公子的贵客,据说,他们是从原彩南国国境过来的。”近身侍卫领着康伯走进一间小房,房内摆着一个檀香木的桌子,屋内并无他物,像是下人临时歇脚等候差遣的地方。
“老翁等一下,待老翁吃完我便带老翁去见公子。”近身侍卫微微一笑,退出了别房。
稍久,近身侍卫身后跟着两名丫鬟端着花一般的糕点款款而来。
看着桌子上摆放得很好看的糕点,康伯只觉得自己不知从哪里下手好,只能干看着,生怕自己不小心吃错了,这糕点不论是从做工还是外表看都是上好的极品,这真的是给他吃的吗?
“老翁为何不吃?难道是怕我在里面下毒吗?”说罢,近身侍卫捻起一块粉色小糕吃得津津有味,“这样总不怕了吧。”
“不不,大人误会了,只是这个糕点太过精致,小老儿怕自己是乌龟吃大麦糟蹋了粮食。”
显然康伯认真的模样加上那句俗语很是让人想笑,只见近身侍卫笑得上气不接下去,只能用手捂着肚子,无声地笑着,笑得康伯脸颊火热。
康伯在近身侍卫的笑声中吃饱了肚子,恭恭敬敬的作揖一番,又说了许多客套话,近身侍卫这才命人收拾妥当,又带着康伯往倾舞风所在的书房去了。
早些年前,倾舞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时候他只知道很难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姨娘,为了能让他学好武功,元烁对他也是用心颇多,给他安排了其他师兄们没有的待遇,还专门在元府的西厢院边给他准备了一个两室的书房,不练武的时候倾舞风就在里面练字。
元烁这人是个武痴,同时又是个书法大家,他写得一手好字,曾有在冷月国为皇代字的事情。皇帝将自己的圣意传达给他,他跪伏在桌案前提笔写旨。
这在当时是很难得的事情,他的字也在那一夕之间变成了一字千金难求的地步。
倾舞风领着季澜珊抬步到书房前,看见横匾上那熟悉的字迹写着:悠兰如斯。
在元烁心中,倾舞风是一朵难得的兰花,只长大十几岁便越显美丽的脸庞让元烁打心眼里疼惜他,在他身上他总能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仔细的浏览一遍屋内的摆设,还是如同先前一样。
“悠兰如斯,这字写得真好看,要是放在我的生活的地方一定很值钱。”季澜珊抬头看着悠兰如斯四个字,感慨起来。
倾舞风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拉着她的手将她推到太师椅上坐稳,轻声道:“刚刚我吩咐下人去喊康伯了,呆会你就能看见了。不过,你生活的地方是哪里呢?昨晚你想告诉我的话是什么,现在能说吗?”
季澜珊握紧他的手,脸上笑渐渐被愁思所替换。
门此时无声开了,丫鬟端着两杯香茗娉婷而来,恭恭敬敬奉上茶水后,又款款退出了书房。
“舞风,或许你并不相信,我……其实不是季澜珊,我叫张遥,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高中生。我……或许不能跟你长久的在一起,也许有一天机缘巧合,我会回到我生活的世纪里,所以……我一直不好向你开口说出来,我怕你会伤心。”
倾舞风是个古代人,他甚至无法理解季澜珊口中的任何一个听不懂的名词,什么21世纪,什么高中生,什么张遥,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的脸就是季澜珊,可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张遥,还有那个没有听过的名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但是,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从决定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是向着你的,你能明白吗?”
她可怜巴巴的紧盯着他的脸,迫切的想听见他说出相信她的话。
“澜珊,你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所以产生了混乱?我去帮你请大夫。”
“舞风,你相信我,我真的不属于这里,我说出来,只是希望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或者怎样,你可以知道我还活在另外一片天空下。”她说得动情处,眼泪竟然情不自禁的落下。
“澜珊,不会的,你说过我们要过简单的生活,我给不了你什么,只能用我的行动证明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也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他用尽生命的力量将季澜珊拥入怀内,耳鬓厮磨了许久,却怎么也分不开彼此。
康伯到门前时,看见的正是一对碧偶惺惺相惜的模样,只觉尴尬万分。
“公子,康老翁找来了。”
倾舞风放开怀抱,季澜珊欣喜回头,泪眼婆娑的上前拉住了康伯的手。
“小姐!”
“康伯!”
两人像是父女重逢一般相拥,康伯更是激动的痛哭失声,季澜珊更是哽咽不断。
也许,康伯是季澜珊这辈子唯一仅剩下的亲人了吧。
倾舞风笑着看他们重逢,内心的那点柔软也变得更加细腻。
故人归来,从此有人陪着过以后的岁岁年年,看朝花夕拾,畅享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