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波在马祥云家喝酒后,感觉有点头晕,就坐在炕角看马祥云和魏季安几个耍牌。但见靓芬和魏季安相互亲热,桃花又不断挑逗着,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那个阴影烟消云散。
正当茗波心猿意马之时,猛一抬头,却见熊富贵盯着桃花笑,他顿觉怒火自胸中燃烧了起来。这股怒火,竟让他有了打熊富贵的冲动,于是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尹春明几个也惊得站了起来。茗波因多喝了点酒,再加上一时的冲动,又起得猛了点,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四肢发困。
坐在炕沿边的熊富贵见茗波摇摇晃晃地走来,知道他醉了,就慌忙起身扶住。茗波转脸一看旁边扶他的是熊富贵,刚想着要打,却觉胃里乱翻乱滚,有股东西直往上冲,就不由将嘴张开,只听哇的一声,一股脏物喷了出来。不想这股脏物不偏不斜,全部喷在了熊富贵的身上。熊富贵慌忙往过一躲,那脏物却又甩到站在地上发呆的桃花身上,桃花惊得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出跑。
茗波恍惚中看桃花跑了,心里一沉,越加气恨熊富贵了。他潜意识中知道熊富贵心中有彩杏,但他还是想着要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拳头还没伸出去,茗波就已瘫软如泥。尹春明几个一看耍不成了,又夜已深,便将茗波搀起送回家去。
倪庆山也刚从外面回来,正给茗波妈说着他们在杨春森家的热闹事,突听院里乱嚷嚷的,出来一看,见茗波醉醺醺地被人搀了回来,他忙跟上进了伙窑。茗波妈听茗波酒喝醉了,心里不踏实,也跑了过来。尹春明几个已把茗波扶到炕上。倪庆山让尹春明几个坐下,尹春明几个谦让了一番,就摇摇晃晃地走了。倪庆山心想年轻人聚一块喝酒耍会子热闹,醉就醉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他将尹春明几个送出门去就直接进到了耳房里。
茗波妈和巧芸坐着说了会子闲话,看茗波睡得安稳,又有巧芸照顾着,也放心地去了耳房。谁知老两口刚说了几句话,准备睡觉,却听伙房里又吵吵嚷嚷的。倪庆山仔细一听,是茗波和巧芸在拌嘴。他想着茗波醉了,但两人刚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拌起了嘴,就打发茗波妈过去看个究竟。茗波妈嘴里咕哝着去了。好一会儿,倪庆山只听伙窑里三人争吵着,却不见茗波妈过来。倪庆山心里着急,也就过去了。
刚进门,茗波妈就说:“你看这个茗波,也不知什么心病犯了,喝点酒硬吵着要和巧芸离婚,我骂了半天也劝不住。婊子儿,才不是个好东西呢。”倪庆山一听心里一沉,随口就问:“好端端的,你喝点酒撒什么疯?”茗波躺在炕上含含糊糊地说:“我要离婚,我不爱巧芸。”倪庆山说:“我看你是吃得多撑的了,娶女人就是养娃娃过日子的事,还什么爱不爱的。”茗波说:“我不喜欢巧芸,就想和她离婚,不想和她养娃娃过日子。”
倪庆山听茗波还说着醉话,就没好气地说:“放着日子不好好过,喝点酒满嘴胡说啥呢?”茗波说:“我想往好过日子,就是不喜欢巧芸,心里没力。”倪庆山说:“还怪了,不好好过日子,还赖到别人头上了。我看你的动静,弄不好还怨我呢。”茗波依旧醉醺醺地说:“本来就怪你。我一开始就不想娶巧芸,你们硬让娶。其实我娶巧芸是个错误,而这错误是你们一手造成的。”
倪庆山一听就火了,他破口骂道:“老子拼死拼活地给你把女人娶进门,你还真怪到老子头上了。”茗波硬着舌根说:“本来就是这样的。”倪庆山说:“你还越来越得能了。不争气的东西,我不看你今天酒喝成这个样子,只想着两脚踏死你呢。”说着,他就向茗波那边走去。茗波妈一看慌了,忙上去拉住倪庆山说:“还不睡觉,都往啥时候吵呢?巧芸,你睡你的,让茗波不要脸了一个人满嘴胡说去。”
说着话,茗波妈把倪庆山从伙窑拉了出来。倪庆山心里总觉不是滋味,他边往耳房里走,边气呼呼地骂着:“婊子儿,才不是个好东西呢。”茗波说:“娃娃喝了点酒,说了些没高没低的醉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倪庆山没再言语,只一脸怒气地坐耳房炕上抽烟去了。茗波妈总不放心茗波,出出进进地又看了几次,直到伙窑的灯熄灭,她才睡下。
第二天醒来,茗波觉得头有点晕,嘴上没说,心里却知道这是昨晚酒喝得过多的缘故。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想着昨晚喝酒的过程。隐约中,他想起自己曾经想打熊富贵,那么为什么要打他呢?慢慢地,茗波想起来了,自己想打熊富贵是为了熊富贵对着桃花的那一笑。可是同在一块玩耍,熊富贵对着桃花笑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他为什么要生那么大气呢?更何况,他有老婆,桃花终究是要嫁人的,熊富贵也有意中人,且就坐在他的跟前。
茗波不由得心烦意乱,他懊悔自己酒后失态,让桃花看了他的笑话。他想着,就他这个窝囊样,以后桃花会如何看待他呢?他羞臊得又如何见桃花呢?所以他心里很沉很乱。正这时,巧芸喊着让他起,他不耐烦地瞪了巧芸一眼,却见巧芸眼睛又红又肿的,知道她昨晚又哭了一夜。可巧芸为什么要哭呢?茗波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自己和巧芸吵过架,他大和他妈好像也过来了。茗波心里多少有点羞臊的感觉,也就不想了,只穿着衣服。衣服穿好,又觉呆在屋里没意思,就脸也不洗去了地里。
倪庆山看茗波好端端的出去了,只想着茗波昨晚说的都是些醉话,就不再多想。他洗了把脸,也去了地里。
地里到处是人,这也许是五月底的那场小雨的缘故吧。这场小雨,虽然迟了些,但对久旱的土坪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麦苗救下的虽然不多,但种谷子、糜子、洋芋还来得及。茗波等一帮年轻人,在沟里打坝聚了些水,再加上“六一”通了电,土坪人的心头似乎亮堂了起来。就连去庙里焚香的那些人,也不用再怕天黑摸不着香炉上错了位置。
茗波妈更是喜上添喜。前不久茗涛托人又带回了几百块钱,给梦二还了二百七十块,又交了拉电钱,还剩了些零花钱。又巧芸的肚子一天天地鼓了起来。茗波妈知道,对这门亲事,茗波心里一直就不满意。那天茗波喝醉酒又嚷着要离婚,她心里总是慌慌的。但看到巧芸鼓起的肚子,茗波妈又想着:“只要有个娃娃,茗波心安不安由不得他。”所以茗波妈生怕巧芸累坏身子,亏了肚里的小孙孙,便这也抢着干那也抢着干。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正当土坪的人们沉浸在耕耘的喜悦之中,天空忽然阴云密布,雷雨大作,顷刻间漫山遍野全是水。这时,村里的劳力几乎全在地里忙着耕作,茗波和他大也在其中。
巧芸看院子的出水洞还塞着,眼望着水一寸寸地往上涨,婆婆又有关节炎,于是她自己披件衣裳,不等婆婆喊一声就跑出去了。谁知刚到当院,脚下一滑,巧芸重重地跌了一跤。坐在炕上的茗波妈听院里哎哟的一声,心中一紧,赶忙跳下炕来,鞋也没穿就往外跑,嘴里边喊着:“了不得了,他这死妈,肚子好着吗?”
巧芸躺在水里,有些吃力地挣扎着。茗波妈忙过去把巧芸扶了起来,抓抓她的裤裆,上面没血。茗波妈便把巧芸搀进伙窑,找出几件干衣裳给换上,嘴里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婊子个儿,不知个好歹。水满了叫你大他们回来放去,尽操些闲心。要是有上个三长两短的,你叫我咋办呢?”巧芸说了句“我看水快漫到门台子上了”,再不支声。这时,茗波妈隐约听见外面有喊声,便说:“巧芸,你就在炕上躺着。外头好像人多得很,我去看一下,这么大雨,你大和茗波咋还不见回来。”
说着话,茗波妈出门一看,有几个小伙子拿着绳子、铁锨、锄头,慌慌张张地在半尺来深的水中朝西面跑去。茗波妈感到又紧张又奇怪,也就跟着向前赶了几步。在村子西头,一大群人冒雨向沟的那边张望着,好多小伙子正在那里又是跑又是挖的。雨声水声搅在一块,他们喊什么,竟连一句也听不清。
茗波妈往前靠了靠,只听有几个老婆子拉着哭声喊:“……老天爷哟,真个收人呢……”她就喊着问是咋了。马祥云妈喊着说:“尹春盼家的海生在山上种地时叫山水冲上走了。”茗波妈心里咯噔一下子,又赶忙喊着问:“你们见我们茗波和他大了吗?”马祥云妈说:“就在前面,那不是。”
茗波妈顺着马祥云妈手指的方向看去,倪庆山正拉着驴和几个老汉蜷曲在暴风雨里,他们看着沟沿那边。尹春盼女人正跟着一群小伙子拼命地跑着,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女人。猛然,茗波妈想起巧芸还在炕上躺着,她和旁边几个女人打声招呼,就赶忙往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