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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他对自己扣动了扳机(2)

每一个初写作的人,大抵都会遭到这样的退稿。海明威也曾经初次写作,这多么正常。那一个阶段,海明威的妈妈也很生海明威的气,给他写信说,不要吊儿郎当,贪图享乐,不要利用自己漂亮的脸蛋去愚弄那些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姑娘。还说,除非你的行为像个大人,否则,你的前途只有破产,这很像是我们中国母亲对自己青春期孩子的教诲。因为过于盼子成才,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得到父母这样的“关爱”。其实,所有父母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出的这样的话语,都是比鸡肋还不招人喜欢的废话。海明威烦死了这样的废话,看到这封信后立刻搬离了自家的别墅。他自称这是被父母赶出了家门,他一个人去外面闯荡去了。有意思的是,他的爸爸严肃地同意他母亲的作为,认为这是对孩子负责任的表现。当然,海明威很快就写出了可观的文字,几年后,也就是不到30岁的时候就成了大师。海明威成了大师,其实是和他父母的所谓“谆谆教诲”毫无关系的。就是海明威听从了父母的话语变成好孩子,如果他没有天分,如果上帝没有给他的生命以独特的“口气”,他照样成不了大师。我曾经看到一本励志书上写着,海明威的父母对他的“侃侃而谈”,让海明威好好学习,后来才有了出息之类,真是荒诞得可笑。

疗治情伤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快速找到新的恋爱对象来谈情。第二年,海明威认识了他的新女友哈德莱,他是在朋友家里见到哈德莱的。哈德莱比海明威大8岁,海明威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她不十分漂亮,但衣饰得体,体态盈丽,她温柔的样子让海明威动了心。1921年,海明威就把哈德莱娶回家。我看了海明威的弟弟后来写的传记《我的哥哥海明威》,他说,婚礼上他的哥哥海明威激动得两腿直哆嗦,看得出来他十分愿意把哈德莱娶回家。是的,爱情之初是美好的,好得让情男需要赶紧把爱情用巨大的激情娶回家。当然,那个时候的海明威还是个不比大家有什么过人之处的海明威,也就是说,他还是个群众甲或者群众乙。他和哈德莱过着一种挺清苦的生活,衣食需要打理,居所需要侍弄,两人共同打拼奔小康的这段日子也是甜美的。哈德莱愿意让丈夫有出息,让他写出好的文字,她把家务事全揽给了自己。海明威容易出现对于大小事物的情绪上的波动,她也谅解他,用柔情给他平复心绪,他们的好感情也是在这一时段积下来的。但是,日常生活的琐碎,还是在积累中呈现了它的狰狞面孔。他们两人不和谐的地方,最终招致了两人的争吵。有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两人的裂痕加大,海明威去洛桑采访一个国际会议,告诉前来相会的哈德莱,说是一位名刊编辑要看看海明威的文稿,让她把几篇文稿捎带过去。哈德莱出于好心,把海明威所有的文稿都带上了,包括他写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18篇短篇小说还有30首诗歌手稿及复写件。这些全都是海明威的宝贝,他像珍爱生命一样珍爱它们。可是,在火车上,装着这些宝贝的手提包被小偷偷走了,这让哈德莱吓出了一身冷汗,海明威知道后大发脾气,这可是几年的心血呵,一下子让她给弄没了,本来就出现不断争执的这对夫妻,关系一下子就恶化了。

大凡写字的人都会理解海明威当时的怒火。我经常听到一些作家好友对我说,他们的稿子在电脑里丢了时的那种沮丧的心情。我自己也早就有过这样的体验,在电脑里面丢失了写完的作品,几千字都心疼得要命。真的不敢想如果几年写成的字一下子被删除了,找不回来了,我要难过成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我得花费掉多少能量把自己抚慰过来,甚至能不能重新写下去。还有,就像没有人能够蹚过同一条河,我们永远写不出来当时已经写成的作品。把过去的思想和文字复述出来是不可能的,这就使得留存下来的手稿具备独一无二的性能。像我这样的小人物都这么心疼自己的稿子,何况海明威那样的大作家。须知,他是一个拿写字当命的人啊。一个人,越拿什么当回事儿,就越不能失去什么。那些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文字就是他的命啊,就是他的精神上的孩子啊,可是,他一下子失却了它们。海明威的那种疼痛我仿佛都能够感知得到,是精神上连皮带肉的一种疼痛。这种疼痛让海明威烦恼到了极点,他甚至想到医院让医生给他做个手术,把那根记忆的神经拿掉,让他忘了这件事。这个时候哈德莱却怀孕了,海明威没有表现出高兴劲儿,反而说自己还没有积攒出来对于孩子的责任和义务,年龄很大了的哈德莱去流了产。这件事也让哈德莱伤心,认为海明威的确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丈夫。按我的理解,哈德莱算不得是一个有智慧的女人,对于智慧过人的海明威来说,对她的无趣是必然要产生的。是的,激情过后,智慧上的落差造成的无趣,就像夜幕过后就是白天那样自然。

后来他们的儿子降生了。孩子到来的混乱,让海明威的身体安静不下来,心更加安静不下来,他的写作就会被干扰,他原本就不那么好的脾气就会更加不好。而且,生了孩子的哈德莱,一下子失去了原先的美貌,身子一下子不再袅娜。海明威对她产生了厌倦。这个时候的海明威就像一只裂缝的鸡蛋了,他开始寻找另外的女人,或者等着另外的不错的女人来寻找他。一个叫达芙的风骚女人很快地和海明威好上了,他们几乎让一个眼神就牵引着上了床。那个时候还没有“一夜情”这个名词,但是,一夜情的事情在哪个时候其实都在发生。达芙比海明威大5岁。她风情,骚动,留最新的发式,有着难以模仿的美。达芙把海明威弄得很晕眩。那一个阶段,海明威经常和风度极美的达芙厮混到半夜才回家,他还不准哈德莱对这事儿过问。当然,聪明的海明威知道达芙不是做老婆的料儿,她的风骚也让他不放心,他只和她风花雪月一阵子罢了。

美国社会学家约翰曾对不准备深入灵魂的性行为作出解释。他认为,这是一种基于人类动物性的一种性吸引,它忽略了恋人相处时应遵守的规范,例如性格、品质、修养。人在焦虑的时候比其他时候更容易实施自己的动物性。人遇到挫折的时候很容易产生焦虑。而男人遇到挫折时,他首先想到的是逃避,恰如躲在地洞里不出来;而女人遇到挫折时,她首先想到的是求助,如沉在井底等待救援,十分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与安慰。性既是男人逃避的去处,也是女人求助的去处。这样的性爱往往不在于性本身,更重要的是舒缓绷紧的情绪。事实上,生理学的研究也表明,人处在紧张情况下,性激素会被激活,性欲也会提高。这个时候的海明威,就是想让自己去一个女人那里逃避自己的焦虑。他像一个小动物一样,试图躲在女人和性爱造成的地洞里面不出来,以逃避现实里面他的不适。但是,没有灵魂投入的性爱从来都是短促的,这既是上帝的意志,又是生物学的必然逻辑。没有灵魂投入的情色,就像看一场A片,刺激完了也就完了。只有经典大片才能被心灵收藏起来,反复被灵魂吟诵。好的经典大片是可以被收藏一辈子的,这才是真正的男女爱情。情色中的男人和女人,只要不是彼此的经典大片,无非也就是经历看一场A片的激情而已。

这一个时段海明威写出了大量的短篇小说,让海明威一举成名的是他写出的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海明威才25岁。有一天,他和哈德莱同一批年轻人去西班牙看斗牛,在这期间大家因争风吃醋而发生了争吵和斗殴。这样无聊的争执让海明威想了很多,他深深感到战后一代青年人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与斗撞,他用小说把这样的理念写了出来。他在小说的题词中引用了当时的名家斯泰因的一句话——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海明威没有想到,“迷惘的一代”竟然流传开来,越来越广,甚至引导和概括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年轻一代作家的创作倾向,也成为表现那代人思想情绪的称谓。10来年前,我成为一个文学爱好者,迷惘的一代的文学流派也被我反复阅读。我用我成长在那个独特阶段所必然诞生在生命中的迷惘去读它们。我一直认为,迷惘是青春的大背景,青春和迷惘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秋风和树叶的关系。任何正在长成的一代,都是迷惘的一代,那是胡乱长成的身体睁开生命之眼的时候,所以才是迷惘的时候。那是一个精神的新生儿的时候,就像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提出的“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大地却永远长存……”“迷惘的一代”的另一个称谓叫“荒原人”,海明威是他们最具代表的人物。书中的人物颓废沉沦,对爱情质疑,对美沦丧,精神是荒原一片,海明威用文字表达了他的反战和反英雄倾向。那个时候,海明威名声浩荡,男青年学着小说里的人物,以冷静的表情把酒喝到醉;女青年学着小说里面的人物说话。有意思的是,海明威的父母却因此大惑不解,像修女们参观妓院那样睁大眼睛,他们认为他们的儿子写下了本年度最下流的一本书。

另一个女人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那是在1926年,海明威27岁,正值风华正茂,才华横溢,《太阳照常升起》的问世已经让他成为证据确凿的大作家。那个女人叫保琳。保琳受过高等教育,在时尚杂志工作,她家境殷实,有条件把自己的内心和外表都拾掇得不错。有一天,海明威和哈德莱去一个餐馆吃饭,保琳和她的妹妹也在这里吃饭,他们坐得很近。这两姐妹时尚前卫,有着丰满的性感嘴唇,很养眼。保琳对哈德莱的灯笼裤感兴趣,上前问哈德莱这裤子是哪里买的,然后他们一起交谈上了。当保琳知道那位慢悠悠喝着咖啡的俊男就是大名鼎鼎的海明威时,就来劲了。她兴奋地说自己正在读着这部小说,说她被作者的思想所震动。海明威自然很高兴有这么一个漂亮粉丝,也投以漂亮的笑容。当晚,海明威正在家写作,保琳就去他家了,还在他家吃晚饭,傻乎乎的哈德莱还拿出好饭好菜来招待她。他们一起热乎乎地聊到很晚,外面下大雨,哈德莱竟然要保琳留在他家夜宿,这其实正中保琳的意。从知道那是海明威那一刻起,保琳就没打算放过这个男人,她决心把这个男人妻子的位子拿下来。第二天,保琳又邀请海明威夫妇外出游览。开车的保琳要求海明威坐前排,哈德莱坐后排,为了和海明威交流起来方便,哈德莱真的也就同意了。以后的一段时间,保琳总是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再往后,海明威和保琳相好简直就太不是件困难之事了。保琳有意,海明威恰巧缺少的也正是这样的男女激情。保琳不老派,读的书也新潮,伍尔夫的现代小说,艾略特的论文,詹姆斯的心理分析小说她都懂得。她对海明威说,我喜欢你那些直截了当的段落,当你讲得太过分的时候,我希望你收敛。这让海明威很吃惊,觉得保琳有资格当他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哈德莱终究还是知道了海明威与保琳的私情。海明威不理会这些,继续我行我素,还挪出家来到朋友家住。分居之后哈德莱提出一个条件,说只要海明威和保琳分开100天,如100天之后他们仍旧相爱,那么她同意离婚。其实,这是哈德莱不想离开海明威而出的馊主意。哈德莱在这个问题上犯了两个主观上的错误:她以为只要让海明威和保琳分开,他和她的热情应该会减损;她还以为分开后的海明威会眷念他们已经有了下一代的家庭。其实,对于正在热恋着的男人和女人,思念就是给口渴的人喂盐,不是解渴,而是对饥渴的加倍提示。哈德莱高估了她在海明威心中的魅力,以为海明威能去找她。其实,海明威哪里还有心思想她?倒是保琳心笃神定,为了将来与海明威永结同好,她决定100天不见他,为了保证把这件难事做成,她还主动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哈德莱彻底地败给了保琳,她与海明威离婚了,海明威把《太阳照常升起》的全部稿酬和收入划归哈德莱。

与哈德莱离婚后的一个月,海明威就与保琳结婚了,他们一定等不及啦,他们把蜜月度得心满意足。海明威写作的时候也不去图书馆了,他愿意天天见着保琳。一切都是新的。家是新的,人是新的,房子是新的。孩子的哭声也不来打扰海明威了,他们的恋情像刚刚下出来的鸡蛋那么新鲜,保琳很快地给海明威生了个儿子。保琳生产的时候,海明威正在写作小说《永别了,武器》。保琳难产,海明威在外面等了17个小时,最后保琳还是实施了剖宫产,这些等待的焦灼和渴望都被海明威写进了这部小说里面。这是一部厌战的小说,他在小说中借着主人公说自己的话。小说中的主人公叫卡波雷多,他担任了救护队军官的任务,工作上尽职尽力。但目睹战场上毫无意义的杀戮之后,他发现什么神圣、光荣、牺牲这些空泛的字眼都是假的,他一听就害臊。他可没有见到什么神圣的东西,光荣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光荣。成群的牺牲就像芝加哥的屠宰场,不同的是屠宰场上的肉拿来给人吃,战场上的肉拿来埋掉罢了。卡波雷多选择了逃避这个世界的道路,既然做什么样的人都一样,他就与战争不再媾和,去追求看得见摸得着的个人幸福。但这个世界也没能放过他,他心爱的女人好容易躲过战争,却死于难产……《永别了,武器》一问世,海明威立刻成为世界级大师。这个时候,海明威刚刚3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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