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很轻,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响起,就好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魅一般。
顾行歌却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反而是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等见到我的时候,在这里装神弄鬼?”
盛洪皱起了眉头,放低了声音问道:“你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顾行歌的声音却并没有放轻,还是那种虽然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大小,“只不过能搞出这种事情的……也只有一个人了不是吗?”
“叶锦轩。”
在顾行歌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所有人似乎都愣了一下,而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轻笑,一个人慢慢地从那里走了出来
“你居然猜到了?”
站在那里的男人,不是叶锦轩又会是谁?
顾行歌在临危时候总有种不靠谱的冒险精神,或许骨子里还有些亡命徒的东西,纵情,然后独自****伤口的人。
很难描述叶锦轩脸上是什么表情,一般来说,那样的脸上,无论他扭曲成什么样,正常人都难以用正常的观点去判断,顾行歌觉得对方的那双眼睛看着自己,那一刹那,好像露出很复杂的神色,然后该是嘴的地方再次弯曲成一个往上的弧度,顾行歌判断这应该是在笑,尽管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叶锦轩摇摇头,他只能极小幅度地动作:“我听说你被那么小的一件事情气的离开了帝城,还以为顾行歌已经废了,没想到,没想到……”
顾行歌斜瞟了一眼默无声息的唐清远:“就算真是个废人,曾经被送了个尸体当礼物,现在又有人想要我这条命,也不好太窝囊吧?”
“我知道我给你送去的东西吓不住你,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就那样找到了叶锦言的所在地,还在那儿住了下来,而且今天就能……找到这里来。”叶锦轩有点儿阴森森地说道。
顾行歌叹了口气,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表情有几分无奈。她看着叶锦轩,以某种欣赏物品的眼光,随后轻轻地说:“你如果想到了,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半人不鬼地堆在这。您说是么?”
叶锦轩眯起眼睛,阴冷的眼睛盯住顾行歌。
“您说是么?”顾行歌不怕死似的,又问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的表情,如同当时一样冷酷无情。
半晌,叶锦轩居然极慢极慢地点了下头:“你说的有道理。”他说,身上抖动着的肌肉放松下来,换了个闲适的姿势,似乎有什么把握似的,“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顾行歌,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顾行歌看着他,慢慢地问:“你就笃定我不敢?”
他笑起来:“不是不敢,是不能。顾行歌,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你最大的弱点是太细致,凡事比人多想几层,如果不是笃定,绝对不会出手,那时候我太相信你,让你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让你把我摸透了……可是现在,换成我掌握着你不知道的东西,你说,这是不是很危险?”
“我问你,你或者蒋天宇,你们两个人都可以回答,打不打死你,我会再考虑,你们最好快说,否则,我没有那么大的耐心。”顾行歌说,“宫飞寂是什么人?”
蒋天宇带着哀求扭头去看叶锦轩,可是叶锦轩根本不在乎顾行歌的威胁,仍然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顾行歌二话不说,一脚踹在了蒋天宇的腿弯,把他踹的直接跪了下来:“我说了,我的耐心不太好。”
“我只是没想到,你第一个问题是问宫飞寂,我以为,你会问我那个前女友,也就是差点成为你嫂子的那个人的事情。”叶锦轩开了腔,他用感兴趣的眼神看着顾行歌,“顾行歌,当年夏箐攸就说你骨子里其实是个好人,我还当笑话来着……怪不得你能跟她那么亲近,亲近的让人觉得有些嫉妒,这女孩聪明到几乎称得上是智慧的地步,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看着顾行歌的牙关咬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突然间露出青筋来。
叶锦轩说:“宫飞寂是我的合伙人。我需要一些各个家族的资料,我需要这样一个能够如鱼得水的混在各大家族之中的人……”
“他?”顾行歌嗤笑一声,“你在说梦话?我这双眼睛还没瞎,他这样的人会和你扯上关系?”
好像故意刺激她一样,叶锦轩摇摇头,又一次提起夏箐攸:“顾行歌,在这方面我说你不如夏箐攸。我知道你有他的资料,可是那上面除了名字和性别其他都是假的,你知道他是个混血儿吗?你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德国人吗?他的父亲出身黑道,头脑厉害的就连我都要自愧不如,他的儿子又是什么样的人?比起你自己来……恐怕也没什么差距吧?还有他那情人……啧,真是能干,这样的人,连我都要羡慕。”
顾行歌没做声,静静地等着他说。
即便顾行歌知道这是个很不对劲的情况,她需要信息,各种各样的信息,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个就让自己陷入被动。
“宫飞寂年纪不小了,也曾经年轻过,”叶锦轩慢条斯理地说,有点像是说评书的,“他年轻的时候和晏盛平有点像,当然,没那个男人那么偏激,晏盛平因为出身的问题,对我们这些人是打心眼里憎恨,可是他也有野心,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那时候我们两个联手,打算把一个人拉下来,”叶锦轩顿了顿,看着顾行歌,耐心地解释,“到底是谁,我想你心里大概有个猜测,但是我告诉你,这个计划,跟你的哥哥有很大关系。”
“然后?”
“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我给他他想要的,反之亦然,”叶锦轩这时做了个动作,他把自己的兜帽重新拉上,双手缩回宽大的衣服里,声音轻得好像一吹就消散了,“可惜了……可惜前一段日子以后,他突然不想和我再合作下去,我一直没想通这是为什么。顾行歌,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别拖延时间,想让我打死他么?”
“啧,你这姑娘,真是你说他不合作也就不合作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还能难为他吗?谁知道,这男人一个没想开,居然把跟我有关系的部分的消息送给了叶锦言,即便是掩盖了我的身份,迟早有一天,我那个弟弟也是要知道的。”叶锦轩好像很惋惜似的,“给也就给了,反正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可是我不甘心啊,凭什么我做了那么多,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顾行歌的喉咙有点发干。
“你可以闭嘴了。”顾行歌低低地说,她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好像急切地想要冲出来一样,压在里面堵得难受。
这样一个男人……
“你可以……闭嘴了。”顾行歌攥起来缩在衣袖里的手有些抖,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再问你,为什么唐清远和季默言会接到你送给他们的礼物?”
叶锦轩沉默。
“说、话。”
“顾行歌,我很抱歉,虽然你今天做得极漂亮,作为奖励……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他说,这时挂在房间里的那个大钟突然响起来,各种报时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悚然一惊。
“但是你也只能知道这些了,因为下次见面,”叶锦轩突然狠狠地笑了起来,“那就是在地狱了。”
“地狱?那种地方我并不想去。”可顾行歌却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似乎知道叶锦轩到底想做什么一样,在那些钟声中,她平静的有些反常,“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来之前,什么准备都没做?”
盛洪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目光有些茫然,好像苦苦思量着什么,又好像脑子空空一片,什么都容纳不下了。
他在记忆中细细地描摹着这个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子的全部,他以为她不过是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才会有这样的手段,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所身处的复杂世界,是他怎么也无法涉足的地方。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中的人。
真相,就是掩藏在层层看似险恶迷茫的纷繁复杂后边,那个能一下子戳中人心的东西。
那么他呢?他的选择究竟是不是对的,这样的一场赌,究竟是赢?还是全盘皆输?
时间太快,而孩子们长大得太慢,追悔之所以被称为追悔,是因为这个词跳出来的时候,就意味着任何事情都来不及了。盛洪不知道自己心里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感受,他茫然得就像个游离于自己意识之外的人。
可是他还能怎么样,这个选择已经做了,他只能相信自己的这个选择,相信那个人的判断是正确的,相信那个人,能赢下这一局。
“你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叶锦轩还是笑,似乎已经看到了顾行歌的死期,“可是就算是耶稣,也因为犹大而被出卖……你说是吧,犹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