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伸手拉住,又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叹口气道:“我不想竟是这样,你跟你姐姐一样,嘴是慈善和软的人,平日从不与人争什么,这原是你们的好处,可那些奴才偏偏不长眼,尽管软的欺,硬的怕。可真是瞎了眼!”黛玉说着便对路友贤道:“按照宫规,这老奴才当如何处置?”
“回王妃,按照宫规,目无主子,不恪尽职守着,廷杖致死。”
“那好吧,就照着宫规办吧。”黛玉冷冷的说道。
地上那婆子一听这话,吓的杀猪一般的嚎叫:“王妃饶命!奴才被糊涂脂油蒙了心,奴才瞎了狗眼,王妃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纹亦离座,替那婆子求情道:“请王妃恕罪,她们虽然年迈无用,但也不过是受人挑唆,实在罪不至死,求王妃饶过她。”
“这狗奴才实在可恨,我最厌恶的,便是这等不辨是非,目无尊长的奴才,别人倒还罢了,若是姐姐都替她求了情,我却也不好再要她的命,只打她二十板子吧。若有下次,被我知道了,一定打死。”
李纹忙谢恩起身,早有两个太监将那婆子拖出去,噼里啪啦一顿板子下去,那婆子连哭叫的声音都没有了。
李纨坐在坤宁宫里,听着外边越来越小的哭喊声,心惊胆颤,不时的看看黛玉的脸色。
“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在心疼外边那个奴才?”
“啊,没有,只是我在想,为何王妃今日竟像是变了一个人?”李纹试探的问道,在她的心里,黛玉一直是个柔弱无骨的姑娘,想想原来在大观园里,他们都在背地里说她小性儿,说她刻薄,说她这样那样的坏话,其实她都知道,但她却从不还口,而如今虽然嫁给了王爷,但这变化也太大了些。
“呵呵,其实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原来只不过是在忍着罢了。”黛玉心生凄凉,哪一个主子没有两套辖制下人的本事?只不过在那个荣国府,在那个大观园住着的那两年,自己一直在忍,为了父亲和水浛,为了能够平安的度过那种“人质”的日子在忍罢了。
况且,这些人如今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忘败坏自己的名声,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知道黛玉原来是寄居在贾府的一个姑娘,如今贾府败落,而唯独她坐上了王妃,都说是她出卖了贾府,她的王妃之为是踏着贾府众人的性命走上去的。
甚至青楼之中如今流传着一些诗句,都是当初大观园中住着的时候随意写的,到底是谁把自己的诗词给传出去,如今也不好查,可总归脱离不了这些人罢了。
如今黛玉在宫里理事,这些风言风语时不时的便会到她的耳朵里,心中一直在生气,今天正好借这个婆子,先给他们一个警告,后面还会有什么,这个连黛玉自己也不好说——凭心情罢了。
“忍着?”李纹见黛玉说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沉默不语,想了半晌,依然不明就里,只得轻声重复了一边,也就作罢。
“是啊,那时,我只能忍着。我父冤未雪,不忍又能怎样?被人在药里下毒,不忍又能怎样?无缘无故的被人冠上狐媚子的骂名,不忍又能怎样?”黛玉想起往事,心中便忍不住生气,于是加重了语气,一句句质问道。
“王妃……”李纹在大观园里住的日子很浅,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很多恩怨纠葛,此时见黛玉神情凄然,便手足无措起来。
恰在这时,外边太监高声回道:“熹妃娘娘到。”
黛玉正拿着帕子拭泪,惜春便披着玫瑰色的描金鹤氅进了殿门。
“姐姐,怎么了?”惜春见黛玉犹带泪痕,忙上前问道。
李纨带回了其中缘由,又劝道:“事情都过去了,还请王妃不要再生气了,身子要紧。”
惜春便恨恨的说道:“以我的性子,早就该把他们碎尸万段。”
“罢了,你还是个信奉佛祖的人,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黛玉听了惜春的话,轻声叹道。
“哼,信奉佛祖又怎样,即便是佛祖,看到那些吃人的虎豹受了伤,自然也不会去救的。他们与吃人的虎豹相比,更加可恨。”惜春对王夫人等人的行为身为不齿,于是恨恨的说道。
“罢了,如今她不犯我,我亦是不去为难她,只是她若一再这样,我也忍不得了。”黛玉叹着气,拿帕子把眼中泪痕擦干。
“是了,如今我们还怕她不成?”李纹轻笑,又对黛玉道:“昨日皇上在我宫中用膳,叫人送了两瓶好茶叶来,不如王妃和熹妃娘娘去我那里品茶如何?”
“好啊,闷坐了这一会子,可不烦死了,还是去你那里坐坐。”黛玉一边答应着,换了笑容,对路友贤道:“王爷下了朝,你便告诉他,我去锦贵人那里吃茶。若要回去,就请去那里找我。”
路友贤忙答应着,黛玉便起身,同惜春一起去李纨的凤藻宫品茶。
正如黛玉所知,此时京城之内的另一家有名的青楼依红阁,刚在宝钗的官司中反省过来,而她们此时的当红姑娘名叫“美人蕉”的,亦正在自己房中,陪一个风流公子吃酒。
“来,美人,爷我是本着你这诗妓的名头来的,你倒是给爷来一首应景的诗呀。”男人外边还算中等以上,但目光里带着猥琐的奸邪,看着一身红衣的美人,色迷迷的说道。
“呵呵,这位爷,您瞧这天,冰天雪地的,那有什么诗性。”这位美人蕉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文采斐然,美丽中透着精明。
“哎呦……也是啊,今儿这天冷的紧,这百花斗谢了,梅花还没有开,的确没什么诗性。”那男人一边摇头,一边失望的说道,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墙角一盆菊花。此时虽然已经过了菊花盛开的时节,但因为这屋子里暖和,那菊花又是早早搬进屋里的,所以还开着瘦瘦的菊花。
“有了,”探春顺着那男人的眼睛,看见墙角的菊花,心中灵光一现,便想起了当初大观园里众姐妹一起吃螃蟹的时候,做得十二首菊花诗来。于是讨好的说道:“我却有了一首好诗,只是爷要是想听,可要多喝几杯。”
“行,你若是得一首好诗,爷我连干三杯。”这小子因为家中父亲考察他们弟兄的课业,他不学无术,害怕被父亲责骂,所以跑这里来找妓女作诗,好拿回去,充作功课。
“好,您可听好了。”美人蕉美目流盼,张口就来: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运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好诗!”纨绔子弟虽然墨水不多,但毕竟是诗礼之家,却也能听得出这首诗的妙处,于是大叫一声好,从怀里摸出了一定银子,放在桌子上,揽过美人蕉的脸来,吧唧亲了一口,又笑道:“小乖乖,听说你的字在这依红阁里是最好的,你就替我写在这帕子上吧。”
这美人蕉原就是探春入青楼之后的化名,想她从小被贾政逼迫学习书法,那字自然是好的,此时有银子放在这里,她也不再犹豫,叫小丫头端来笔墨,运气挥洒,一气呵成。却不知因此祸根深种,厄运连连。
这年冬天,雪下的很多,每次都是大雪,于是水溶很喜欢,因为民间有句谚语,叫做:瑞雪兆丰年。
只要年景好些,百姓的日子好些,他这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心中才能自在些,做起事来也还放松些。
梅无香顶着一头的雪花,从外边进来的时候,水溶正坐在垫着狼皮褥子的暖炕上,一笔一笔的抄写着那首《咏白海棠》。
“无香,怎么了?这么气咻咻的样子?”
“啊,没什么,臣给万岁爷请安,”梅无香在地上跪下。
水溶便抬起头来,看看脸色蜡黄的梅无香,淡淡的问道:“英亲王走了?”
“是,已经和王妃上了马车,今儿雪大,只怕路上会慢些。”梅无香低头回道。
“哎,叫他们两个人搬进宫里来住,他们又不肯,大冷的天,还要每天都这样跑。”水溶摇摇头,叹了口气,又问:“谁得罪你了,怎么这一副脸子给朕看?”
“皇上……”梅无香欲言又止。
“说呀!”水溶极少见梅无香这样,此人一贯洒脱,不知今日怎会在这样。
“皇上,有一首诗,您看看。”梅无香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方绢帕,递给水溶。
水溶展开,见是大方工整的颜体书法,却是写着一首《咏菊》,细细的看完,轻声叹道:“这是玉儿的诗。”
“是,皇上,这是英亲王王妃的诗,可这帕子却是青楼里出来的东西。”
“什么?!”水溶一惊,黛玉的诗,为什么会在青楼里传播?
“这是礼部侍郎的二儿子花了二十两银子在依红阁里买来的,写这首诗的妓女绰号美人蕉。”梅无香见水溶动怒,忙又跪下,“臣也是偶然间得到,这首诗已经在众官宦之家传诵,是以这位美人蕉,已经成了当红名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