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财政局长的艰苦努力下,各代表团打消了对他提名的意图。接着,老柳又去找老于谈话。老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由他如何劝说就是不肯退出。迫不得已,只好搬出在江南现场坐镇的云梦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亲自出马找他谈话,承诺只要他按组织的意图配合选举,选举过后报请云梦市委解决他的副处级待遇。老于看重的不是待遇,而是心里怄不得那口气。经过多次苦口婆心地做工作,老于总算答应退出竞选。自此,两个老大难的问题解决了,只剩下了最棘手的一个大难题:究竟由谁来“陪选”最合适。
这个人一直埋在老柳的心里。直到选举前一天晚上8点多钟,他才找到政府办主任老童谈话,让他参加陪选。老童不情愿,但碍于老柳的面子勉强答应了他。
老柳之所以选老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老童是一个看淡名利、性格耿直的人。他资格老,在江南科局级干部队伍中德高望重,而且在老柳当市长期间,老柳力举为他解决了副处级待遇,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坏老柳的事。尽管如此,老柳对老童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放心,毕竟老童在江南根深蒂固,一旦他起了心想当副市长,天王老子都拦不住。老柳之所以选在离选举只有十几个小时时通知他,就是尽可能地减少他的有效活动时间,不让他形成串联。一切布置妥当,老柳胸有成竹。
选举前的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研究我的汉字。关灯下楼的时候已近凌晨。我正和保安打招呼,碰见老童从楼上下来。我感到很奇怪,很少碰见老童打夜班。我很好奇地问道:“这么晚了还没回去,是不是在办公室约会啰?”
老童呵呵一笑:“年纪一把了,还约么哩会啰?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
“不约会,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办公室搞么哩?”我无意识地追问。
老童如实相告:“老柳看得起我,要我明天陪选,说是说服从组织意图,但还是不能一票都没得唦,一票都没得好丑啰,还不是打几个电话搞两票撑个面子。”
我应了一句“那是那是”,就赶紧离去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谁都不想惹上暗中操纵或干扰选举的麻烦。
第二天,人大会议进入选举程序。程序都是固定的,正式选举之前得通过有关决议。每通过一个决议,会议主持人都要重复这样一个过程:“‘反对的请举手’,目光扫视主会场一周,回过头扫视主席台一周,‘没有,弃权的请举手’,目光扫视主会场一周,回过头扫视主席台一周,‘没有,赞成的请举手’,目光再次扫视主会场一周,回过头来扫视主席台一周,‘全体通过’!”掌声雷动。没有掌声的时候,会场里只有翻动文件的沙沙声,气氛就很有些肃穆了。对于这些程序,与会的人全都漠不关心,他们迫不及待地等待选举的开始,巴不得出什么乱子,散会以后回去聊起天来好有谈资。
选举终于开始了。老柳的确聪明过人,开会前突击通知会务组的同志,打乱前几天以代表团为单位排坐席的秩序,将人大代表的座位全部随机混排,使代表与代表、代表与团长失去了串票的机会。选举正式开始,代表们开始填写选票。主席台上的人坐得腰板笔直,脸上带着微笑。那感觉就像知道摄像机正从他们头顶上摇过,得注意仪态和表情。最难受的是那些有选举任务的副市长、人大副主任们,脸上虽写满了笑意,心里却七上八下,不到选举结果最后宣布的那一刻,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投票完了以后是漫长的统票过程。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选举结果。人们三五成群,抽烟闲聊,心急火燎地等着好戏上演……好戏终于上演了。票一公布,副市长们吓出了一身冷汗,得票最少的老童居然过了半数,得了137票,只比得票最多的徐永少了十几票。如果老柳给老童的时间更充裕一点,如果老童再下一点工夫……可是,政治就是如此诡异,选举从来就没有“如果”!
选举的所有程序终于全部走完了,这是江南历史上首次完全贯彻组织意图的一次换届,云梦市委对此给予了高度评价。按照惯例,换完届以后,要么秋后算账,要么秋后安抚。按照选举前的承诺,农办的老于很顺利地解决了副处级待遇,不服从安排的老刘意料之中地被调离。老刘的调离可谓“皆大欢喜”,市委市政府一下子空出了两个职位:一个副市长,一个“光头”常委。副市长这个职位理所当然地给了财政局长,只是常委这个位置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矿区街道办事处的老崔满以为此次非自己莫属,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上面要求班子里必须配备一位女常委,他只能望“常委”兴叹,眼睁睁地看着市委党校女校长捡了个漏子。
一切料理完毕,老柳也该为我打算打算了。吃饭的时候在食堂里碰到他,我问他什么时候办我的事情。他回答说,就这几天去找云梦市委组织部衔接。等了三天,没有消息。我忍不住给云梦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的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那位朋友说:“老柳刚走,是来衔接干部的。”我问:“我的方案报上去没有?”他“哎呀”了一声:“糟糕,他刚才好像把你漏了。你别急,我打个电话问问他。”说罢,他把电话给挂了。我在忐忑不安中终于等来了那位朋友的电话,老柳真的把我给遗漏了。好在有这位朋友帮忙,否则等下一批组织部上会,不知又要耽误多长时间。
按照常规,市管干部的升迁和异动一般要经过五道程序:组织部拿方案、部务会讨论、组织部考察、上常委会研究拍板、公示。老柳上组织部衔接仅仅只是走完了第一步,余下几步走得快与慢要看运气,运气好一个星期之内可以到位,运气不好的不是部长学习去了就是书记不在家,拖来拖去,拖个半年也不稀奇。
我就属于那个运气不好的。
我的方案报上去不久,天气开始变得异常寒冷,一场百年不遇的冰冻正在悄然酝酿。省里的“两会”开得隆重热烈,市委常委们没工夫研究干部。乘着空隙,我和庞大海相约去北京,到国家某部委跑项目。不跑项目,云林山连年都没法过。由林场转型而来的云林山国家森林公园300多号职工要生存,又不能砍树,纯靠一点旅游收入难得活命。为了维持生计,就靠老庞一天到晚四处化缘。进京前夕,老庞和我商量着怎么打点上面的领导。我说,要么你就一锤子把他砸晕,要么就送一样价格不贵但显高档的工艺品。老庞琢磨了半天,道:“公园没那个实力一锤子把他砸晕,还是送工艺品算了。那领导是个烟枪,搭两条蓝盖芙蓉王的香烟应该差不多了。”我笑了笑道:“什么叫差不多了?只能说我们幸运地碰到一个不贪财的好人了!”
很快,我托人从外地花2000元买了一方化石砚台,赶在暴风雪还没有来临之前进京。
到了北京,开始飘雪。出了车站,我们直奔某部开办的国风宾馆。那里条件还好,又很便宜,只要是系统内的人入住,凭证件可以拿到300元一间的房。不巧的是,那天部里正在召开全国的局长会议,所有的房间全满。我们一行只得顶风冒雪回到大街上去寻住宿的地方。老庞壮起胆子走进一家三星级宾馆一问,双标680元一间,吓得他掉头就走。找来找去,最后找了家私人办的招待所,双标120元一间,便宜倒是便宜,就是味道有些难闻。没办法,云林山实在太穷了,我也只能把身份放在一边和老庞他们将就将就了。
老庞开玩笑说,“没让您啃馒头就不错了。过去我们来这里跑项目,都是带干粮呢,这次是傍您的福沾您的光了,不用啃馒头了。”
一切安顿好了,去约我们要找的那个处长。我们盛情邀请处长第二天中午吃个便饭,处长很体贴我们,一再表示饭就不用吃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说:“饭是一定要吃的,此行没什么要求,唯一的目的就是来看看您。”处长盛情难却,亲自为我们定了一个消费不高、不设最低消费的餐馆。第二天,我们准时在那里见了面。因为他和他的同事们下午还要上班,所以都没喝酒。等到我们送走他们,老庞去结账时吓了一跳,随随便便几个菜,居然花去了3000多块。老庞骂了一句:“他妈的,礼品还没得饭钱贵,早晓得,还不如不呷饭,折成红包效果还好些!”
办完了事我们急急地往家里赶。
回家的路上,在火车上巧遇了刚在北京开完同乡会返回江南的老柳一行。老柳正和我们寒暄,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云梦市委组织部长出了车祸,摔断了几根肋骨,伤势严重,但无生命危险。我一听糟了,我的任命要无限期地推迟了……
果然,这一拖就拖到了3月份。过了公示期之后,我、财政局长、党校女校长三个人接到市委组织部的通知,接受任前谈话。谈话完毕,党校女校长即正式走马上任了,而我和财政局长还得回家等待人大开例会通过常委会的任命,才算走完了所有的程序。因为财政局长是任职,他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如果人大常委不过半就不能当选。开会之前,我得到信息,有人扬言要否决新上任的教育局长,不知道将和我一起走程序的原财政局长怎么想,反正我很坦然,我心想我就是一个挂职的,不拿江南一分钱,又没占江南的位置,人大常委们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就在例会召开前两天的晚上,我突然接到组织部长的电话。他说:“致远啊,你只怕要到人大那边去走一走。”我还没搞懂他的意思,以为是他要我到人大那边去拜个码头混个脸熟。我也没多想:“怎么‘走’?”部长答:“这还要我教?条把两条烟啰!”这个时候我才懂他的意思。他是一片好心,怕我过不了半数,让我去给人大常委们打点打点。
这个时候我才有点着急了。20多个常委,每个人两条蓝盖芙蓉王的烟,总共要花近两万块,这钱从哪里来?如果不打点,人家都在打点你不打点,万一真的过不了半,脸往哪里搁?不知所措中我想到了老庞。老庞在乡镇工作多年,这样的事经历得多,有应对的办法。他一接电话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赶紧安慰我说:“这些事你不用急,我们先去问问贺妈,她是人大的老副主任,德高望重,又正直。如果她说要打点那就真得打点。如果她说可以不打点,就说明可以顺利过关。”
晚上11点多,老庞陪我敲开了贺妈家的门。贺妈听我说明来意,让我不要着急。她非常反感这种不良风气,但积重难返。她的态度很明朗,坚决反对我做这样的事,表示会联合正副主任一起做工作,保证我顺利当选。
2008年4月23日,江南市人大例会于上午8点准时召开。11点30分,选举结果公布,原财政局长获得1票弃权、我获得1票反对分别当选。走出会场,我对原财政局长说:“这是哪个,我和他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阴我一下?”
原财政局长笑了笑,道:“管他哪个啰,当选就是硬道理!”